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南的面容染上一层沉郁,声音虽闷闷的,却依然有力,“娘,我去找爹、村支书和林大爷,今天就把这事做个了断。我已经成家了,我需要为家人负责,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拖累家里人。”
乔满满心中一动,抬起头,林中南是说他要为她负责吗?
王彩风这才慌了,她只是想逼林中南继续往家里拿钱,没想真和林中南断绝关系啊。现在,林中南居然还要将当年的知情人都找来做个了断,如果这件事被村里人知道了,她岂不是彻底没脸?
王彩凤急了,使出杀手锏,“老二,如果你真这么无情,你就不怕你娘以后要做孤魂野鬼?”。
林中南拳头紧握,额上的青筋绷起,声音却依然平稳,“我现在就去找人,至于我娘会不会做孤魂野鬼,让大家来评判。”
说着,他拽起乔满满的手腕儿,快步向知青点走去。
王彩凤瞪着两人的背影,忽然一拍大腿,对林红娟道:“快,回去找你爹!”
乔满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中南拽着手腕往前走,林中南的步伐很大,乔满满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那双大手有力而炙热,被他箍住的地方,甚至有点发疼。
乔满满看出男人的情绪正处在一个临界点上,她没有说话,任由林中南拉着她,并且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显得踉跄。
走了一小段路,乔满满明显看出男人的步伐慢了下来,好像在迁就她的速度。
“对不起,弄疼你了吧?”走到家门口,林中南松开乔满满的手腕,自责道。
“没事。”乔满满打开锁头推开院门,转身问林中南,“你不是要去找村支书和林大爷吗?”
林中南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乔满满微弯唇角,淡笑道:“你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你不想说,我也不必非要知道。”
“嫁给我这一年来,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有些委屈你是替我受的。以前我没时间回家,并不清楚这些。这次分了家,我才知道,有些人的心是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有些血缘亲情也是强求不来的。”
乔满满微垂下头,轻轻扑楞了几下眼睫,没有说话。委屈都是原主受的,她就没必要应承了。
林中南跟随乔满满走进院中,“我还是跟你说说我的事吧。当初你嫁我,就嫁得稀里糊涂,结婚当天我又被一张电报叫走,后来你去部队看我,我每天忙于训练,也没有时间多和你交流,再见面就是分家时了。”
原来林中南并非王彩凤和林老头所生,他是林老头妹妹的私生子。林老头的妹妹不知在哪里被人弄大了肚子,回来后坚决不打掉,坚持偷偷生下来,这便有了林中南。
但林中南的身份着实尴尬,林老头的妹妹还是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突然多出一个孩子,不仅林老头的妹妹要被人耻笑,这个孩子也会招人诟病。
林老头的娘十分心疼女儿,恰好王彩凤刚刚出生的二儿子夭折了。林老头的娘便让林中南顶替了王彩凤二儿子的身份。
但王彩凤不愿意,她觉得就是因为有了林中南的出生,她的二儿子才会夭折,林中南生来就是克他儿子的。碍于婆婆的逼迫,对外她由着林中南叫自己娘,在家里则不承认,整天骂骂咧咧给林中南母子听。所以林中南从小就知道,他不是王彩凤的孩子,他的亲娘,其实是他口中的姑姑。
在林中南七岁时,林老头的娘染了恶疾去世,紧接着,林中南的亲娘也因同样的病离开人世。
没了婆婆的压制,王彩凤总算扬眉吐气。
自古留传下来的葬礼习俗,未出嫁女儿夭折是不能葬在祖坟上的,通常会被埋在河边或路边做孤魂野鬼。但到了现在,这种讲究已没那么严苛,因为很多人家连祖坟都没了,女儿死后,通常就是葬在亲人旁边。
可王彩凤恨林中南的亲娘,她说林中南的亲娘既然生下了林中南,就并非未嫁之女,不应葬在自家地盘上,就应该找一个乱葬岗埋了。是林中南请求王彩凤不要随便埋了他娘,他愿意给王彩凤干活、赚钱,以求得他娘不做孤魂野鬼。
王彩凤当然不愿意,那时林中南虽然年龄小,但做事已经很有章法。他找来了同族的林大爷和林大旺,告知他们实情,请求他们帮助自己。
在林大爷和林大旺的运作下,林中南的娘得以埋在她父母坟旁,而林中南也成了林家名正言顺的一分子。
林中南正式成为王彩凤的二儿子后,王彩凤开始尽可能压榨他,小小年纪便让他下地挣工分,分配很多家里的脏活累活让他做,不让他上学,当兵后赚来的补贴和工资都紧紧握在手里。
乔满满听后不胜唏嘘,没想到林中南竟有这样一番身世。
林中南语气平静地问乔满满,“如果我用三千块换得与他们断绝关系,你同意吗?如果你不愿意损失这笔钱,我也可以让村支书从中协调,让他们今后待我们三兄弟一视同仁。”
乔满满低下头,轻声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林中男听见这话,莫名的心里微微失落。
又听乔满接着说:“如果三千块能够换来他们的永不打扰,倒也未尝不可。如果不断绝关系,他们还会来想方设法压榨你。”
林中南一愣:“这么说,你同意了?”
乔满满眨眨眼,“钱都是你自己赚的,怎么用当然都是你自己说的算。”
“你是我媳妇,我当然得征求你的意见。”林中南理所当然道。
这句话林中南说的没有任何暧昧,只是在陈述事实,可听在乔满满耳中,却让她的脸颊莫名发了热。
她有些慌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三千块,不是小数目,你手里有这么多吗?”
林中南点点头,“前阵子,我参加了几个任务,上面发了一些奖金,我再去问战友借一些,合在一起大概就够了。”顿了顿,又道:“只是从这个月开始,我没办法再给你邮那么多了,因为我得还给战友。”
乔满满心知,林中南参加的任务必然都是极其危险的,不然不会有这么丰厚的奖金,想着她穿过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在花林中南的钱,就有些过意不去,“分家的三百块我还没用完,不够的话,就把这笔钱也添进去吧。”
“不行,这是我留给你作家用的,不能动。”男人斩钉截铁道。
“我也可以自己赚……”
乔满满话还没说完,就被林中南打断,严肃地道:“我说过,现在政策还未明朗,你不要总想着自己去赚钱,既然你嫁给我,我就会保证你衣食无虞,坚持过这几个月就好,我不会总让你为钱发愁的。”
乔满满看着男人的侧脸,心又止不住跳起来。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有担当啊,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沦陷了。
“我现在就去找村支书商议,晚上我不回来睡了,我会住在遗址那边的营帐里。杨远帆会和他舅舅住一起,他的住宿饭食你都不用再操心。”
林中南刚说完,就见杨远帆大摇大摆地推开院门,“嫂子,晚上我还住你家,那边的地方不够了。”
目光一转,发现林中南也在,杨远帆不由脱口问道:“连长,你怎么在这?我听说你安排了兄弟们值夜,第一夜的名单就有你自己,你不是应该去营地值夜吗?”
林中南黑沉沉的双眸不善地盯着杨远帆,“你听错了,今天我不值夜,我依然睡家里。”
乔满满在一旁睁大了眼睛,这人、这人刚刚明明说自己要住营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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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杨远帆莫名其妙道:“连长你不值夜就不值夜呗,干嘛对我凶神恶煞的?”
林中南没有搭理他,与他错开身,向院外走去。
杨远帆用眼神询问乔满满,连长这是咋了?要干啥去?
乔满满对他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过了好一会儿,林中南回来了,让乔满满跟着他去老房子。
等乔满满满到了后,看见林老头、王彩凤、林中北、程桂兰等人都在堂屋中坐着,每个人神色各异。
林老头依旧在不起眼的墙角摆弄着他的烟枪。王彩凤的眼睛来回转悠,不知道又有什么算计。林中北和程桂兰一直在用眼神交流,似乎在合计着什么。
王彩凤一见林中南和乔满满走进来,就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他们,恨不能从他们身上剜出二两肉来。
林老头将林中南唤到身旁,“老二,你来。”
“爹。”林中南淡声回应。
林老头低头磕着他的烟枪,想将烟斗里残余的烟灰磕出来,烟灰半晌也不出来,林老头便继续磕。林中南站在林老头身旁,见林老头不说话,他便也沉默着,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又过了一会儿,烟灰终于被磕干净,林老头这才抬起头,面上的神情似失望似自嘲,他叹道:“老二,你以前最喜欢帮我磕烟枪,每次看我磕的费劲儿,总是主动来帮我的忙,现在你倒不喜欢做这件事了。但你好歹还叫我一声爹,说明你不愿意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此消失,那能不能把断绝关系这种话忘了,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你就是我二儿子,我会让你娘一视同仁待你们三个。”
林中南默了几秒钟,如扑克牌般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他沉声道:“我叫您一声爹,是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了,以后我会叫您大舅。”
林老头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扯下他一贯老实巴交的面具,双目紧盯着林中南,“你非要弄得鱼死网破不成?你娘死的时候在大家眼里可是清清白白的,你这要你娘在地下也不安生?”
林中南显然是被林老头这句话击中了内心最软弱的地方,他紧抿着双唇,鼻息的声音厚重而急促,脖子僵直,脖筋突起,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乔满满一直关注着林中南,此时见林老头一句话就将平时冷静克制到极致的林中南击到情绪差点失控,不由眯起双目。看来这个不起眼、惯于沉默寡言的林老头才是真正的幕后大波ss,王彩凤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杆qiang。
林中南眼中似有猩红闪过,“我亲娘,她也是你的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林老头的脸又变成一张面具,沉默着往烟斗里塞烟叶,一句话不说,似乎在等待着林中南的妥协。
王彩凤插言道:“我们老林家,就没有那样丢人的女人!当初我就不该同意收养你这个白眼狼,不然那女人也不会葬到林家的坟茔地上,没得破坏了我们老林家的风水,当初我就应该让她做孤魂野鬼!”
林中南悲怆地环视一圈这屋内的人,林老头的无声逼迫,王彩凤的口出恶毒,林中北的事不关己,还有程桂兰眼中不停闪烁的八卦之光……
这就是他用了将近二十年想要极力亲近的家人,一个个不是将他当成赚钱的工具,就是将他当成耻辱、笑话。今天这一遭,不过是想用他亲娘的名声来逼迫他妥协,让他像从前一样,为林家卖命!
之前他也许还会为脱离关系这件事而内疚,现在他已经没有一丝愧意了。
乔满满最看不得王彩凤那嚣张恶毒的样子,今天林家人做到这个份上,以这段日子她对林中南的了解,林中南必生决断之心。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便也不再顾忌什么,当下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林大旺的爹林大爷正走到门口,差点和乔满满撞到一起,他纳闷地问:“中南媳妇,你要去哪?”
乔满满急匆匆道:“大爷,您先进屋,我去去就回。”
林大旺和他爹林大爷与林老头家是同族,林大爷在林家一族中德高望重,族中有何纷争都会请林大爷来做个中间人。
林大爷从小看着林中南长大,虽然林中南的出生不光彩,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这些年,他看着林中南为林家当牛做马,虽心有怜惜,却不好说什么,毕竟连林中南自己都没生出任何怨言。现在可能是被逼到了极限,林中南终于懂得为自己争取,那他就帮他这一把。
“事情我都清楚了,三千块,未免太多了吧。中南他从小就帮着你们干活、挣工分、照顾两个小的。从十八岁开始当兵,就把自己每月的工资和津贴邮你们大半,自己只留用生活费。他给你们的比你们给他的要多得多,我看着三千块就砍半吧,一千五,你们还做回舅甥,以后就当普通亲戚来往吧。”
林老头惊愕地看向林大爷,烟枪也不摆弄了。他没料到林大爷二话不说,上来就先将三千块砍去一半。乡下人都讲究家和万事兴,劝和不劝分,不管怎么样,都会先例行劝和几句。林大爷这番不按理出牌将他的计划都打乱了,他本想借林大爷相劝的机会,再跟林中南说说软话,让他打消断绝关系的念头。谁知,林大爷一点劝和的意思都没有。
王彩凤对钱最是敏感,三千块这数她只是随口一说,用来吓唬林中南的。在她看来,三千块虽是巨款,但比起林中南所能带来的价值,还是太少。现在还要被砍去一半,她觉得心都在滴血!
“什么叫我们给他的少?我们让他清清白白长大,不被人指指点点,供他读书、穿衣、吃饭,还为他娶媳妇,我们做得还不够吗?他只是帮我们分担一些家务而已,再说他上交工资,老大就没上交工资吗?”王彩凤的嘴像机关炮一样,突突突就将林大爷的话反击回去。
“中北娘,你这样说就有失厚道了。大家都知道,中南读书不是你们供的,是中南自己争气,学校减免了他的费用。吃饭是中南用工分换的,穿衣都是捡中北的旧衣穿吧,别跟我说什么谁家不是小的捡大的衣服穿,但你们给中北、中西做新衣服的时候,中南从来都没有份吧?说到娶媳妇,那是他替你们还乔家的恩情,娶媳妇的钱也是他自己出的,至于中北交的工资,恐怕又被你这个娘贴补到中北身上了吧。中南为你家做的这些,还不够换他清清白白长大么?”
林大爷有理有据的一段话,将王彩凤说得一时哑口无言,但她向来是个横的,做事不管不顾,当下就指着林大爷叫嚣道:“我敬你是同族长辈,才同意让你来旁观我们的家务事,你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凭什么在我们家指手画脚,说到底,你就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