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程芷有所反应,顾绍朗便作出一副如释重负地模样:“那正好,我自己去看看,你就跟着程五姑娘别乱跑啊!”
淑毓愣住了,对着自家三哥头也不回地背影“哎”了好几声,也没能唤回顾三少爷。
程五姑娘便低声笑道:“想来是顾三少爷看淑毓妹妹总是闷在家中不出门,才带着你来这儿看看解解闷儿。”
淑毓心说这几日自己可没少出门,只是转念一想,从护国公府到护国寺,她也只和月珑共坐一车,没同旁人说过话,便乖顺地随着程芷坐下。
这时她才看向做评判的人,发觉熟人似乎还不少,有那位风光霁月的状元章菽,五皇子姬昭也在,而最边上的那位……
淑毓腾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惊讶与欣喜,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程芷吓了一跳:“淑毓妹妹,你看见谁了这么惊讶?”
淑毓这才发觉自己太过激动,连忙红着脸坐下,继续挽住程五姑娘的胳膊没出声,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湛允,他居然也在这里!
程芷看了看突然羞涩的淑毓,又偷偷地看了看前方,突然顿悟了。
看来淑毓与五皇子之事并不是空穴来风,那日小姑娘没反应许是自己太隐晦了她没听出来。
状元郎章翰林注意到了淑毓,他左右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与他温润的形象有些不太相符。
“哦?看来顾四姑娘有诗作要分享。”
他这话一说完,就感觉到左右两道视线射了过来,章菽淡定自若,仿若不曾被人凌厉地看过。
淑毓傻眼了一瞬间,她倒没疑心章状元故意的,毕竟自己这样站起身的确突兀。
“章翰林误会了,我刚刚到,还不知道这主题是什么。”
推拒的话说完,淑毓自己也挺可惜,她若是个出口成章的姑娘该多好,那样就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优秀了。
章菽想起曾经看过的淑毓的诗,也就没有强求她,反正状元郎想要的反应已经得到了。
只可惜试图为自己留下一丝尊严的幻想被一个略带尖酸的声音破灭了:“章翰林怕是有所不知呢,顾四姑娘加起来也没在万景诗社呆满五天,想要有诗作出来怕是难呢!”
淑毓望过去,看见了一张眼熟但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脸。
程芷皱起眉,低声道:“那是大理寺卿的嫡女齐沅,你与她有什么嫌隙么?”
淑毓摇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与这个人有过交集。
章菽望向说话的人,他可没想让淑毓真的下不来台,因此对着这个女子也没露出笑脸来:“齐姑娘这话可就错了,顾四姑娘的诗作在下可是拜读过,倒是齐姑娘的没什么印象。”
齐沅涨红了脸,她想起来了,这章状元应琬阳公主邀请去过万景诗社,那日她恰好身子不适未去成,因而对此事印象不深。
她暗暗地瞪了淑毓一眼,她齐沅错过了章状元评诗,却把第二日的倒霉审问赶上了,而顾淑毓则恰恰相反。
淑毓没好气地瞪回去——她原本就算没能表现成,也能安安静静地做个娴静的姑娘,现下被这莫名其妙的齐姑娘一闹,老底差点都被掀了!她索性也就不管什么柔顺不柔顺了。
湛允低低地笑了一声,很显然他将少女的表情变化看得分明。
“吟诗作对本为消遣,怎么平白生起一股子怨气来?”姬昭淡淡地开口,“听闻大理寺的齐大人是个心细如发的谨慎人,怎么他的女儿不似他那般严谨呢?”
程芷原本对齐沅意见很大,可是听了五皇子的话后,她顿时将齐沅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就说这一对中间有故事,五皇子分明是在替淑毓出气啊!
程五姑娘有些激动地望向淑毓,却发觉这小姑娘没什么激动的表情。
不过她很快又想明白了,毕竟她这个好友是个单纯的人,可能体会不到五皇子话中的深意与用意。
作为在场身份最高贵的人,姬昭一开口说话直接就影响了气氛,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而那齐沅更是面色如土。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僧人突然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不得不说,这样的佛号很能平复太过激动的情绪,姬昭看了一眼身侧的章菽,后者便笑道:“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倒也不需要这样紧张,湛允大师,不知可否麻烦您吹奏一曲以做平心静气之用呢?”
淑毓这才瞧见他手中还拿着一把箫,不由得紧张地眨了眨眼。
垂眸的湛允突然抬眼看了一周,似是无意地在淑毓身上停留一瞬,才缓缓吹响了手中的箫,清幽绵长的乐音顿时传开。
程芷突然发觉淑毓脸红了,她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上面的五皇子,结果五殿下正看着她们的方向,吓得程五姑娘赶紧低下头,同时心中也明了,原来是五皇子的视线让淑毓又害羞了。
另一边的顾绍朗一丁点也没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觉悟——他本人并不喜欢文绉绉地作诗,却舍得将自家小妹丢在这人群里,说到底也的确是为了让不爱与人交际的小姑娘多些机会。
这会儿那边突然传出来箫声,倒引得顾三少爷好奇地走了过去。
一曲罢了,底下好几位姑娘红了脸,毕竟忽略僧人的身份,湛允是个生得极其好看的男子,那一双明亮纯净的眼睛专注地看向谁时,那人的魂儿都差点被吸了去。
淑毓惊觉不好,自己还没能在心上人面前展现什么才华,他好像就开始被人惦记上了。
第25章 意 外 将俗世的美好展现给他……
一曲结束的僧人低声对章菽说了什么, 然后便起身离去。
淑毓眨眨眼,悄悄起身想跟上去,身旁的程芷低声问道:“淑毓妹妹要去哪里?需要我陪你一起么?”
顾四姑娘连忙摆摆手道:“我去找找我三哥, 就不麻烦程姐姐了。”说罢, 淑毓便提起裙角走了出去。
因着参加集会的人身份不凡,题赋亭附近冷清得很, 淑毓倒是很容易就看见走得不算快的湛允。
“湛允!”淑毓扬声道,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她。
淑毓只提起裙角小跑了几步,结果停到湛允面前时就微微有些喘。
湛允轻轻弯起唇角:“小檀越平日里想来是疏于锻炼。”
淑毓一愣,急急地分辩道:“不, 不是,我最近和我的侍女练武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连马步都扎不稳,怎么脱口而出这么大且荒谬的慌呢?
湛允的笑意更深了, 连浅浅的梨涡瞧着都格外分明, 淑毓想他定然发觉自己是个满口谎言的人, 结果却听得他开口道:“那小檀越定要早日练成绝世武功。”
淑毓有些晕乎乎地想, 这话若是由她三哥说出来妥妥就是嘲讽,可是换成了他这样淡然自若地一说, 倒真像是用心祝福似的。
湛允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好一会儿, 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便开口道:“倘若小檀越无事的话,贫僧……”
淑毓急急地道:“我有事的!”
他又耐心地望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其实心急如焚的小姑娘恨不得直接就袒露心迹,不过她也明白, 这多半是要铩羽而归,于是淑毓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我这几日都去了护国寺,可是没看见你。”
湛允道:“贫僧这几日暂住在友人家中。”见面前的少女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又解释道:“贫僧与章翰林有旧。”
“噢!”淑毓有些惊讶,“原来你也有好友。”
这句话又将湛允逗笑:“天下谁人能孑然一身呢?双亲、友人亦或是仇敌,大抵活着就有牵绊,不论是否在红尘里。”
淑毓仔细地听着,他并不曾提到妻子,她自然也不敢问的。
“那,何谓修佛呢?”她其实想问,你一定要修佛么?可委婉了一下,就成了这么一个极其耐人询问的问题。
湛允垂眸,半晌后才低声道:“贫僧其实,并不知道。”
淑毓微微一愣,她向前走了两步,离得他近了许多,她抬起头问道:“如果不知道的话,修佛的心能做到始终如一吗?”
湛允微微俯身,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女,她生得虽非绝色,却有一双灵动至极的大眼睛,眼下,这双眼眸正认真地盯着他,眼底还流动着掩盖不去的情意。
他闭了闭眼,不知道淑毓能否听得见,他此刻心跳如雷的声音。
“我……”很难被看出局促的僧人第一次没用贫僧这个自称,只是刚说了一个字,便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小骗子,你在哪里?”
听出是自家三哥的声音,淑毓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再转回来时,眼前的人竟然已经消失了。
“咦!”淑毓惊得原地转了个圈,自然不可能瞧见那人。
顾绍朗这回真出了一头汗,是急得。自家小妹说是去找他,结果不见了人影,顾三少爷怎么想都觉得害怕,怕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把淑毓掳走。
“我在这儿呢!”被自家三哥打断了“好事”,淑毓心中微微有些怨,但是看见一脸着急的顾绍朗,这埋怨化成了歉疚。
“你这个小骗子,都骗到你的小姐妹头上了!”虽说眼下无人,顾绍朗也没大声斥责淑毓,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淑毓有些沮丧,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今日也不算一无所获,毕竟还知道了湛允与章菽状元郎是好友。
“我,我没骗人。”小姑娘心里心虚,嘴上却还弱弱地抵抗,“我真是找你来着。”
顾三少爷伸出点了点淑毓的脑袋:“那就是小傻子,随便走走就能迷了路。”
兄妹俩边扯皮边往外走,忽然听得一个好听的声音道:“顾四姑娘无事吧?”
顾绍朗抬头望去,就看见丰神俊朗的五皇子姬昭正走过来。
“多谢五殿下关心,舍妹无事。”顾三少爷其实对于一切试图接近妹妹的男子都没什么好感,可这位是五皇子,再加上他大哥与人家聊得还挺好,顾绍朗勉强客气道。
姬昭颔首,并未过多纠缠,倒让顾绍朗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只不过坦荡荡地问了一句,他却生出许多旁的想法来。
淑毓又回去听旁人作诗了,她还是对诗词一道不甚感兴趣,不过倒是鼓起勇气同旁边的姑娘们交谈了几句。
待得顾绍朗带着淑毓回国公府,她掰着手指头道:“今儿我认识了赵三姑娘、林六姑娘还有郑十姑娘。”
顾三少爷听得咋舌:“乖乖,真是大家族,都排到了第十了。”这样的人口数目真是护国公府可望不可即的,不过顾三少爷想,倘若以后他们兄弟三人的孩子放在一起序齿,说不定可以有这么多。
淑毓还在念叨:“赵姑娘爱笑,林六姑娘跟我一样不爱说话,郑十姑娘有些呛人。”
顾绍朗听得笑起来,这样多好呀!
“小毓儿,那会儿吹箫的人是谁?”待得淑毓说完了,顾三少爷问道。
淑毓心头一跳,眨眼道:“三哥问这个做什么?”
顾绍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刚打理过,一丝胡茬都没有光洁得很,更显得顾三少爷像个风流花心的公子哥,他的语气也有点这个意思:“吹得不错,想认识一下。”
淑毓眼睁睁地瞧着自家三哥露出了对美丽女子才会有的向往神情,气得伸了爪子:“你不许瞎想!”
兄妹俩吵吵闹闹地回了府,顾绍睿正在前厅自己与自己对弈。
顾三少爷嘴欠:“啧,大哥倒还不如练练刀枪棍棒,这自己打自己有什么意思?”
顾绍睿头也不抬地道:“那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我方才路过寻柳巷,有一个祝姓女子,她……”
顾绍朗听到“寻柳巷”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扑过去了,怎奈顾大少爷不紧不慢地把祝姓女子也说了出来,顾绍朗堪堪只能将这女子的动机堵在顾绍睿嘴里。
淑毓好奇地眨眨眼:“祝姓女子怎么了?她是要找三哥么?寻柳巷是什么地方?”
顾绍朗就赶淑毓:“你个小骗子别什么都想问,赶紧回你房间里去。”
淑毓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又冲着顾绍朗龇牙咧嘴:“我看,三哥一定做了亏心事!我告诉娘去!”
顾大少爷被弟弟堵了嘴也不挣扎,就静静地瞧着陷入僵局的棋局。
顾绍朗松开了自家大哥,怒道:“你明知道我不过是打听消息!”
顾绍睿看都没看他一眼:“我也没说不是呀,是你自己——”说到这儿,他似是找到了出路,在棋盘重重地落下一子,才又接着道,“心慌意乱。”
淑毓嘴上说着要告状,其实并没这么做,自家娘亲为着哥哥们的婚事没少烦心,她可不想在这时候拿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扰乱许氏夫人的心。
路过客房时,她瞧见屋里的桃枝站了起来,便推门进去看了看:“桃枝,你怎么下地了?”
桃枝被吓了一跳,随即冲着淑毓憨憨地一笑:“我躺不住了。”
桃枝身上那些伤,足够娇生惯养的姑娘卧床养上半年,可是桃枝原来生在穷苦人家,自小就跟着家里下地操持农活,身子骨好得多不说,也受不了日日躺在床榻上。
“那你身上不疼了么?”
桃枝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疼是疼的,不过我忍得下。”
淑毓温温柔柔地看着桃枝,心里对这个姑娘怜惜极了,身上的伤总有好的一日,可是背井离乡被卖进青楼这种内心的痛楚何时能好呢?
“桃枝,你想家吗?”淑毓问道。
桃枝自己挪回床榻上,她每日也不过多在地上停留,省得那处伤口碰着了反而给人家添麻烦。
听得淑毓的问话,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说实话,不想。”
“我家里兄弟多,就我一个姑娘,日日当牛做马地服侍着爹娘兄弟,他们还动辄打骂我。我有时候想,还真不如出来当婢女,好歹还有月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