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她的侧脸眸色渐深,若是来到他身边,他自会好好补偿她的。
临优昙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眸光如星辰般亮了亮,从怀里掏出了之前在寒潭里找到的东西。
——是一个半月形玉佩。
“这个…是你的么?青衣。”
靳丛云停留在她长发上的手掌微微一僵,当下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只是点头道,“是我的一位故友的。”陷入了某些回忆的人眼神不自觉的温柔了些。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故友?”
“嗯,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故友,她很好。”
临优昙的眼睛瞪大了些许,“找到了……?”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呆滞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移开了眼睛,颇有些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找到就好,没事就好,我……我先走了。”
她失血过多一下站起来的下一刻就是眼神一黑,双腿一软,在临优昙即将跪在地上的时候被身边的人一把捞了起来。
靳丛云皱了皱眉,把人捞在怀里的时候更是直观的感受到了对方的虚弱,他俯身贴在她的耳畔轻声嘱咐,低哑嗓音如蔓藤般缠绕上来,“优昙,关于你的体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师兄知道么?”
临优昙揪着他胸膛上的衣衫,点了点头,“师傅和师兄都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如此的话,现在世间唯有你师兄和我知晓了,答应我,你之前做的事情绝不可再犯。哪怕有人在你面前死去,也绝不可以!你的安危在我眼里比所有人都重要!”
男人话音落下,掌心却又留恋般的攀上了她的长发一下一下轻抚,那双手抚过她的发,却不料手心被她这般就着蹭了蹭,还亲昵的顶了一下。靳丛云垂眸看到她不知何时依然充满了信赖的乌瞳,细细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触感,心中某处看不见的阴影被缓缓拨开。
“好,我知道了。”
他心中一松,却不知那层隐匿在角落里的梦魇正在缓缓织网,最终会笼住所有人。
临优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之后回到了药炉,迎面遇到了正在她房门外踌躇的顾沉衍。
“师妹。”
“师兄,有事么?”
对方容色冷淡,像是真的不再决定信任依赖他了,顾沉衍的动作稍稍一顿,还是开口继续刚才的话,“明日祭拜过师傅之后,我们也该走了。”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我知道了。”
“明天你我一起去么?”
临优昙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未停,“不了,师兄要离开的那天,我就不送了。”
“优昙!”
“怎么?”
“你……”顾沉衍放软了声音,“待你十八岁生辰之后,若是你想,我来接你出谷可好?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出去么?”
“师兄,莫要给我希望了,优昙受不起。”
他没控制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咬牙开口,“即便做不成夫妻,你也是我师妹!”
顾沉衍听她似乎是闷哼了一声,感受到掌心对方的颤抖,他感觉到隐隐不对劲,鼻尖若有似无的有一股血腥味。他脸色一变伸手拂开了她手腕上的衣袖,入目的血色让他一瞬间几乎窒息。
临优昙瞳孔一缩想收回手,但为时已晚,下一刻就听见了对方含着沉痛的嗓音,如一把尖刀似的直直的捅进了她的心脏,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
男人死死盯着她的手腕,垂着的左手上几乎被勒出青筋,“如此这般伤害自己,是为了逼我?优昙,你疯魔了?”
她苍白着脸怔怔的看他满是沉痛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再也没了半分阳光舒朗的笑意,剩下的只有无法掩饰的怒其不争和……失望。
顾沉衍控制不住倒退了一步,只见眼前苍白如纸的少女此刻居然在他怒至巅峰的时刻笑了,“是啊,所以你还走么?”
她走进一步,他便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临优昙仰头看着他,早已经强行抽出了自己的手腕,甚至连那上面蜿蜒流下滴落到地上的鲜血都完全不顾,“顾沉衍,你凭什么胡乱猜测?凭什么对我失望?你不过只是仗着我喜欢你。”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如冰雪般冷冽,“你走吧,还剩下半年时光,算我求你别回来了。半年之期一到,我绝不会留在这里碍你的眼。”
脚步一软,她被人扶着避免了摔倒,临优昙抬头撞进一双凤目,凝聚在眸底的雾气终于化作水汽落了下来,砸在了季怀瑾的手上。“季大哥,我……”
泡了大半夜寒潭,又是放血的临优昙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季怀瑾沉着脸弯腰把人抱进了怀里,看都没看顾沉衍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而顾沉衍被她那句‘我求你’说的濒临崩溃,连季琳琅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都不知道。
“顾大哥…”红衣少女想伸手安慰他一下,却被顾沉衍突然的抽身离去而惊了一下,她抬眸望去就见他失魂落魄的跟着兄长的脚步离去了,耳畔还能听见他叫着一声一声的‘优昙’。
而隐匿在不远处的靳丛云此刻也只是用一种如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踉跄离开的顾沉衍,他本想目送她好好回房休息再离开,却没想到看见了这场闹剧。
他知道她一直在被辜负,可万万没想到顾沉衍竟是一点都不顾及情分伤害她至此,此时此刻,靳丛云再也没有了该不该把人带走的犹豫,无论去哪里都不会比在她那位好师兄身边痛苦了。
第12章
顾沉衍跌跌撞撞的跟上了季怀瑾的脚步,没多久就看到了人。
他的眼神落在被季怀瑾抱在怀里双目紧闭的人身上,她的容色被好友身上的黑衣衬托的越发苍白了,乌发垂落纠缠在他们身上尤为刺眼,即便是在梦里她如远黛般的眉都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梦魇中无法安心睡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自己的好友伸出了手,“把她给我,怀瑾。”
季怀瑾虽然并未开口说话,但挽在她腰上的手反而紧了紧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表情冷肃的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好友,心中却奇迹般的没有任何同情。
他只记得刚才那女子望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沉静,眸底深藏悲哀苦涩,她叫自己季大哥的时候像是在向他求救。
而顾沉衍早就在季怀瑾做出那翻动作的时候愣住了,紧接着眼里就从哀恸转瞬染上了几分猩红血丝,“把优昙还给我,怀瑾,你逾越了。”
季怀瑾淡淡开口回应,“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顾兄。”
“我是医者,她是我师妹。”顾沉衍的眸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没什么需要犹豫的,怀瑾,你是不是太过在意师妹了?”
男人垂眸的时候视线留在了她双目紧闭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想起对方在烛光下满脸无措想要解释为什么想叫他季大哥的理由,一会儿又是初遇那一天明明是他失礼在先她却无比坦荡又纯粹的明眸。
她本该就那样不懂人间疾苦的永远纯粹下去,是他们的到来打扰了她的生活,可面对这样一个人,顾沉衍没有尽他自己所能的护她无忧无虑,反而叫她尝到了何谓痛苦的味道。
季怀瑾退后了一步,“她醒来大约是不想见你的,顾兄。”
顾沉衍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硬在了空中,好似是第一天认识了这位从来都沉默冷淡的好友,除了琳琅他从未见这位好友在意过异性,更遑论这个人的身份是他的师妹了。
心中缓缓露出表面的猜测让他经不住心神震颤,一个男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如此在意一个女人?
“你……”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季琳琅一脸莫名其妙的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季琳琅也确实不明白这两个人站在门口是在做什么?感觉气氛似乎跟平时他们相处的时候不太一样?她虽然听见了他们的话,却仍是不理解,但莫名的,她不太喜欢这两个人直接把她无视的情形。
不该是这样的……她在心里恍惚的想。
“你们在这样下去,临姑娘的血都要流尽了。”
她打破了这奇怪的沉默,看到昏迷的那个人手上的血色时候如往常般坦率的嘟囔了一句,“顾大哥,我能理解你内疚,不过若是你总是如此当断不断,到头来难过的不还是临姑娘么?”
季琳琅的表情有点古怪,更是觉得自残的行为不可理喻。
“不过临姑娘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于纠缠了?女孩子该更自爱一些才好,这算是想要胁迫顾大哥的吧?”她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与其说是直率更像是被家里娇宠的太理想当然了。
“琳琅,慎言。”
季琳琅被兄长冷沉的嗓音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兄长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严厉。
“我……”
她反驳不出个所以然来,表情却委屈极了,
季琳琅甚至有点生气,为什么一向对自己疼宠至极的兄长要为一个没相处多久的人吼她。自从到了这药谷之后,那两个人越来越奇怪了,越想越委屈,季琳琅居然就这样红着眼睛跑开了。
季怀瑾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不忍她就这样负气离去,只能沉默的把怀里的人送去了顾沉衍怀里转身追着季琳琅的脚步离去了。
说到底,终归是妹妹来的更重要些。
顾沉衍在终于触碰到她的时候,眸色才平静了下来,接着就如珍宝般抱着她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房门,竟是完全没有理会明显不对劲的季琳琅。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以何种表情抱着临优昙的吧。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的就是对方那张俊朗的脸,眉峰微蹙双眸紧闭,还在沉睡中握着她的手,她指尖不过微微一动就把人惊醒了。
“师妹,可好些了?”
临优昙淡淡别过眼,“无事,劳烦师兄了。”
“……”
一阵可怕的沉默,顾沉衍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她打断了。
“这伤口…”
“我、我给你包扎好了也好好的上过药,是还疼吗?”男人紧张兮兮的又上上下下观察了一下自己怕是穷尽了毕生之力去呵护的手腕。
“你无需愧疚不安,这伤是我为了救人自己割的。”她表情平静的陈述着事实,“师兄忘了我的体质么?”
顾沉衍这次眼神是真的变了,“怎么回事?药谷里不该有别人才对。”
“只是误闯罢了。”
“那人知晓你如何救他了么?”
临优昙沉默的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过后竟是勾唇笑了笑,“那很重要么?”
“你…”顾沉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师妹,只能正了容色,“告诉我。”
“不知。”
她撒谎了,大约是因为不想再见他那副很在意自己的模样,骗人骗己。
他长舒了口气,“优昙,你的体质绝不可让别人知晓。”
“我是在救人。”
“如果建立在你成为众矢之的基础上,我宁愿自己背负骂名。”
他如今说的斩钉截铁,却让她好笑的很,临优昙不想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盯着他的双眼,也许顾沉衍此刻是真心的,可那只是因为那个被她所救的人并非他在意的人罢了。
人都是会变的,而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好戏。
现在就让他继续自欺欺人吧,她点点头,“是想要我药人之体的秘密永远只存在于你我之间么?”
“是。”
顾沉衍自然是知晓她的血液有药用价值,当然这作用还没神奇到可以直接生死人,肉白骨。
另外还兼之本人自此万毒不侵的作用,唯有已经逝去的医仙知道关于元阴的事情,这才会定下要顾沉衍18岁之后方可成亲或者出谷。那只是因为18岁一过,这破除元阴就等于破除药人之体的限制就没有了。
医仙也不可能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顾沉衍,这世间唯有医仙和魔教教主靳丛云知晓此事。
而靳丛云也不屑去强迫一个女子,只是徐徐图之就哄得对师兄死心的临优昙上了床。
他本想着魔教养着一个女人一生无忧也无所谓,也算是补偿些许。
可靳丛云却没想到临优昙身上被季琳琅嫁接来的毒一同爆发直接要了她的命,只是叹息了一声她命不好就吩咐属下自行处理,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可作为属下,所有人都把教主对她的不上心看在眼里,结果竟是把她当做垃圾一样丢去了乱葬岗。她最后连一块墓碑都没留下的理由,大概也是不想季琳琅万一撞见了会产生什么疙瘩。
这样的一生叫临优昙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呢?
终于……这浓烈至极的情绪召唤来了刚于永堕之地苏醒的裟椤。
临优昙弯了弯眸,乌黑的瞳仁里似乎又一次点亮了那簇光芒,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足以让顾沉衍整个人起死回生,“好,你要记住今日你所说的话,师兄。”
“我保证。”他甚至可笑的举起了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好,我信你。”
顾沉衍在女子如子夜般的眼睛里笑着点了点头,俊朗的脸上终于乌云散去露出了满目晴空。
接下去的日子平静如水,顾沉衍在祭拜了医仙之后终于动身离开了,临优昙把他们送到了药谷谷口,直到那三个人的背影再也见不着这才别有深意的笑了起来。
下一次再见,气氛也许就不会这么和谐了。
果然,季琳琅等人离开没多久之后,靳丛云也提出了告辞,离开之前他仍是那样温和有礼,只是提出若她需要,自己一定会来接她离开。
她答应的很好,两个人都各有图谋,相处的倒是非常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