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毓听得愣住了,护国公府也是兄弟多只有一个姑娘的情况,可她作为那唯一的姑娘自小就是千娇万宠,完全没有打骂这种事情。
桃枝怯怯地看向淑毓:“所以姑娘,我能不能就留在这里做个丫鬟呀,我,我力气大能做许多活的……”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自己会的活计,力求能够打动淑毓,最后桃枝道:“我还学了许多服侍人的手法,姑娘,我能不能留下?”
淑毓眨了眨眼,如果她没理解错,桃枝好像说的是她在青楼学的手法?
“你不必这么着急,先把身子养好。”将青楼什么的抛在脑后,淑毓温声安慰了桃枝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了昭亭阁。
有顾绍朗在,月珑等人没跟着淑毓——护国公府比起京城的贵族世家来说着实算是异类,简简单单地一家子人,出门也不爱前呼后拥地带着一大群人。
一回到屋子里的淑毓就把法华经翻出来了,认真刻苦地看着。
月珑皱眉问道:“姑娘看这个做什么?”
淑毓抬头道:“我想过了,若是想……,总得投其所好,跟他有共同语言才行。”被她含糊其词的那句话小姑娘不太好意思时时挂在嘴边。
“这样啊!”月珑尾音拉得有点长,主要她觉得自家姑娘这番话似乎哪里不太对,但是一时间她也挑不出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经书的前五页,淑毓足足看了一个半时辰——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剩下的功夫都在与周公探讨经书,直到有小丫鬟来说晚膳好了。
淑毓有些懊恼地看了看有些卷折的书页,连那人喜欢的经书她都看不下去,这要如何找共同的话头呢?
“湛允,法华经讲了什么?”
如愿在护国寺只有两人的枯桃花林中见到湛允的淑毓,索性实诚地问出了这个寻常僧人听了也许会暴躁不已的问题。
湛允当然算不得寻常和尚,他声音温和地开始解释:“一切众生,无论三乘五乘,最终皆归于一佛乘,无有余乘。当年佛祖……”
自讨苦吃的淑毓刚听了个开头,人就有点不行了,勉强听完佛祖的故事,再进入到结合经文谈感想的阶段时,淑毓的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
湛允渐渐放缓了声调,淑毓也没有发觉,他确信这个姑娘是真的睡着了。
他不知不觉地弯起嘴角,突然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淑毓的肩膀上。
顾四姑娘一无所觉,身子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湛允略略有些慌张,忙又将她拉回来,结果力道微微大了一些,淑毓就这么直直地栽倒在了年轻僧人的怀中。
怀里蓦然多了一具温软的身子,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霍地抽身而起退到了五步开外。
淑毓终于栽倒在了地上,她这才清醒过来,大眼睛迷茫地四下看了看,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居然睡着了!”她喃喃了一声,又慌忙对着湛允,“方才真是太失礼了,我向你赔罪。”
湛允背对着淑毓没回头,让顾四姑娘更加惶恐,他定然是生气了,想来也是,才讲了多久的经她就睡着了!自己半分诚意都没有,他定会觉得自己是在愚弄他。
“湛允?大师?师父?”少女声音软糯地换了几个称呼,奈何僧人心如磐石,就是不肯转过身来。
淑毓沮丧地低下头,低落地道:“那,那我不打扰你了,先走了。”
直到淑毓离去,湛允也不曾回过身看上她一眼。
“姑娘,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一个叫月琅的侍女问道。
淑毓颓然地靠在马车壁上,叹气道:“我把他惹生气了。”
能被淑毓带到护国寺来的都是对自家姑娘那点心思门清的,月琅当下便道:“这不能吧?”
以月琅姑娘为代表的相当一部分人有个很恼和尚的印象,那便是修佛的人虽然还没成真佛,但必定也是度量极大慈悲为怀,所以淑毓说自己惹了僧人生气,月琅本能不信。
顾四姑娘觉得自己跟月琅说不清,便默默地生起闷气来。
月珑想了想问道:“姑娘就同他说了些经书?”
淑毓点头。
月珑沉默一瞬,才低声道:“可是姑娘不该是诱,不,是劝他还俗么?”
淑毓眨眨眼,忽略月珑一开始脱口而出那个不太好的字眼儿,好像是这样的。
“所以,我根本就不应该一直跟他探讨佛经呀!”恍然大悟的淑毓道,“我应该把俗世的美好之处展现给他。”
第26章 裁 军 一更
俗世间的美好之处在哪里, 淑毓仔细想过以后却是一片茫然。
她需得承认,自己的日子的确是快活的——除去最近才油然而生的嫁人烦恼,曾经的护国公府四小姐可谓是京都城过得最幸福的姑娘, 连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都比不上。
淑毓不必整日学习《女德》, 也不用如其他世家贵女一般,自小身侧跟个严苛的嬷嬷学习如何端庄地行走坐卧, 把自己变成规矩的女子。
除此之外,淑毓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出城,家中人非但不会苛责,还给她配了会功夫的侍女保护她的安全。
甚至,淑毓还曾经随着家里人去外地游玩, 单单只是游玩。
可以说,及笄前的每一日,淑毓都觉得日子美好极了,这也使得她根本无法从这寻常的美好中总结出什么来。
淑毓双手撑着下巴,将自己有些圆润的小脸挤成了一副苦相。
护国公府的马车走得平稳且快速, 很快就回到了府中。
不知何时就等在门口的管家见到淑毓马上就一脸喜色:“四姑娘可回来了!国公爷今儿在朝里遇见了些烦心事儿, 现下正生着气, 您快去劝劝吧!”
府上的人都知道护国公生气时暴跳如雷骇人得很, 只有许氏夫人与淑毓能平息他的怒火。
不过也并不一样,许氏夫人是让国公爷忍着气不发火, 而贴心的淑毓能让国公爷直接消了气没火。
淑毓将湛允暂且藏在心底的角落, 向着破阵堂走去。
“游阳德那个王八羔子, 一口一个没钱,只给每个兵二钱银子的遣散费,二钱银子啊,酒馆伙计一个月的月钱就是二钱银子, 老子的兵打了四年仗就得了这?”
“行了,喊这么大声做什么?”许氏夫人有些无奈地宽慰了夫君一句。
淑毓定了定心神,扬声道:“爹,娘,我能进去吗?”
许氏夫人推了推护国公,低声道:“毓儿回来了,你收着点,别吓着她。”说罢,又扬声道:“快进来。”
淑毓走了进去,就看见她爹沉着脸坐在红木桌子旁,而那原本摆得正当的桌子已然有些歪斜,想来是被护国公“蹂躏”过了。
“爹,您这是怎么啦?有什么烦心事跟女儿说说呗!”淑毓凑过去,殷勤地为护国公捏肩。
护国公十分受用,脸色好了些许,但仍旧愤愤不平,一旁的许氏夫人就笑道:“是朝中的事,你也想听听么?”
往常淑毓可不爱听这些,不过今日她倒是有意想多了解些事情,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听么?”
护国公都已经同媳妇儿诉苦过了,面对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就少了很多戾气,只大概地叙述了一下事情。
原来皇上决定要在顾家军内进行一次裁军,准备将原来三十万的大军减到十万。
作为将领护国公心中虽然不高兴,但现在四海升平,只剩下东南孱弱的梁朝,他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拒绝裁军。
遣散士兵需要的花费不少,活着的需要发放返乡路费以及抚慰金,而死去的士兵家属也需要抚恤。燕帝大手一挥,命护国公与户部尚书游阳德一同商量此事,结果这位游大人开口就是打发叫花子的语气。
认真听完的淑毓一言不发地跑开了,让护国公夫妇愣了一瞬。
这时,顾绍睿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护国公便开口道:“爹今儿跟户部尚书大吵了一架?”
护国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顾大少爷笑了一声,但却没见有什么温度:“听说是爹将户部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人家尚书大人可一直忍辱负重不与飞扬跋扈的功臣计较,这当然传得出来了?”
护国公一愣,随即怒不可遏地道:“那个王八羔子敢说这样的话?”
国公爷刚刚生气还有些理智,这会子恨不得直接把游大人一拳打死——方才那游阳德可是鼻孔朝天地跟护国公说话,就好像这位国公爷是跟他讨饭的一般。
为着能给手底下的人多争取些银钱,一向脾气暴躁的顾铮是忍着气赔小心,最终被二钱银子气到了才大骂几句夺门而出,结果居然能被传成这个样子!
顾绍睿静静地听着自家爹爹问候户部尚书的祖宗,直到护国公说出一句“他游阳德辜负圣恩”的话出来,才有了反应。
“这倒未必呢爹。”顾大少爷嗤笑了一声,“说不定是圣命执行得太好了。”
护国公愣住了,半晌才低声道:“老子知道你们聪明人总是爱多想,但有的事儿老子不许你那么猜,顾绍睿你听明白没有?”
顾绍睿拱了拱手,一副知罪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让护国公眉头紧蹙:“爹要是这么想得开,儿子也没办法,不过以儿子之见,拿不出钱来的关键还真不在户部尚书身上,爹若是想多要些钱,不如多去找皇上哭哭穷。”
说罢,顾大少爷便起身想要离去,却在门口与抱着一个锦盒的淑毓撞上。
“小心啊!”顾绍睿伸手将摇晃着要倒的妹妹扶住,笑着提醒道。
淑毓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的脑门,暗自感叹了一句,别看自家大哥平日里瞧着像是温润书生的模样,这一撞上才发觉,当过兵的人身体就是强壮,自己方才就好像撞在坚硬的墙上一般!
目送着自家大哥远去,淑毓才走进去,将自己手中的锦盒放在红木桌上。
“这是什么?”护国公看了一眼问道。
淑毓就说道:“爹,这是我攒下的一些私房钱,你拿去发给你手下的士兵们吧!”
护国公看了看锦盒,又看了看闺女,突然悲从心中来,硬是忍了下去才开口道:“这叫什么话,爹怎么可能拿你的钱?况且,你这儿能有多少,不够的。”
淑毓索性又拿起锦盒直接塞进护国公的怀里,说道:“我的钱也能花呀!有一点是一点嘛!”
说罢,她似是害怕又被推拒,索性转身跑掉了。
许氏夫人看着淑毓的锦盒叹了一口气,她自然是见过女儿攒钱的盒子里的,这怕是她的所有积蓄了。
护国公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手中的锦盒,随即交给许氏夫人道:“夫人抽空给毓儿放回去吧,我明日进宫去求求皇上。”
许氏夫人将锦盒接在手中,劝了一句:“你呀可要好好说话,别一言不合就发火。”
护国公满不在乎地道:“你放心便是,那是皇上,我还能跟皇上闹脾气?”
许氏夫人没吭声,但眼底都是担心——当年先帝爷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当今圣上跟自家这个男人没少一起配合着打仗,她就怕护国公找不准君臣位置,还将当今圣上看作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以至于会冒犯。
淑毓散尽了钱财,心里却是一片轻松,又想起湛允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自己的胭脂水粉发呆,最后将一盒略略艳丽些的抹在了脸上。
“月珑!你看我这样好看吗?”涂抹完了,淑毓将月珑叫进来问道。
月珑呆愣片刻,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家姑娘。
淑毓的手说巧也不算巧,毕竟厨艺鬼见愁;但也不叫笨,她女红不错,画技一流,平日里自己上个妆也是好看的。
只是今日这个妆看得人分外别扭,许是这用料不大对,像极了年幼的小女孩偷用娘亲的胭脂,让人看着违和极了。
月珑想,自家姑娘还是适合淡淡地化上一点粉,就足够清丽好看了。
淑毓见月珑沉默,眨了眨眼睛启发她:“你觉得我美艳吗?”
月珑更是无语,半晌她开口道:“这,咱们大燕本也不以美艳论样貌的。”说句不好听的,还会觉得美艳的都是不正经的人,诸如妓子或是妾室。
淑毓叹了一口气,将备好的沾了水的帕子拿起擦了擦自己的脸。
“桃枝说,那些男子表面上对美艳的女子嗤之以鼻,心里却垂涎得很呢!”淑毓擦着擦着幽幽地说了一句。
月珑便道:“桃枝这话虽然也算不上错,可她是在青楼楚馆得出来的结论,姑娘是什么身份?怎能轻易学那些人?”
那些脂粉还没上脸多久,因而倒是好擦,没过多久淑毓又是一张清爽的小脸,她放下手帕道:“学她们是不好,不过与身份无关,是我的模样不适合学。”
月珑心里一动,她知道自家姑娘一向不怎么在意身份,却不想她连青楼女子都没有偏见。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姑娘也许对于她们这种下人来说是好人,但是跟她同一个阶层的人必然不会接受她这种想法吧!
淑毓不知道月珑为着自己担心不已,她将那颜色艳丽的脂粉放了起来,又走到了书案边写写画画起来。
待得第二日淑毓再出门时,手中便多了一个画卷。
马车一如既往地从朱雀大街走,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每过一个街口都有人来盘问一下。
话多的车夫试图跟军爷们套个近乎,不过被冷着脸怼了回来,让他少管闲事。
车夫只得讪讪地赶着车出了内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城里戒严的缘故,今日再走到人烟稀少的城外,平白就有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淑毓抱紧了手中的卷轴,忍不住对月珑道:“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珑刚想笑自家姑娘多心,紧接着便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登时皱起眉来,让淑毓不要出声。
淑毓闭紧了嘴巴,结果一把剑擦着淑毓的脸颊刺了进来,小姑娘没忍住尖叫出声。
月珑随身带着一柄短小精悍的匕首,立刻便将那剑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