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微微一笑,接着故弄玄虚,把性情耿直的虞华容气得差点动手。
淑毓反手握住虞华容的手,目光灼灼地望向王玫道:“王姑娘如若真的有话就请直说吧!”
淑毓的眼中以及脸上都没有半分忐忑不安,王玫心中冷哼了一声,待得她一会儿将话说出来,这顾淑毓定然就会失魂落魄!
“顾四姑娘真的还不知道么?外面已然传开了,令尊与三位兄长,都被北戎人杀死啦!”
王玫的语气里根本没有半分抱憾,这让其他姑娘纷纷不满地皱起眉:即便此事为真,那护国公父子也是为国捐躯,王玫怎能说得如此轻飘飘?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本该被惊得脸色大变的淑毓却只是眨了眨眼睛:“王姑娘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爹爹与哥哥们都好好的呢!”她谨记着娘亲的话,并没有透露父兄不日到京的消息。
淑毓的表现实在太过镇定,让众人都产生了一丝质疑,莫非那言之凿凿、万人皆传的事儿是假的?
王玫也被唬了一跳,随即她便想起昨日里靖城公主恹恹的模样,她说此事多半是真的。
“顾四姑娘,我知道事情太过突然,但是你总得要接受事实啊!”
淑毓脸上一直都带着的笑意消失了,一双干净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王玫道:“王姑娘是与我们家有什么仇怨么?为何一定要坐实了这个谣言呢?”
一直温和的人严厉起来的确让人有些胆寒,王玫一时间语塞,便听得身后此起彼伏的指责声,都是说她不好的。
就在此时,靖城公主到了,一进门她便瞧见王玫与淑毓对峙着,而前者红着脸咬着嘴唇,一副难堪的模样。
靖城公主不顾其他姑娘还行着礼,径直开口道:“怎么顾四姑娘才来了两日便与王玫闹起来了?”
虞华容不动声色地看了公主一眼,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靖城公主至少对淑毓有偏见,才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责任栽给淑毓。
淑毓为自己分辩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她话还未说完,却被靖城公主打断道:“好了,本宫没心思听你们的吵嘴!”
淑毓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靖城公主,又看了看对着自己得意一笑的王玫,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虞华容见状气得刚想出声,却被淑毓握住了手。
靖城公主淡淡地看了一眼淑毓,所有的情绪都被她藏在了眼底。
昨日听闻京城流言,她便去向父皇求证,结果她那位九五之尊的父皇却语焉不详起来,这让靖城公主不由得相信了此事为真。
按说这样一来,靖城公主不必嫁入护国公府也便没有了要继续针对淑毓的理由,只是本是大燕最尊贵女子的公主殿下看了看一无所觉的淑毓,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子强烈的不平。
她身为嫡出公主,却需得为兄弟做铺路的工具,而那顾淑毓,父兄活着的时候是全家的掌上明珠,父兄死了她也能顶着忠烈之女的名儿得上一门好姻缘,这凭什么?
靖城公主垂下眼眸,既然顾淑毓即将顶上个好名声,那么便成为三皇子的侧妃为她的三弟增一丝夺位的分量吧!
这一日诗社活动结束后,淑毓特地让车夫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走,车夫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得难过地听着众人关于护国公父子“死讯”的议论尽数传入淑毓的耳朵里。
马车一停下,淑毓没用旁人扶便跳下了车,朝着二门里的破阵堂跑去。
“娘!娘!”
许氏夫人正在收拾包袱,听得女儿急促的呼喊声忙起身去接她,就瞧见淑毓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眼中还噙着泪花。
“娘,我方才听说,听说……”
淑毓说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下话来,眼泪已然是快要掉下来,倒是许氏夫人温柔地一笑,接话道:“你是不是听说,北戎人将你爹爹还有哥哥都害死了?”
淑毓一怔,似是不明白为何自家娘亲能如此淡然地说出这样令人心惊的话。
许氏夫人拿出自己的帕子,缓慢而轻柔地为淑毓擦去眼泪:“比起外面无稽的传言,我更信你爹爹的白纸黑字!”
手帕上娘亲的味道让淑毓止了泪,而许氏夫人的话更是让她情绪安定了下来。
淑毓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发觉许氏夫人的面前放着一个还未整理好的包裹,忙疑惑地问道:“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吗?”
许氏夫人看了一眼那包裹,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不是我,是我们。”
淑毓更是糊涂,刚哭泣过的眼睛红红的,犹如一只小白兔一般望向了许氏夫人。
许氏夫人看着闺女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把她拥在怀里抱了抱,才仔细地跟淑毓解释道:“娘想着去护国寺一趟,我们娘俩就以为你爹爹还有哥哥祈福的名义去。”
话到这儿,这位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国公府主母的女子眼里突然迸发出一股狠厉之气:“我倒要看看,是谁传出来这么居心险恶的谣言!”
许氏夫人带着淑毓去护国寺一事非但没避着人,倒还有几分大张旗鼓的意味。
首先是诗社那边很快收到了淑毓的告假,靖城公主只略略对着前来报信的下人矜持地扬了扬下巴便作罢;而护国公府的马车一路疾行着往护国寺去又被许多百姓都瞧在了眼里。
护国公府的女眷们都着急了,似乎护国公父子遇刺一事更加千真万确。
坐落于京都城郊栖龙山上的护国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却被历朝历代的国君都奉为国寺,因此护国寺的香火一直都十分旺盛。
护国公府的马车伴随着众多香客进了寺中,许氏夫人曾为护国寺施过不少香油钱,因此还得以在寺中拥有一间专属于国公府的寮房。
淑毓不信佛,但是在佛音袅袅檀香阵阵的环境里心绪却前所未有的宁静。
“毓儿,娘去静怡堂抄佛经,你可要一起?”
淑毓眨眨眼,抿嘴不好意思地笑笑:“娘,我不想抄佛经。”
许氏夫人轻声一笑,她便知道是这个回答!“那你自己随意逛逛,若是累了便回寮房歇着。”
说罢,她又望向跟在淑毓身后那两个沉默的丫鬟:“保护好小姐。”
护国公府的下人不多,比起照顾起居,她们更多时候是为了护卫主人。
淑毓便在护国寺里闲逛起来,只是这佛寺里的建筑再多变也都是那一样的宝相庄严,对于不信佛的人来说实在没什么好看,淑毓又不想回寮房,结果却越走越偏僻。
待得一阵清幽的琴声传入耳中,淑毓才惊觉自己已然走在一条小路上,回过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面色未改的侍女们,她又向着琴声的方向看去。
侍女始终沉默着,她们不会对淑毓的决定多加干涉,只会无时无刻地保护着她。
淑毓只犹豫了一会儿,便继续向着琴声走去。
狭窄的小路没能持续多久,淑毓眼前豁然开朗,随即便瞧见一大片桃花林,而花瓣如同雨滴一般纷纷落下。
淑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样无风的天气里,这花瓣为何会落成这幅模样?
她向前走了两步,试图接住一朵花看个仔细,结果刚刚伸出手,便听得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小檀越当心。”
淑毓急急忙忙地缩回手,然后便看见在粉嫩的花瓣雨之中,白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席地而坐,他的膝上放着一架琴,很显然方才的琴声便是出自他之手。
那僧人此刻只是侧身对着淑毓,让她只能瞧见他一张侧脸,却也足够淑毓将那张脸久久记在心中。
他只说了一句不带温度的提醒话便又将手放于琴弦之上,而淑毓的侍女们忙上前一步道:“小姐,我们走吧!”
淑毓鲜少见她们对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忙诧异地看过去,这一看才发觉,明明一向气色极佳的侍女们个个都是面色苍白。
她不敢再多逗留,急急忙忙地跟着侍女们走了,只是走了几步后,淑毓又惦记着回头看了一眼。
他依旧安坐在桃花树下,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
第3章 暗 算 三哥顾绍朗
待得远离了那清幽的琴声,侍女们的脸色才略略好些,淑毓皱着眉询问道:“你们怎么了?”
侍女们对视一眼,齐齐低下头道:“回小姐,奴婢无事。”
淑毓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也没有再接着追问下去——似乎家中人都是这样,在遇见事情时会下意识瞒住她,淑毓知道她们是好意,便自己平息了心中些微难过。
倒是侍女瞧见淑毓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丝愧意,便开口询问道:“小姐身子可有不舒服?”
淑毓恹恹地回道:“没有。”
侍女们惊诧地对视一眼,负责保护国公府唯一小姐的她们功夫自然是不弱,可她们方才离那和尚的琴音越近人越不舒坦,并无任何功夫傍身的小姐怎会毫无反应呢?
从那片桃花林走回寮房后,淑毓已然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
没等上多大一会儿,许氏夫人便也回到了寮房。
淑毓正心不在焉地翻着面前的法华经,见许氏夫人回来急急忙忙地起身,像只小蝴蝶似的张开臂膀便飞到了自家娘亲身前,轻巧地把人一抱。
许氏夫人原本脸上还带着疲惫,一下子便被自己的闺女逗笑了:“这才多大一会儿没见就这样了?莫不是偷偷做了什么坏事?”
淑毓想起被自己放在心里想了好一会儿的僧人,小脸突然通红,一直想着那已然入了佛门的人是不是算是做坏事呢?
这念头只在她脑海中转了一瞬,淑毓便娇滴滴地开口道:“娘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坏事?”
许氏夫人拿手轻轻点了点淑毓的额头,带着她走进了屋内。
赶在日头下落之前,护国寺的僧人送了斋饭过来。
别看淑毓生得有些娇柔,但在吃食上,她与自家上战场的将军爹以及哥哥们差不多,都是偏好肉食,因此一见这清汤寡水,淑毓本能地皱起眉头来。
许氏夫人沉下脸来:“好好吃饭!”
淑毓轻轻撅了一下嘴,不情愿地端起碗来,筷子夹了约有四五粒饭粒儿放入口中,又对着桌子上四道素菜一道汤沉吟片刻,才对着离自己最近的豆腐下了筷。
许氏夫人一直盯着自己的闺女,见她懒懒散散地吃下一块豆腐,又瞧着她刚入口便瞪大了眼睛,忙厉声道:“不许吐!”
谁知淑毓竟开心地咽了下去,说道:“娘,您快尝尝,今日的豆腐做得极其鲜美可口!”
许氏夫人将信将疑地下了筷子,发觉果然如同淑毓所说,倘若不是在护国寺内吃到,便是说成煨了高汤的鱼肉也有人信。
母女二人又尝了尝其他的素菜,发觉味道与之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氏夫人带着重重疑虑用了一些便放下了筷子,倒是淑毓开开心心地吃了不少,把许氏夫人再度逗笑:“你呀,碰见好吃的便这么能吃。”
淑毓将口中的食物吞咽干净后才开口道:“这是自然的呀,谁能吃下许多不好吃的东西呢?”
许氏夫人含笑望着淑毓不说话,心中却想到了刚下了战场的夫君与儿子们,想来在作战时肯定是无法挑三拣四,只是这种事又不必让眼前娇滴滴的小女儿知道。
饭菜被撤下去后,许氏夫人特地问了来收碗筷的僧人,今日的素斋怎么变了味道。
那僧人忙严肃道:“今日厨房的厨子告了假,是我寺中一位师弟暂且掌勺,倘若口味有所不合,还请施主夫人多多担待。”
许氏夫人忙摆手道:“并无不合,着实做得十分可口,这才想着问上一问。”
淑毓在旁边问道:“大师父可否能告知那位师父的法号?”
僧人一愣,沉吟了半晌也没能说出口。
许氏夫人见状忙道:“既然大师父有难处便不必为难多说了。”
僧人便顺势鞠躬离去,倒是淑毓有些失望地眨眨眼。
许氏夫人回身看了看闺女的脸,笑道:“你呀,打听出来那位师父的法号又有何用?你总不会还想着带人家回府日日给你做饭吧?”
淑毓吐了吐舌头道:“娘,既然是佛寺师父,自然是一心向佛,我又岂会做这种不讲道理之事?”
许氏夫人笑着点点头,也没叫下人,自己将床榻收拾好。
淑毓想凑过去帮忙,被许氏夫人赶去关窗关门,紧接着母女俩看了看这房中的藏书便上床就寝。
淑毓年纪轻,今日又走了不少路,很快便睡熟了,倒是许氏夫人双眼依旧清明,她借着月光看了看女儿微微带笑的容颜,低声道:“这小丫头,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就在此时,她们所在的房顶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得出来是有几人走在了房顶上,许氏夫人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这是护国公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二十几年来她一直没有用上,看来今日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淑毓的确是在做梦,但这梦的一开始却算不上什么好梦,她梦见自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狗追赶。
淑毓慌不择路地跑着,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又跑到了她今日到过的那片偏僻的桃花林。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让淑毓所有的紧张尽数散去,尽管她还沉睡未醒,却已经翘起了嘴角。
与此同时寮房的房顶上,杀气腾腾地黑衣人们警惕地望向突然出现的白衣僧人,他那一声佛号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让黑衣人担心自己的目标是不是已然被吵醒。
“哪里来的不开眼的和尚,莫要挡爷爷的路!”为首的黑衣人刻意粗着嗓子低吼道。
僧人双目低垂,极薄的嘴唇轻启:“施主不是大燕人。”
只一句话便使得黑衣人们更加紧绷,领头的人明明已然用娴熟的大燕话来驱赶他,却还是被他听出来了。
“不想死的话就少多管闲事!”领头人并没有与僧人过多纠结口音的问题,而是继续赶他离开。
可是这僧人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如若不是手上还一直转动着佛珠,倒真像是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