“放开我!”杜如月使劲把一个丫鬟推倒,她扑到杜以云身边,满脸泪水,“你们打她作甚?她说她没拿你们听到了吗?”
以云抬起眼睛,冷汗落到她眼睛里,很是酸涩,她低声呢喃:“小姐……”
杜夫人去拉杜如月:“月月,这事你不清楚,你别瞎掺和,”又叫下人,“来人,快把小姐带下去。”
“我不走!”杜如月紧紧抓着杜以云的手臂,“你们今天打死以云,我明天就吊在房间里!”
这是杜如月能说出的最狠的话,杜老爷又气又无奈,对杜如月说:“什么吊不吊的,谁教你这种话的?”
杜夫人也哭:“你说我们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你,她要是个粗使丫鬟就算了,可她是你贴身丫鬟!干出这等事,传出去你的名声怎么办?以后还能嫁个好夫婿吗?”
杜家最重教养,是言情书网之家,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但要是武安侯的玉佩是他们府邸的丫鬟拿的,那是要闹大笑话的。
杜如月看着丢在地上的花布包,说:“以云这么多银子是我给的,和那什么武安侯有甚么关系?”
她朝父母跪行两步:“爹,娘,杜家是清流,是霁月清风,可女儿从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好友,以云是唯一一个懂女儿心思的,求求你们放过以云!”
以云趴在凳子上。
他们都指责她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要哭,可是杜如月这般,一下让她眼睛发热,鼻子都被堵住,眼前开始模糊。
她想不到杜如月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她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所谓大家闺秀,并不是看谁拿捏得姿态像,也不是看谁出手阔绰,更不是看身份,而是如杜如月这般,胸怀千万里。
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杜以云只能是个丫鬟,一个祖上阔过的穷酸丫鬟。
她抬手抹去面上冷汗和泪水,挣扎着从板凳上翻滚下来,杜如月回头看她,惊叫:“以云,你快趴着!”
杜以云摇摇头,即使面色如金纸,即使后背疼得快让她晕厥,她用手肘匍匐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两膝并拢,做出跪下的姿态。
她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触着手背,是一个大礼。
“我以云,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是,”她趴着,泪水垂直地掉到地板,砸出一个个湿润的痕迹,“我不曾偷过玉佩,更没有存心坑害杜家。”
“我愿以死明志,烦请老爷夫人,带着我的命,到武安侯那里证明我的清白。”
话一说完,以云刚想站起来去撞柱子,才发现这副身子太弱,挨那一板子,她没法跑起来,撞柱行动自然被拦下来。
系统:“啧啧,瞧你这惨样,悠着点,自杀会导致你封号无法再做任务的,哦对了,虽然强制退出世界也差不多。”
以云说:“刺激,这任务感觉我能再做十个!”
系统:“你还想再被打十次?”
以云笑了:“否极泰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系统:“……”算了吧,还是赶紧任务失败强制退出世界吧,哦不对,怎么现在还没有提示任务失败呢?
这边系统在排查纠结,那边以云已经收拾好家当,说是家当,也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她带着体弱的姆妈坐上一辆牛车。
厅堂的那场闹剧,最终以杜如月以命相逼,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堪堪把杜以云保下来,但是,杜府里再没有以云的容身之地。
她被逐出杜府。
临行时,天空“轰隆隆”的几声闷雷,没过多久,下起瓢泼大雨,杜如月被杜夫人关起来,整个杜府没一个人来送杜以云,牛车没有坚固的棚子,只有草草搭起来的支架和破布,难以挡住这么大的雨,杜以云半身都湿了,未免有点萧索。
以云只能庆幸光线暗,叫姆妈看不清她的脸色,因为她背后的刺痛已经转化成闷痛,只能生生忍着,这要是旁的女子,早昏了几百回。
姆妈颇为担忧:“怎么突然把自己赎出来?杜府也是难得宽厚的人家。”
以云勉强笑着说:“计划很久了,不是突然。”
她没有把自己被赶出杜府的真相告诉姆妈,她怕姆妈太过担心,到底不光彩,她必须瞒得死死的,于是,就以自己赎回卖身契为由,带着姆妈连夜离开杜府。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她不知道。
她想,大概先找一处落脚地点,然后再去找活计。
她得撑住,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连她自己也撑不住,姆妈怎么办啊。
这场大雨来得太突然,杜如月放在屋外的花都没来得及收回来,本来这些花都是以云在料理,出了这种事,杜如月趴在床上哭,大丫鬟们没太上心,只有小丫鬟进进出出收拾花盆。
其中,海青色花盆里的小白花刚开个花骨朵,就被大雨打落,焉了吧唧的,估计活不成。
一个小丫鬟捧着花盆,不无惋惜:“这些是西北的花种吧?”
“对啊,我本来还想看它能开出什么花呢。”另一个小丫鬟说。
“可惜了……”
这场雨一下就下了好几天,杜家本想等天晴,挑一个好日子拜访武安侯府,但这天一直这样,只能冒雨去拜访侯府。
“侯爷,杜大人来访。”周鞍向楚承安禀报。
楚承安眉头一动,才几天,这就来求他了?
他站起来朝厅堂走,脚步是连他自己都没留意的快。
第九章
杜兴朝在前厅等武安侯,下人麻利地备了好茶,是御用的明前龙井,往常只在御书房见到,武安侯府却随意把它拿出来招待客人。
他没有心思品尝,负手在前厅走了几步,抬眼观察侯府,檐角高飞,朱墙碧瓦,栏上雕着鸿鹄,雨幕中欲展翅而飞。
这座宅邸是两年前皇帝命人兴建的,那时候还是将军的武安侯,靠自己在西北打出一片天地,已颇得皇帝赏识,如今更是皇帝跟前的贵人,手握重权。
这样一个权贵,以云又是怎么招惹上的。
杜兴朝叹了又叹,只希望武安侯如上次造访杜家那样,能够念在旧情,不追究杜家的失误。
楚承安没有让他久等,没一会儿,他推门而入。
只看他一身圆领袍,从额头到下颌,双目奕奕,掩不住的俊逸蓬勃,他是从别幢过来的,没有撑伞,肩膀上落些雨水,在鸦青的衣服上落下一些深色痕迹,便不甚在意地拂开。
只是他抬起眼,眼神转了一圈,没看到想象中的人,几不可查地皱皱眉头。
杜兴朝站起来,拱手道:“侯爷。”
楚承安客气道:“杜大人,坐。”
两人这么坐下,杜兴朝是个文人,文人呢,遇到有些说不出口、自觉理亏的话,就难以直接来,比如他要说玉佩这件事,他心里斟酌着,就从桌上的茶开始说:“这茶入口回甘无穷,实在是好茶。”
楚承安心里有事,应和:“嗯,好茶。”
杜兴朝又说:“这雨下了这么几天,总是没个停的时候。”
楚承安心道怎么还不说杜以云,随口回:“嗯,好雨。”
杜兴朝噎住,楚承安一句话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住,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楚承安回过神,说:“……知时节。”
杜兴朝道:“侯爷也喜欢杜子美的诗?”
那句诗只是楚承安脱口而出,看杜兴朝有聊诗的意愿,冷淡答:“尚可。”
楚承安在和杜兴朝寒暄时,心里也有疑虑,他还以为,杜兴朝会把杜以云提过来认,但杜以云却没有来,只看到杜兴朝时,他甚至下意识找杜以云。
可杜兴朝身边只有一个垂着手臂的老奴。
不过楚承安没有纠结,他想,杜以云没来也是一样的,她或许不敢再来,毕竟,他要她认错,岂不是信手拈来。
他脑海里乍然浮现她目空一世的神情,也不知道被他反手来这么一下,她会不会气得两颊都红了,说不定会想拖鞋子扇他。
听杜兴朝说话,楚承安垂下眼睛,有点心不在焉。
寒暄终于在他耐心快告罄时结束,杜兴朝说出自己斟酌许久的话语:“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侯爷。”
楚承安提起精神来,总算是要说到杜以云的事。
“侯爷在找的玉佩,极有可能是我们府上的丫鬟捡到。”杜兴朝说。
楚承安抬起眉梢,隐去眼底的兴致,却道:“哦?”
杜兴朝抬手让他身侧的老奴拿东西出来,老奴打开随行的箱子,捧出另一个箱子,毕恭毕敬地拿到楚承安面前。
锁扣“咔哒”一声,箱子打开,一排银子齐齐整整躺在里头。
楚承安皱眉:“这是……”
杜兴朝还是难以启齿,他咳嗽一声,说:“侯爷,这是玉佩换来的钱,府上丫鬟捡了玉佩后不懂事,居然拿去换成钱,这是从她屋中搜出来的,实在是……”
楚承安目光略过那些银子,五六十两的样子,他心道那财迷居然真只是敛财,却不花这笔钱。
楚承安眸色太深,看不清情绪几何,杜兴朝心里难免打鼓,他叹息:“我和夫人问过那丫鬟玉佩在哪里,她不肯答。”
楚承安盯着银子没说话,心想她能答出来才奇怪,因为玉佩是他编造的。
杜兴朝继续说:“这个丫鬟平日从没做过偷鸡摸狗的坏事,但是没想到她拿了侯爷的玉佩还变卖了,实在是、败类,是我杜府对不住侯爷。”
杜兴朝声音含着悲愤,这一声“败类”是戳杜以云的脊梁骨骂的,楚承安骤然双目一沉。
明明他作为罪魁祸首,才是那个该幸灾乐祸的人,他是想看她吃瘪,可现在听到别人骂她,他不仅没觉得痛快,反而生出一种郁气。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
“如今玉佩不知所踪,万望侯爷大人有大量……”杜兴朝还在说,“那丫鬟原想撞柱而亡……”
楚承安突然开口:“什么?”
杜兴朝以为他为玉佩丢失生气,战战兢兢说:“丫鬟想撞柱而亡,杜府念在她服侍小姐多年份上,把她赶出杜府。”
杜兴朝说的每个字,于楚承安而言都是惊雷,还没来得及细想撞柱而亡,他又惊异问:“她被赶出杜府?”
杜兴朝说:“侯爷若是觉得不够,我这就去报京兆尹,定让她把玉佩赔回来。”
楚承安抿住嘴唇,神态难辨:“她现在在哪里?”
杜兴朝弄不懂这位侯爷,只想着或许侯爷还想报复,他必须让武安侯知道杜府惩罚了这丫鬟,还得往重说。
于是,只听杜兴朝不答反说:“她还挨几大板子,去了半条命,侯爷看,解气么?”
第十章
送走杜兴朝后,楚承安独自坐了许久。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天色本来就阴沉,再加上近黄昏,屋内光线愈暗,他纹丝不动,坐在这般暗光里,几乎要融成一体。
“滴答。”凝聚许久的雨水,从檐角滚落,砸在石头上,这个声音隐匿于雨声中,本不该被人所发觉,却像拨动楚承安身上一个机关,蓦地让他回过神来。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这样的结局,他该笑的,但为什么乍然听到,整颗心好像被捏住,惶惶然,更多腾起熊熊烈火的愤怒,他甚至压不住这股愤怒,在杜兴朝面前露出难看的神色。
板子?杜家这么大户人家,怎么能动用私刑,还把人打了个半死,赶出杜家,这等人家算什么言情书网世家?
他脑海里一团乱糟糟,好一会儿理顺之后,剩下几个问题盘旋着:她受伤了,有多严重?被赶出杜家没有钱,怎么过日子?
楚承安站起来:“周鞍!”
周鞍一直守在门外,立刻上前:“侯爷。”
楚承安说:“备马。”
周鞍看了看天色:“侯爷是有什么要事?天色已黑,还下着雨,要不等明日……”
楚承安说:“让你备马就备马。”
结果天公不作美,他和周鞍的马刚出大街,雨突然大起来,地面的积水淹没到马蹄处,马蹄践踏,溅起数尺高的雨水,和雨幕又融在一起。
这雨根本不是知时节的好雨,而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冷雨。
蓑衣根本挡不住冰冷的雨水,水混合风往楚承安脖子灌,他半身湿透,双手紧紧抓着缰绳,目光却颇为坚定,眯起眼睛仔细前面的路。
相比起他,周鞍就狼狈多了,他根本看不清路,只能盯着楚承安的马走,一双眼被雨水打得快睁不开,叫苦不迭,喊着楚承安:“侯爷,慢些,小心啊!呸呸……”
说话的功夫他吃了好几口雨水,带着一股腥泥土味,只能吐掉。
在拐过街角的时候,楚承安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他在大雨中停下来。周鞍眼疾手快,紧跟着停下马。
他抬手挡住眼前的雨水,勉强看清前面牌坊上面三个黑色大字:燕京東。
他抹掉脸上雨水:“侯爷,咱夜里冒着雨,就是来这儿啊!”
楚承安回过脸,斜睨他一眼,是让他少说话的意思,身下的马儿不耐地打个响鼻,楚承安驭着马儿往前走。
因为这般大雨,路上根本没有行人,沿路两边的商铺紧闭,只剩下窗户星星点点的光亮,实在冷清。
杜兴朝说,杜以云去城东投靠她的远房亲戚,却不知道具体在哪,脚下的土地是城东,向前延长几里,也是城东。
楚承安抹掉落在睫毛上的雨水,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多乌压压的房子里,杜以云在其中一间。
把马儿拉到一处棚户,暂时系上缰绳,他冒着雨前行,一家家敲门,有的人不应,他就敲到人应了后,道:“劳驾,你知道杜以云么?”
在主人家开骂之前,他拿出银子,大部分人收银子都说不知道,有的想把楚承安和周鞍迎到屋里,有的则指了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