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五皇子姬昭。”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淑毓小心翼翼地抬头,便瞧见眼前人微微弯了唇角,被自己发觉后却又马上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认识我?”
五皇子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好听,但凡听过的人想来很难忘记他,只是淑毓不准备将这个理由说出,只微微点了点头。
姬昭注视着眼前规规矩矩的少女,思索片刻才开口道:“既然是琬阳的客人,今日之事我便当做没看见,不过日后不要到这边来了。”
淑毓连忙点头道:“臣女谨遵五皇子教诲。”
姬昭挥了挥手,示意淑毓赶快离去,可不巧的是,竟有一队僧人排队从宫墙后走了出来。
淑毓有些慌张,如果自己被人瞧见可就惹了麻烦了!
就在此时,五皇子突然往她身前走了一步,微微解开了他穿着的大氅,将身材娇小的淑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月珑则装作是五皇子的宫女侍立在一边。
为首的僧人停下向五皇子行了礼,得了殿下一个颔首后才又重新行走起来。
人群之中的湛允突然看向姬昭的方向,他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眼熟的婢女,再仔细看了看,发觉姬昭分外宽大的大氅后似是有一席粉嫩的裙角。
“湛允师兄,该走——呃!”湛允身后的僧人低声催促了一句,结果他瞧见湛允脸上的神情,被吓得将话吞了回去。
湛允回过神来,垂下眼眸将所有情绪遮掩起来,又重新跟上了队伍。
淑毓并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刚与她擦肩而过,她从五皇子身后出来,恳切行礼道:“多谢五皇子解围。”
姬昭深深地看了淑毓一眼,低声道:“快些回翊宁宫去吧!”
淑毓不敢再多耽搁,连忙带着月珑匆匆回到翊宁宫的厢房。
又过了一会儿,翠歆过来了:“四姑娘,晚膳已经摆好了。”
淑毓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忐忑地到了琬阳公主的面前。
公主殿下倒依旧和蔼,甚至眉目间笑意更多,她笑着问道:“听说淑毓妹妹出去逛了逛,可曾碰见什么人?”
淑毓犹豫了一瞬,随即想到琬阳与五皇子乃是同母兄妹,自己的隐瞒不说很快就会被发觉,便开口道:“碰见了五皇子。”
琬阳嘴角弯起,示意宫女为淑毓布菜,她则温和地问道:“我五哥不曾冒犯淑毓妹妹吧?”
林皇后与周贵妃好似是天生仇敌一般,同一日嫁给燕帝,入住皇宫后又分别住在东西六宫,看上去好似在对峙一般,两人又都生了一子一女,年龄也没差多少。
淑毓一愣,有些惶恐地道:“琬阳公主说得是哪儿的话?臣女愚钝唐突,都怕冒犯了五殿下。”
琬阳笑道:“成,你对我五哥没有恶感便好。”
淑毓眨眨眼,不太明白琬阳公主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她也没办法否认这个事实。
琬阳似是无意地提及了一些五皇子的事情,她的分寸掌握得极好,只略略说上两句便转开,丝毫看不出刻意。
待得晚膳后,还有些虚弱的琬阳公主直接休息了,淑毓则去拜见了回宫的周贵妃。
陪伴圣驾一整日的贵妃眉宇间有些疲累,也没留淑毓说太多的话便让她回房休息。
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淑毓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同琬阳公主说话让她费神,出去逛逛又差点惹祸,而她连那人是否在宫里都无法确定。
淑毓小小声地叹气,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浅眠。
待得次日一早,淑毓便听闻圣上昨夜又梦魇了一夜,连早朝都停了,护国寺的僧人们也起早便在上安宫外念经。
不过这次又分了一队去荒废已久的裕安宫去诵经——说起来倒更像是镇邪,因为那裕安宫曾是废太子的住所。
第20章 夜 会 又给了她一颗佛珠
说起来梦魇算不得什么致命的疑难杂症,可是严重到连早朝都要停了,这就不是小事儿了。
没能上成早朝的大臣们都聚集在上安宫门口没走,而成百僧人敲击木鱼的念经声让心乱如麻的大臣们更加烦躁。
而燕帝为数不多的嫔妃与儿女都在寝殿候着,他们比大臣们来得更早,个个脸上带着担忧与哀戚,这阵仗倒教人看着不太吉利。
琬阳公主也来了,她的身后是一脸忐忑的淑毓。
小姑娘现实得很,对于一国之君的安危,她自认自己哪怕操心也是无用,何况她也没有这份心,只是看了看眼下寝殿之人的身份,淑毓有些想流泪,自己凭什么可以跟这些主子站在一起呢?
原不想妄自菲薄的淑毓开始催眠自个只是琬阳公主的侍女玩伴。
方才护国寺的方丈莫商大师进来同燕帝待了一会儿,眼下皇帝陛下终于有了几分睡意,皇后见状便命令其他人都出去,只留她一人照料皇上。
周贵妃虽不甘心,但也利落地转身出去,她的身后是自己的一子一女。
淑毓紧跟在琬阳公主身后,生怕慢了一步,可谁知依旧带着帷帽的靖城公主没想忽视她。
“本宫有些纳闷儿,顾四姑娘何以出现在这里呢?”
靖城的声音不算大,仅仅这前后几人听见,走在头里的贵妃娘娘都不曾发觉。
琬阳变了脸色,她猜想靖城会不满意,但是她没想到这位皇姐居然在寝殿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出言嘲讽,
淑毓倒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她恨不得把“我不配”三个字挂在脸上。
谪仙一般的五皇子姬昭冷声道:“我还以为,靖城皇姐忧心父皇多于其他。”
只一句话就给靖城扣了个别有用心的帽子。
五皇子的声音再好听,这诛心的话语也不能接着,三皇子姬昀便走到靖城前面,戏谑地看了看淑毓,又对着姬昭道:“身为儿女担忧父皇之心都是一样的,我倒是听闻顾四姑娘进宫是来陪伴琬阳散心解闷,看样子关系果真极好,走到哪儿都要带着。”
姬昭说靖城别有用心,姬昀干脆便给琬阳扣了个不知分寸的罪名——父皇都已然难受得上不了朝,身为公主却还不忘自己的玩伴,这不是不知分寸么?
琬阳看向靖城道:“四姑娘进宫父皇是知晓的,她如若不来岂不是大不敬?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靖城姐姐与四姑娘居然如此生分。”
靖城顿时脸色一变,琬阳这是在影射她那不成了的婚事。
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话听得淑毓头大,恨不得马上消失了才好!
她将目光投向寝殿外,原本宽敞的院子里成百僧人跪坐在地上,而上安宫门外则是聚集的朝臣。
对于淑毓来说,无论是在僧人中找到湛允,还是在朝臣里看见父兄,都比她现下傻愣愣地呆在这里要舒心许多。
周贵妃终于发觉儿女不曾跟上来,她转过身来道:“怎么还在寝殿门口闲聊上了?当心扰了圣上休息。”
五皇子与琬阳毫不恋战地转身跟上自己的母妃,而靖城与三皇子纵然不甘心也无法再多说,毕竟贵妃是长一辈的人,她也不曾偏帮了谁。
琬阳走时还故意亲昵地拉住淑毓的手,将已然在诸多光头僧人中找得眼花的淑毓带走了。
淑毓原以为自己还能再远远地瞧上父兄一眼,谁知周贵妃为了避嫌压根没走正门,而是顺着寝殿后的偏门直接回了翊宁宫。
姬昭只随着贵妃等人走出上安宫便离去了,让琬阳微微皱起眉,暗道自己的兄长怎么如此不开窍!
周贵妃有一搭无一搭地同淑毓说话,小姑娘都乖巧且谨慎地回了。
也不知是不是淑毓温柔的态度讨好了周贵妃,她似是对淑毓十分喜欢,随手摘下自己头上的点缀镶珠金钗硬是赏给了淑毓。
琬阳笑眯眯地道:“淑毓妹妹不必太过有负担,母妃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你。”
这话听得淑毓更觉得心累,只得腼腆地笑了笑。
周贵妃越看淑毓越觉得满意,儿媳出身高贵却性子软和好拿捏,这大约是天底下所有婆婆共同的美梦了。
这边正气氛良好地闲谈着,有太监躬身走过来,在周贵妃耳边低声嘀咕了一会儿,然后贵妃娘娘先是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即又换上了一番担忧的神情。
这一番变脸表演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淑毓看得一愣一愣的。
琬阳好奇地问道:“母妃,发生什么事儿了?”
眼下已然进了翊宁宫,周贵妃索性放心地说道:“听说刚刚圣上醒了一会儿,也不知把皇后看作是谁,拿着匕首好一顿砍,幸亏圣上身边的太监眼疾手快,才没让皇后受伤。”
琬阳没笑得太放肆,但淑毓发誓自己从公主殿下姣好的面容中看出了笑意。
大约是碍于淑毓在场,这个话题很快揭过,周贵妃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开明的长辈,她并未一直留在琬阳公主的房里让小辈拘束,而是很快回了自己的寝殿。
琬阳歉然道:“淑毓妹妹,靖城姐姐她一向心直口快不会婉转,你不要同她计较。”
虽是求情的话,但是这眼药还是没少上,毕竟心直口快的另一层意思便是说出口的话是真心。
淑毓眨了眨眼睛,温软地一笑道:“臣女岂会与靖城公主计较呢?”
琬阳淡淡一笑,顺势提及兄弟姐妹相处的话题,淑毓略略话多了些,但她依旧不敢放松,因为琬阳公主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抛出一句让人很难接上的话。
入了夜,终于得以回房休息的淑毓只觉得身心俱疲,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至少三四日,淑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间的月珑低声道:“姑娘没事吧?”
淑毓有气无力地道:“没事。”
月珑刚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听到小姑娘略带哭腔地道:“怎么可能没事?月珑,我好累呀!”
月珑沉默了一会儿才安慰道:“姑娘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淑毓也不说话了,半晌她又道:“月珑,你说,他在宫里么?”
月珑默了默:“奴婢不知。”
淑毓叹道:“我今日细细地看了,上安宫哪儿没有,他会在裕安宫那里么?”
月珑觉得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兴许那僧人压根就不在宫里啊!
再一想想上安宫和尚的数目,月珑又觉得自家姑娘这股子劲儿也是够可以的。
那边小姑娘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裕安宫也不是她可以去的地方,她最好在出宫之前就老实呆在琬阳公主身边哪儿也不去。
只是又有些不太甘心,如果他真的在,一眼都看不到多遗憾呀。
淑毓这儿正纠结着,外面突然一阵骚动,惊得她与月珑双双起身,站在窗前仔细地听了听,却只听得“圣上”“不好”几个字眼。
偏在此时,有人敲门道:“四姑娘睡了么?”
淑毓这儿灯都没熄呢,自然不能说睡了,便应声道:“还没呢!”同时让月珑去开门。
来的又是翠歆,她告诉淑毓前面似是出了点事儿,周贵妃与琬阳公主正准备出去看看,问淑毓要不要一同过去。
淑毓想都没想便道:“不了翠歆姑娘,我身份有别,总不好事事都打扰娘娘与公主殿下。”
翠歆福身道:“既然如此,四姑娘早些休息。”
待得贵妃与公主离去,翊宁宫突然陷入到了可怕的寂静之中,淑毓明白恐怕半数人都护着贵妃与公主去了。
月珑便说道:“姑娘,奴婢护着您,您快些休息吧!”
淑毓点点头,收拾停当后便窝进了床榻。
月珑在外间的软榻上卧着,她今夜并不准备休息,想着清醒的自己应该足够应付大多状况,除非是又有似那和尚一般的人出现。
结果刚想到这儿,一阵乐声传来,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月珑便想着起身查看,结果发觉自己竟又开始头晕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行动没受任何影响的自家姑娘喜滋滋地开了窗。
“是你!你果然也进了宫!”淑毓惊喜地望着窗外的人,他今日穿得僧袍是灰褐色,却依旧风华无限。
见淑毓开了窗,湛允将随手采来的树叶放下,颔首道:“贫僧随方丈大师来为圣上诵经祈福。”
这事儿淑毓知道,她看向被他拿在手里的树叶,问道:“方才你吹得便是这树叶?树叶居然也可以吹响么?”
湛允弯了唇角,自然不会是什么都能吹响,不过他并没有细细解释的打算,而是将树叶递给淑毓。
淑毓眉眼弯弯地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握在手里,又抬头问道:“你要在宫里几日呢?”
湛允笑意敛去,倘若他下定决心,今日便可以离去了,只是犹豫再三,却跑来这儿看她。
“三日。”
淑毓喜滋滋地道:“那真巧,我也是三日后出宫呢!”
湛允注视着淑毓的笑颜,的确是很巧。
淑毓习惯了眼前人的沉默,她又问道:“我今日在上安宫没看见你,你是在裕安宫么?”
其实这个问题略略有些没用,毕竟护国寺僧人只在这两处,但湛允却没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小檀越为何也在上安宫?”
淑毓一愣答道:“我是随着琬阳公主……”
她话还没说完,一向沉默寡言的僧人竟抢着问道:“小檀越可知,今日能在上安宫寝殿的,都是圣上的亲眷,除了你。”
淑毓垂下头:“我知道,可我也没想到琬阳公主会带我进去,我还以为……”
她声音越来越小,今日琬阳公主堵靖城公主的那句话其实也把淑毓说服了,只是她想的是自己只需在寝殿外站着便好,可没想到被公主殿下不由分说地拐了进去。
湛允深深地望了淑毓一眼,眼前的少女娇小纤细,他很容易便能想象出她躲在旁的男人身后的模样,踌躇再三,他问道:“小檀越喜欢宫里的生活么?”
淑毓慌忙摇头,好似摇得慢一些便会被强留在宫中似的:“我不!”
她感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了,又压低声音道:“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太累了。”
笑意又慢慢爬上了湛允的眉间,他忽而又从自己的佛珠串儿上解下一粒晶莹剔透的佛珠,递到了淑毓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