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谣言最为狠厉的地方就在于腐蚀的是人心,被泼的脏水多了即便人本身是干净的看在别人眼中都少了几分意思。
护国公府也是如此,原本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话般存在,结果一个男子皆被杀的传言让人们发觉原来护国公府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也是会被人杀死的。
现下又多出了护国公府将裁军遣散费劫走的传闻,更是暴露出所谓神明一样的存在也是有贪欲的。
不过鉴于护国公府的武将身份,还没有人敢跑去门前添堵,也就只是坊间议论。
顾绍睿临走时强调了一番让家中人无视外面流言的话,才带着他的小厮离开了京都城。
依照庞子骞所说,银两是丢在兰玉郡,也就是说刚出京都城过了一个州府就发生了这件事。
顾绍睿一路出了皇城,在一处有些偏僻的树林前被一人叫住。
“是你。”顾大少爷认出此人是那个跟在状元章菽身边、法号叫做湛允的和尚。
湛允四下里看了看,开口道:“贫僧长话短说,窦峰将军已然被贫僧救下,现下人正在黄林镇的许子庙中。”
黄林镇的许子庙,顾绍睿是听说过的,那是一处极其灵验的求子之处,有不少无子难孕的妇人都会去那庙中,这僧人说他将人安放在许子庙中,让顾大少爷有几分不信。
湛允便将手中的一枚玉佩递给顾绍睿道:“贫僧所言是真是假,顾大少爷一看便知,不过眼下时间紧迫,再多停留一会儿怕是你身后便有人跟上来了。”
顾绍睿将玉佩接在手中仔细看了看,这的确是窦峰随身携带的玉佩——因为是他的夫人所送,他没少在兄弟们面前显摆夫妻恩爱,顾大少爷这才印象深刻。
他将玉佩收起来,朝着湛允略微一拱手道:“不知窦将军伤势如何?”既然他用到“救”字,说明窦峰定然是受了伤。
湛允道:“不好,勉强保住命。”
顾绍睿心中一紧,但面上却依旧没什么变化:“不知大师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又是如何及时地救下窦将军呢?”
对于顾绍睿的质疑,湛允神色未变,他早就知道以顾大少爷的性子不质疑自己才是不正常的,他向前走了几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就瞧见顾大少爷的双眼猛然睁大。
若是国公府的其他人瞧见一向泰山压顶不崩于前的顾绍睿露出这样的神色,必然会对湛允敬而远之,毕竟能一句话就让这位失态的人绝不简单。
湛允说完这句话就退了几步,对着顾绍睿行了一礼道:“时候不早了,贫僧告辞。”
顾绍睿神色有些恍惚地回首望向渐渐走远的湛允,此时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只有些微的晨光自云层中慢悠悠地照了出来,打在那白袍僧人的身上。
*
自顾绍睿走了以后,国公府一下子就沉寂许多。
顾大少爷平日里不似顾三少爷与淑毓那般是个闹腾的性子,但因着眼下情况特殊,顾绍睿又是国公府脑子最好的那一个,以至于他一走,众人都不敢放肆地说笑。
淑毓手托着腮望天,距离她去状元郎府上已经过去了三四日,按说湛允该回来了啊。
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都不愿出门,就是他回来怕是也没办法见面吧!
想到这儿,小姑娘叹了一口气,明明以前总是那样迫切地见到他,现如今却觉得能躲一时是一时。
她正发着呆呢,有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道:“姑娘姑娘!您快去瞧瞧吧!三少爷跟新来的下人发了好大的火,都要杀人了!”
淑毓一愣,忙急匆匆地出去了。
护国公是每日都去军营点卯的,传言也没能让国公爷龟缩在家中不出。
顾绍直与顾绍朗怕自家脾气暴躁的父亲听了些难听话跟人家吵起来,便决定每日都有一个陪他去,剩下的那个在家看着三皇子送来的下人保护娘与妹妹。
今日便是顾绍直随着去了军营,顾绍朗则呆在家中。
顾三少爷在自己家里也闲不住,在练武场练了一会儿后,又四处看了看。
他承认自己这一遭就是为了钓那群来当眼线的人,却不想果真瞧见两个人,不过那二位并没有凑上来接着挑拨他,而是转身就走。
顾绍朗能理解,三皇子送来的二十人里,有点本事的如那日来找他说话的最多不过三四人,剩下的大多数都只是是普通下人。而非死士暗卫,谁能不要命呢?
不过顾三少爷也不想放过他们,便几个大步追上了人道:“三殿下说,你们都是经过宫里训练的,结果宫里就教了你们见了主子不行礼转身就走?”
下人们快吓死了,顾三少爷杀完那位的时候可没瞒着他们,现在谁敢在顾绍朗面前晃悠?
“奴,奴才该死,奴才参见三少爷!”
两下人嘴里说着话,人就噗通跪地上了,结果随着这力度极大的动作,有一枚玉佩从兜里左边的那个衣裳里掉了出来,滚了一滚后碎成了四块。
顾绍朗眯起眼睛看了看那玉佩,质地极好绝非这下人能拥有的,看着倒像是……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老国公爷的屋子里去偷东西!”顾绍朗一声暴喝,吓得下人们当即便瘫倒在地,随即一人挨了顾绍朗实诚地一记窝心脚,登时便脸色苍白起来。
国公府里家将不少,定期就会四处巡逻,顾三少爷这动静可不小,再加上前阵子这位爷还弄死一位,当值的家将们纷纷都跑了过来。
下人们连分辩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一脚实在太疼。
一名到得较早的家将看了一眼玉佩,不由得皱起眉来,这玉佩说好吧,也不到能被老护国公佩戴的地步,说不好吧却也不是一个下人能得到的东西。
不过不管是不是老国公的遗物,都没有下人偷窃主人家东西的道理,家将便没说这事儿。
许氏夫人闻讯赶来,看了看地上的玉佩刚要开口,就听得三子哽咽着道:“娘!这群畜生居然敢动祖父房里的玉佩!我,我要杀了他们!”
许氏夫人看向那两个面生的下人,皱起眉道:“绍朗,这是三皇子的人,岂容说打杀就打杀了?不如把他们送回三皇子府去吧!”
顾绍朗怒道:“岂有此理!三皇子的人就能随便动祖父房里的东西了么?不成,我一定要把这群人都杀了!”
顾三少爷暴躁的模样在不了解他的人看来着实很符合以往的传言,但国公府的家将就觉得自家三少爷着实太会演了,不知道还真以为那是老国公爷的遗物呢!
不过顾三少爷也算是够贼的,表现得是一个样子,却始终没有说那就是老国公的遗物。
有机灵的家将早就去这些下人住的地方把人都绑了来,先前那两个虽然被踢得不能言语,后面这些可没有,齐齐地喊起冤来。
顾绍朗眼睛都气红了,他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剑,怒吼道:“一个两个是贼,你们一窝都好不了!指不定背地里偷了多少东西!都别活了!”
许氏夫人连忙摁住要动手的顾绍朗,她冷着脸看向乌泱泱的一群人:“怎么?让你们活着回到三皇子那里不愿意,还非要死在护国公府?你们都动到了老国公爷头上,难道还以为国公府不敢动你们?”
下人们都沉默着不出声。
许氏夫人见状便开口道:“绍朗,你带着人亲自把他们送回三皇子府上,就说这样的下人我们养不起!”
*
淑毓刚出昭亭阁,就闻到了一股檀香味。
她几乎疑心自己是想多了,可是身后的小丫鬟也纳闷地道:“咱们府里怎么有股子寺庙的味儿?”
淑毓心中如战鼓在擂一般,她装作自己没听见小丫鬟的话,继续跟在她身后走着。
突然,前面带路的小丫鬟身子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淑毓吓得刚要尖叫,便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捂住了嘴,那人略略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是我。”
淑毓眨了眨眼睛,突然就觉得分外委屈,她猛地咬了一口放在她脸上的手,轻轻地倒也没用力。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似是一阵微风在她的头上脸上吹拂着。
“我要去看我三哥了。”他将她放开,却没见小姑娘转过身来,而是得了她这么一句。
湛允垂眸片刻,将说要走却没动的小姑娘拉得转了身:“他无事。”
淑毓负气道:“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没瞧见发生了什么事儿!”
湛允沉默不语。
淑毓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小丫鬟,恍然大悟道:“是你弄出来的乱子?”
和尚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
淑毓却没空欣赏脸红的僧人,她气道:“你武功好真了不起,要么就弄晕我的丫鬟,要么就把我三哥耍得团团转!”
湛允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耍起小脾气来的小姑娘,又看向地上昏着的小丫鬟,便慢慢地走了过去。
淑毓眼睁睁地瞧着这人走到丫鬟面前要弯腰,吓得忙冲过去把他挤开,护住自己的小丫鬟道:“你,你想做什么?”
湛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他刚想解释自己没想做什么,又听得她低声嘟囔着:“我的丫鬟我自己扶。”
淑毓念叨完在心里埋怨着,这人怎么还想亲手扶她的丫鬟呢?
湛允瞧着淑毓费劲儿地把丫鬟扶起来,又差点滑坐在地上,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淡淡的笑意。
淑毓将小丫鬟扶到门槛上,自己就微微出了一层汗,她不由得暗暗感叹,之前与月珑锻炼了几日,还没出效果她便受伤了,自己也就懈怠了。
喘了几喘后,淑毓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偷偷地看了湛允一眼,发觉他正站在一边,身姿挺拔如松柏一般。
见淑毓看他,他将一个小小的荷包递到淑毓面前,正是淑毓那日送去状元府的那个。
淑毓又觉得有些不开心起来,她将他的手推开——似乎气头上的姑娘根本察觉不出来现在的动作亲密许多。
小姑娘的手是温热的,即便是做推人的动作也能让人心底一软,湛允漆黑的眼珠里流淌出些许情意,却没能被没抬头的淑毓感觉到。
“不想要了么?”湛允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听着有些魅惑。
淑毓觉得耳朵有些酥酥麻麻的,说出口的话也冷硬不起来了:“这算是什么?”
“承诺。”
淑毓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的法号是湛允,俗家姓名单字契,这个承诺你可愿意要么?”
淑毓终于看见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涌起淡淡的绯红,显得十分艳丽,让人按捺不住心动。
“不,不是!”小姑娘慌忙摇了摇头,虽然他站在那里什么动作都没有,她却忍不住说出推拒的话,大约是他那双眼睛太过撩人。
“为何你这佛珠与一个玉扳指的材质相同,而那个玉扳指……你到底是谁?”淑毓的理智回炉,她觉得自己一定要问明白这佛珠的事情。
湛允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又望向淑毓,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便说道:“因为我姓姬,我的父亲是废太子姬伯山,那枚玉扳指与这些佛珠都是用同一块玉石打造,而那玉石只有当年的太子府才有!”
他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睛,有些不想看见少女惊恐的表情。
半晌,他却听得眼前的姑娘低声道:“原来还有一位废太子?”
湛允蓦然睁开眼,便瞧见淑毓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见他看向自己,淑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我太孤陋寡闻了,我真是第一次听闻。”
湛允沉默下来,他想起眼前的少女才十五岁,而当年太子府出事时,淑毓甚至都还没出生。
十五年,已经足以让现在的那位将废太子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一一抹去,所以燕帝才会在再一次见到太子府的物件时失态成那样。JSG
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湛允惊觉自己在她面前停留了太久,以至于创造好的独处机会就这么没有了,他与她还没能将话都说个明白。
淑毓也听见了有人过来的声音,同时眼前的男子转身欲走,她忙开口叫住他:“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见你呢?姬契!”
许久不曾被人叫过的名字被少女有些软糯的嗓音清亮地叫出来,姬契发觉自己甚至有些眼底一热,他低声道:“我会一直在章菽那里。”
淑毓点头,忽然又想起背对着自己的他看不见,便开口道:“我知道了!”
*
姬契走了。
淑毓陪着小丫鬟坐在门槛上,紧接着许氏夫人到了。
“碧儿这是怎么了?”许氏夫人看了一眼晕倒的丫鬟,立马警惕起来。
淑毓连忙道:“许是这小丫鬟没休息好吧!”
许氏夫人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碧儿,想了想让自己身边的嬷嬷掐着她的人中把人唤醒。
碧儿自己也挺懵的,她记得自己正给姑娘带路,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氏夫人便问道:“你这小丫头晚上不睡觉的么?”
碧儿脸一红,随即开口请罪道:“夫人恕罪,奴婢这几日赶着做了些针线活,这才晚睡了会儿,奴婢以后一定注意一些,不会耽误了服侍姑娘!”
许氏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温声道:“倒也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什么针线活要这么赶着做?”
碧儿笑嘻嘻地道:“是我姐姐出嫁,我帮着她做些东西。”
许氏夫人听了便笑着恭喜了几声,让嬷嬷拿了些赏钱给碧儿,自己则拉着淑毓进了房间。
“你三哥方才将三皇子送来的下人都送回去了,我就怕他们临走前弄出什么事儿来,不过现在看还好没有。”
淑毓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湛允方才搞了个事情,自家三哥却借着这个事儿把那些眼线都除去了么?淑毓一时竟不知道该说自家三哥机灵,还是湛允的事情恰到好处。
“娘,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淑毓只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这个明显自己显不出答案的事情。
许氏夫人笑道:“有什么事情你就问吧!”
淑毓便问道:“娘知道废太子的事情么?”
许氏夫人脸上的笑容登时消散了个干净,她严肃地看向淑毓道:“毓儿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