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最后带走临优昙的时刻,靳丛云也不忘易容掩盖自己的身份,唯恐给季琳琅留下什么不太好的印象。
临优昙呢?
啊,她只是被利用着为季琳琅嫁接剧毒之后,在极度伤心之下选择跟着靳丛云离开。
过了好些日子,她还以为是两情相悦把自己献给了靳丛云……然后啊,然后就在绝望之下得知真相,被靳丛云的属下草席一裹丢去了乱葬岗,在地狱里煎熬了三天才死去。
处理了所有后续之后,一教之主靳丛云带着新生之后的身体,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的加入了争夺季琳琅的修罗场。
临优昙工具人的一生,至此终结。
没有任何人记得她,偶尔顾沉衍回想起那个师妹,也只是失望多过愧疚。
所有人都是凶手,其中又以靳丛云和顾沉衍最是薄情寡义。
没关系,我会为你好好回报他们的。裟椤抚了抚还残留着如临地狱般被绝望湮灭的心脏,她早已送走了原主,可仍然吞噬了她临死前所有的苦涩。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必然要叫他们好好尝尝那个无辜女子临死前所遭受的一切!
这甜美的果实,她会摘下的。
裟椤华美的黑瞳俯视着那边躺着的男人,眸底如妖鬼般的冰凉融化成了一缕笑意。
靳丛云闭着眼睛冷淡的思考着来人身份,鼻尖隐隐能闻到一股浅浅药香,感觉到那人温软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个女子。
紧接着就能感知到她俯身半跪在身边,丝滑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胸口,药香更浓了一些。
“公子,可还清醒着?”
耳畔是清如泉水般的嗓音,带着一股冷淡矜持,略快的语速隐约能感受到她似乎有些担忧。
因着靳丛云压根没吭声,那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得罪了。”
他感觉到了几分细微的刺痛,身体似乎缓缓恢复了一些力气,女人几针下去身上的疲惫似乎就减轻了很多。靳丛云心下一笑,倒是遇到了个会医术的姑娘,心似乎也软的很。
靳丛云稍稍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唯有她堆云般的乌发,女人似乎在忧愁该怎么把他搬回去,很是苦恼的样子,天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看不到她的正脸,却已经从她几近呆滞的动作里看到了她的纠结。
“还是没醒来么?”
她似乎有些失望。
他老神在在的就是不给与任何反应,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十分恶劣的心思,想看看这人会不会放弃丢下他不管,毕竟他身上的伤看上去就是个麻烦。
过了一会儿,他便感觉到身边的气息消失了。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靳丛云嗤笑一声便懒得去想了。
裟椤站在不远处看着那装的一手好昏迷的男人弯唇笑了起来,当初原主辛辛苦苦把人搬了回去,他装着昏迷想试探目的倒好,被救了之后不但不觉得感激反倒觉得这女子不自爱,把男人随便带回家算什么样子。
可谁知道呢,被师兄抛下独自生活的临优昙……其实只是太孤单罢了。
更何况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药谷里唯一与她相处时间长久的师兄,可从没教过她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毕竟临优昙的性格本来就不擅长表达,这才会急急忙忙把人带回去。
现在啊……自然是让他再受些罪了,
她刚才施的针马上就可以让人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了。阳光正好,落在恬静美丽的女人身上时候却十分突兀的让人感觉冰寒刺骨,她唇畔的弧度越美,眸中的寒意便越盛。
约莫一炷香之后,靳丛云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裟椤施施然走到男人面前,看着他已经睁开的那双无神的桃花眼,她拍了拍靳丛云光滑的脸蛋,指了指一个方向,“自己过去,路上身上摔些小伤痕。”
“是。”
眯着眼目送那踉跄的男人远去,整个人就宛如风一样一步跨越数里回到了屋子里,屋外仍是阳光灿烂,她伸出细嫩的掌心,不多时那上面就多出了些许红痕,因为临优昙那过度白皙娇嫩的肌肤而衬托的尤为可怖。
你不是觉得我带回个男人回家太过随便了吗?那就别来这里了。
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便高高兴兴的回床上继续睡回笼觉了。
太阳西下,月亮悄悄爬上了空中,银白色的月华落在山谷里,唯有小木屋里还亮着橘色烛光照亮了这略显冰冷的环境。
靳丛云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瞬间就染上了尖锐的警惕,他这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他爬起来的时候打量了一下屋子,感觉身上软绵绵的脸色终于变了,内力尽失的感觉他都多少年没感受过了。直到目光停留在不远处趴在桌上的人影上,他冰冷的表情才微微有些讶异。
一身青衣,唯有一根白玉簪子点缀的长长乌发,这背影……是那个女人。
她不是离开了么?还有他身上的内力,似乎是被什么压制下去了。
靳丛云浅灰色的眸底光芒明明灭灭,如果想动手制服那个完全没任何内力的女人,即便是现在的他也完全可以做到,但最终他还是收敛了杀意整个人平静下来。
因为自己的过去,故而他对那些把身份不明的人救回家的蠢货完全感受不到什么善良,反而此刻女人这般警惕的行为让他不反感。
女人似乎要醒了,靳丛云在昏黄烛光中看到对方白皙的肌肤上映照着绒绒光晕,那张即便在如此陋室里也美的熠熠生辉的清丽姿容,无甚表情且苍白的脸让她看上去冷如冰霜,然而那双乌黑的瞳仁里因为刚醒来而雾蒙蒙的,朱唇皓齿犹如轻云出岫。
如遮天夜幕中唯一的光芒,拥有着群星与寂静。
便是如靳丛云也不禁为之一愣,倒是长了一副好颜色。
“是姑娘救了我?”他的嗓音不知为何略有些暗哑,桃花眼专注的望着眼前人询问出声。
临优昙点点头,“公子可好些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立时笑了起来,这一笑立即让那双唯一没有被易容所遮掩的好看的桃花眼里多了几分情丝一般柔软温和,“我名洛青衣,姑娘怎么称呼?”
“临优昙。”
她表情淡淡的回了一句,便转身拿起桌上还温着的药,端着药走向了靳丛云。
“把药喝了。”
对方的话语里依稀有些僵硬的命令感,然而名为临优昙的人咬唇乖巧站在他面前的样子却极为软和,阅人无数的靳丛云几乎瞬间就知晓对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稚嫩之处。
所以他并未生气,反倒是接过药一口气仰头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液入喉之后便看到对方因他毫不犹豫的信任似乎很高兴,那双乌黑的眼瞳里好似亮起一簇小小的星火。
她想了想就拉起了靳丛云的手,在他手里放了什么东西,让他啼笑皆非的是……那并非是什么治疗用的丹药,而是一颗散发着甜甜香气的蜜饯。
这……是想让他别怕苦吗?
穿肠毒药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更何况是这小小的中药?
靳丛云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勾起了回忆嘴角控制不住的扬起了浅浅弧度。好像在某一时刻的记忆宫殿中,层层迷雾掩盖之下也有这么一个人在他手里放过一颗蜜饯,轻声告诉他别怕药苦。
第3章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并没有人看……tat 那是谁?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里有一闪而逝的迷惑,转瞬间就被压制住了,他手腕一翻接过了那颗蜜饯扔进了嘴里,甜味散开再也没了苦涩。
靳丛云看到她收回的右手上隐约的红痕,他伸手止住了对方的动作,指尖掰开了对方猛然瑟缩起来的拳头,果然是被绳子勒出的痕迹。
聪慧如他几乎瞬间就从自己身上多出的小伤痕联系到了是什么情况,他愣了一下,“这伤……”
临优昙趁着他不注意立即从他的手里撤了出来,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把手放在了自己身后,“没什么。”
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堆云一般的长发下那白皙如玉的耳朵却红了起来,“虽然药谷暂时只有我一人,但你莫要冒险,内力离开前我会为你解开的。”
“临姑娘救了我,在下已经非常感激又怎么会不识好歹呢?”靳丛云勾唇笑了起来,被易容之后的平凡容颜在晕黄的烛光下居然也有了几分妖异。
居然误打误撞来到了药谷,倒是能让他安心养身体了。靳丛云虽然也想早些离开去找那个让他上心的女人,不过如果是药谷,多半他们能在这里重逢呢。
他心情好得很,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了。
只是这笑容,待临优昙离开他走到外面之后便逐渐消失了,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地上那沾染了血迹的蔓藤和木板,在这夜色下几近刺眼。
连他身上都尚且有些小伤痕,那么……她呢?
她竟是用那些东西硬生生把他安全无虞带回来的?可她却一声不吭什么都不说守着自己醒来就离开了。
所以之前她离开自己,是回去取这些东西吗?
靳丛云的表情有些复杂,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大不了回教之后送些东西过来便是了,他从来不喜亏欠别人的人情。女人喜欢的无非是那些东西罢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何况这药谷的生活一看便知朴素的很,想必她会喜欢自己的回报才对。
已经离开的小木屋回到药谷的临优昙可不知道对方的心理历程,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做了好事又凭什么遮遮掩掩呢?就该让对方知晓自己的付出才对,毕竟她救回来的可不是恩怨分明的好人,而是一条恩将仇报的毒蛇。
次日,靳丛云很早就醒了。
一踏出门口,就看到远处弥漫着清晨雾气的小路上她已经站在那里了。
仍是一身青衣,裙摆飘飘,表情疏冷干干净净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竹篮,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眼睛里虽还是淡然的,却亮起了浅浅的星辉。
就好像……她很高兴自己仍留在这里一样。
靳丛云禁不住这样想着,他没察觉到自己的脚步都快了些许,迎上去的时候就更能看清她唇角微微扬起的细小弧度,树叶上的晨露掉在她的发梢滴落下来,她仰头看他的时候那滴水珠就调皮的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落进了衣领里。
“早餐。”
临优昙把手里的竹篮递了过去。
“谢谢。”他接过竹篮的时候,扫过了她掌心红痕,似乎被稍微处理过了,但仍是非常明显。
“你的伤还没好,是因为中毒了。”她垂眸想了想,“药谷里现在只有我,我可以帮你。”
“临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在下自当回报。”
她乌黑的眼瞳亮了亮,“什么都可以要吗?”
“自然。”
“有你就足够了。”
“?”靳丛云被她的直白惊得愣了一下。
“你养伤的时候,可以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吗?”她眸光里的光芒黯淡了几分,“我从未出过谷。”
她乌黑的眼睛如雨后天空般纯粹清冷,却又糅合了失落和期待。大概很难有人能拒绝那双眼睛吧,靳丛云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了一声‘好’。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靳丛云就在药谷里暂时留了下来,甚至临优昙把他身上压制内力的药都解开了,两个人也越发熟悉了起来。
这一天夜里,信鸽飞过药谷,临优昙展信之后立时笑了起来,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她提起裙摆往外面飞奔而去,像一只蹁跹的蝴蝶般来到了靳丛云的面前。
男人穿着皎月白的衣袍,桃花瓣似的浅灰色眼睛里倒映着她脸颊晕红的模样,他笑着摘下她鬓角的竹叶,“怎么了,这么着急。”
临优昙扬起手中的信件,“师兄要回来了。”
他点点头,“恭喜。”
她似乎有些不解,但没有顾虑太多,反而拉着他的衣袖继续说道,“师兄也很厉害,你的毒说不定他可以解!”
靳丛云浅灰色的瞳仁深了深,没想到她之所有这么高兴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
这半个月里,他早就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多么孤单,明明是最美的年龄却只能在这渺无人烟的药谷里独自生活着。所以才会在把他捡回来之后,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优昙。”
“嗯?”
“答应我,别告诉你师兄我的存在。”
她正了正神色,脸上颇为严肃,“毒发会很痛苦。”
“我的身份不允许被正道的人发现,你应当明白的。”
“你是被迫加入魔教的,只要你没有伤害过别人,我师兄不会如此是非不分。”
是的,靳丛云为自己安排的身份是从小被卖入魔教的孤儿,这次的伤也是被正道追杀而起。他是完全无害的,加入魔教之后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难为他一教之主要伏低做小把自己当做一个身不由己的小喽喽了。
“我不希望你被误会,优昙。”
临优昙望进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但身份不应该成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青衣。”
对方坚定的话语断断续续的飘进耳朵里,靳丛云眸光深邃了些许,可惜世人多愚昧,临优昙倒是也算可取之处。
“食物药材我都留在小厨房了。”她抿了抿唇,乌黑的眸底宛如水一般澄澈干净,“你若是有急事要离开,无需告别,我会留在药谷继续试药。”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才似乎有了些许勇气,从来都清冷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来,“我等你回来。”
不常笑的人突然笑起来,无疑是非常动人的,更别说临优昙那张脸原本就美丽非凡,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我等你回来。
靳丛云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似乎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会有个明明灭灭的身影飘荡在脑海深处,可他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那之前根本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