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歉。”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季怀瑾哪怕性子再是沉稳,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扯着手里被撕裂的白纱,一双凤眼里的神色活像自己手里的东西是洪水猛兽,男人一脸呆滞的移开眼神,入目的是对方手腕上的一片白皙,白的刺人眼球,而那股药香就好像直直的冲进了他的天灵盖,把他整个人震的一时间忘记松开手。
临优昙微微蹙眉,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看大家好似都没有动弹的打算这才稍用力挣开了季怀瑾灼热的手,她拢了拢破碎的衣袖低头拿起了地上的包裹递了过去,“季姑娘,且看看有什么被我碰碎了吧。”
她这会儿就这么淡定的伸着手臂,那玉似的如老天精雕细琢之后才被小心翼翼下放到人间的左手臂就这么任由它这么光裸着,隐隐一圈手掌指骨般的红痕逐渐变深,那样烙印在上面好似朝霞映雪般,好似季怀瑾刚才已经在那上面敲了个章。
可临优昙的表情又是这样坦荡,像是在因为季琳琅为什么不接过包裹,有那么一点的疑问。三个人三双眼睛落在那抹妖艳红痕上,仿佛那上面开了一朵花。
顾沉衍眼疾手快的把临优昙拉进怀里挡住了季怀瑾的眼睛,他不喜欢那双凤眼里刚才紧紧盯着师妹的专注眼神,以至于刚才还在对季琳琅笑着的人现在脸上已经沉下了脸色。
“临、临姑娘。”季琳琅有点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句,“你…你刚才……”
“琳琅,怀瑾,你们且随意些,容我失陪片刻。”不待季琳琅说完整句话,顾沉衍就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就护着怀里的人一路离开了。
只留下季家两兄妹双双站在原地,季琳琅的表情怪怪的,“哥,你算不算是占了临姑娘便宜。”她停了片刻,“若是在家中,恐怕父亲早就要开口叫你负责了!”
江湖中人虽然不拘小节,但……刚才那样女孩子太吃亏了吧?季琳琅想了想,“不过她的反应,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季怀瑾敛目不语,何止是不对劲而已?那位临姑娘,大约刚才连她自己被冒犯了都不曾理解吧?她并不是反应奇怪,她那只是……太过干净了。
家里虽然已经安排了好几次相看却始终不为所动的季怀瑾重新把青霜剑抱在怀里,这一次却出奇的没有回答那句千篇一律的‘我的伴侣唯有这把青霜剑’这句话。
男人不自觉的碾了碾指尖,掌下青霜剑明明冰凉几近透骨,可他已经记住了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温软细腻。
另一头,被顾沉衍一路护在怀里的临优昙则是从容的望着闷不啃声给她上药的动作,又想了想刚才他撞门进来的失态,“师兄,你怎么了?”
“师…”
顾沉衍一抬头,就是对方那张肌肤犹如青瓷般细腻的脸,她正仰着头看他,乌黑的眼睛里也只倒映了他一个人的轮廓,一个表情肃穆面容紧绷的几乎不像自己的顾沉衍的轮廓。
他鬼使神差的没有再继续唤那一声师妹,“优昙,需知男女有别。”
“可…”临优昙想了想,又开口道,“我刚被师傅捡回来的时候是师兄为我洗澡的陪我睡觉的。”
男人俊朗的脸孔上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乃至于连耳朵尖都没有放过,可他的表情却冷肃到几近严厉,“我同他怎么会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
他在她平静如初的眼神里嗫喏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你师兄,优昙。何况,男女有别是常识!”
她乌黑眸中落下一层黯淡纱雾,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药瓶,与他错开了眼神相触,“我已经长大了,师兄。”临优昙站起身拿起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望着窗外不远处的竹林,“我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师兄,你也从未教过我什么是常识,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独自生活了这么久,重逢后的第一面竟是指责她不检点么?可从来没有人教过那些,我确实不懂,请别那样指责我。
顾沉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心脏被人捅了一刀,有点疼又有点闷,他在她面前总是这样,会变得不像自己。可以前明明是不耐,现在却又为何会变成心疼?
他不懂,可心里也起了从不该有的气,“不过只是初见,师妹便对他青眼有加了么?”
嘭
药瓶掉在了地上,临优昙垂眸怔怔的看着地板,半晌之后,她伸手指着门口,“出去。”
“我…”
“需知男女有别,师兄。”
她抬头望进他被好似是自己刚说出口的话给吓到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红,本是面无表情的人竟是弯唇笑了起来,红唇贝齿,乌发雪肤。
那眸中化雾的样子又确确实实是已然怒极的模样,可女子却仍是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自嘲似的细碎笑意流淌出来又倒灌进了顾沉衍的心上,“莫要让季姑娘等久。”
她好似早已看穿了什么,只是实在没有办法说出那句话。顾沉衍狼狈的站了起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药瓶,竟是不敢再说话了。
这在外从来都率性开朗又古道热肠,不慕世间荣华,且极重情义的小医仙此刻在临优昙的面前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他此刻怕极了这总在师妹面前会变得不像自己的姿态。
她要他走是让他心焦,可她要他留却又要他心疼,只得这样进退两难一时间僵在了她的面前。
“好好好,你莫要气着自己。”
顾沉衍把药瓶塞到了她手里,指尖触及她冰冷的手上时微微一抖,丢盔卸甲般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几乎是飘着出去了,灵魂也不知道是飘荡到了哪去。
待屋子里的门被关上,裟椤脸上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就化为了冷漠,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抚了抚自己稍乱的长发转身给自己施施然的倒了杯水。
眼睛落在手臂上红痕的时候眸底有了几分兴味,她垂眸定定的看了好久,突然勾唇一笑转而俯首凑上前在那道红痕上舔了舔,一股药草的味道融入了口腔,灼热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季怀瑾的气息。
发丝垂落有几缕沾染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极致的黑和极致的白,却转而催生出一股妖异气息。眼睛里划过几分餍足,裟椤舒展着身体伸了个懒腰。
季怀瑾啊。
他可知晓在不久的未来自己也会加入季琳琅的修罗场呢?他当然不知道。
没有人抢夺的时候他自是感受不到被他刻意压制的心思,本来季怀瑾哪怕明了了自己的心思也从未动过加入战场的想法,只是打算守护琳琅一生罢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季琳琅的父亲抱养回来的孤儿,更不可能知道,未来的他有朝一日会默认着叫一个无辜之人献出所有一切只为拯救他所钟情的琳琅。
可季怀瑾最后还是知道了真相,最后加入了这修罗场与众人争夺季琳琅。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真正无法让人忍受的是什么呢?
对了,他曾为了斩断自己的念想默认了季琳琅撮合他和临优昙的想法,并且由始至终都让自己站在被迫接受的那一方。他在痛苦煎熬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原主比他更为不堪的处境。
临优昙可以为了顾沉衍勉强自己在所有人面前靠近季怀瑾,可季怀瑾呢?他从来都是被迫的那一方,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等最终心灰意冷的临优昙被靳丛云带走的时候,竟是无一人为她考虑过,季怀瑾有什么资格对她露出失望的眼神?又有什么资格当做无事发生,乃至于知晓真相之后若无其事的回去爱季琳琅?
不过也是个卑鄙之人罢了,缘何做出这样一番深情作态?
第6章
虽然生顾沉衍的气,但临优昙仍是默认另外两个人留了下来。
接下去的时间,她没有在去外面掺和到他们的圈子里去,只是一个人去厨房开始做饭。
平日里这里无人也就罢了,她既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食物,毕竟这具身体的寿命其实就这么长,如果她不多加干涉,哪怕是吃了仙丹到了那一天也仍旧会死去。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什么想法强行延长这具空壳的寿命,不是不值得,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她所需要思考的,大概只是让这具身体在什么时候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至少绝不能让这身躯再以曾经那般最终死不瞑目的落魄样子,仅此而已。
但既然那三人来了这里,她还是得让自己表现的像是个正常人类,而不是不吃不喝依然可以活蹦乱跳的样子。做饭不难,毕竟被储存在她记忆匣子里的技能实在是太多了。
天色很快就快进到了几近夕阳的时间。
临优昙把饭菜全都安排好放在桌上,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去了被当做客房的地方,她知道顾沉衍把那兄妹两个安排在那里了。
她在门外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轻轻敲了敲门,咚咚声在竹林间回荡。
良久之后屋子里仍然是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临姑娘。”
她身后传来较为陌生的嗓音,临优昙认出了来人是季怀瑾,她似乎还记得之前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立时抿唇不语了。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无声对视,气氛好像又逐渐变得奇怪了。
倒是季怀瑾终于意识到自己盯着一个姑娘家一动不动的模样是十分失态的,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在她面前失态了,但季怀瑾本人实际上还真的都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大概就只是……莫名的有些在意,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想问一声自己是不是曾见过她。可季怀瑾又很清楚,顾沉衍的这位师妹从小就生活在药谷从未离开过。
“我师兄和季姑娘,都不在这里么?”
季怀瑾抱着青霜剑一动不动的站树下,身后不远处就是瑟瑟随风而起的幽深竹林,他身形修长,其容貌哪怕是临优昙都不得不说一声冷冽如刀婉若游龙,本是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偏有一双哪怕只是看着一个人都会凭空多了几分旖旎的凤眼。
“顾兄带着琳琅出去透透气。”
看到对面的姑娘听见他的回答之后一瞬间移开的视线,季怀瑾也不知怎么的又补了一句,“很快就会回来了,只是附近走走罢了。”
可他知道对方其实已经读懂了这句话,什么透透气到处走走,不过只是季琳琅觉得无聊央着顾沉衍带着她到处去玩了而已。季怀瑾宠了季琳琅十几年,很清楚自己妹妹的脾气,那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和临优昙那样的女孩完全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但他的眉头如今却皱的死紧,季琳琅是他妹妹,他自然觉得其他人待她好也没什么不好。可临优昙呢?她不是顾沉衍的师妹吗?两年未归,第一天回来顾兄难道不该好好与她聊聊么?何至于如此疏远?季怀瑾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些许琳琅太过胡闹的想法。
还是因为……她太安静了。
安静到如果没有人主动去寻找,就会被抛之脑后全无存在感呢?季怀瑾一双凤目看着对方子夜般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些许,隐隐甚至能够看到几分果然如此的自嘲。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待她。
突兀的……季怀瑾心里涌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临优昙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只是点头应下,“这样的话,季…”她踌躇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季怀瑾。
“季公子。”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这个比较疏远礼貌的称呼。
也不知怎么的,季怀瑾有点失落,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
“晚饭准备好了,趁热用吧。”
回到药谷的这一路上,三个厨艺无能江湖中人在城镇里就选择酒楼用餐,在野外就干粮了事。季怀瑾有这么一瞬间更是不太理解顾兄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个师妹了。若琳琅能够这样懂事,他怕是做梦都能笑出来。
“劳烦了。”他本想说等他们回来一起,可想了想也觉得不该让临优昙陪着他等,本来对方消失了半天是忙着去为他们准备吃食就已经很是不易了。
“我不清楚你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只是做了些普通家常菜而已。”
“无妨,我们都可以。”
“嗯,我给他们提前留些就好。季公子可以先用。”
“临姑娘不吃些么?”
她摇了摇头,眸光只看着门外,“我想等师兄回来。”女子转头对上季怀瑾的眼睛,“季公子也说了,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季怀瑾一时间怔楞的看着那双隐隐藏了些许期盼的眼睛,居然有点嫉妒顾兄了。
这样好的女孩子,无论如何宠着都不过分才对,初见时他居然会觉得对方冷冰冰的完全没有人情味。好吧,虽然这句话他季怀瑾本人似乎没有资格这么说,明明琳琅也常说他是个不讲道理的木头。
在这样的眼神里,他的心竟是完全没控制住的软了软,“嗯,不会很久的,我陪你等吧。”
她乌黑的眼睛里亮起了点漆般的光芒,可还是很矜持的对他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两个人的距离似乎一下拉进了很多,季怀瑾掩藏在冷硬外表下的善意也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头,“手臂,可伤着了?”
“没事,上过药了。”
“是我的错。”
临优昙见他那副认认真真道歉的模样,好像终于把心底隐隐竖起的墙稍稍撤下了,她抿唇露出一个笑,“我没关系,你是个好人,季公子。”
她本就长的极美,可却总是不露分毫情绪让人误以为是个冷漠之人。
可现下那笑容小小的,弧度不是很大,虽含蓄可却很真诚。像是清晨的露水颤颤巍巍的沿着树叶滴落,最终叮咚一声落到了地上,也飘进了季怀瑾的心里。他从未如此清晰的知道,这笑容是因他而绽的,并不是因为顾兄或者客气礼貌之类的原因。
“你也很好,临姑娘。”他说话的时候态度极其认真,好像是在回答什么世界难题。浅棕色的瞳仁化为了深邃的深棕,像是想让她知道他到底有多认真。
临优昙却在下一秒垂眸敛目,只是抬手不太自在的拢了拢耳畔的发,错开她的眼神的时候季怀瑾有点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