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天就慢慢转凉,九月到了。
这一年九月,发生了一件足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教育部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这意味着已经被搁浅了十年的高考即将要重新扬帆起航。
在体制内工作的乔梁第一时间就将这个重要消息传递给乔满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又一份珍贵的学习资料。
不久程沐阳也寄来了许多有用书籍,叮嘱乔满满一定要抓住机会。
乔满满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听到这个消息后,确定高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会因为这里是书中世界,更不会因为自己的穿书而改变。
提早一步知道的自然还有梅雨,她知道自己如今只剩下这一个机会了,每天都疯狂地扎在课本中,誓要通过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走出乡村,出人头地。
到了十月,恢复高考以及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举行这一重要消息开始在各大报纸、广播中反复出现。
人们心情激越、奔走相告,尤其是知青们,在听到这一消息后无不热泪盈眶,喜极而泣。
他们宝贵的青春几乎都是在这片茫茫土地里度过的,就在他们以为这一生都要葬送在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中时,恢复高考的消息就像一场迟来了很久很久的春雨,滋润了他们几乎已经枯萎的希望。
那一天,乔满满从牛棚返回,听到远远近近的哭声从知青点中传出。
知青们抱在一起放声痛哭、嘶喊,像是在宣泄被放逐了多年的委屈,也像是在缅怀虚度了的青春,更像是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乔满满驻足,怔然地听了许久,不知不觉间竟也泪流满面。
用一个月的学习时间,来面对一场对人生至关重要的考试,这对许多早已放弃书本的人来说,前路无疑是渺茫的。但蹉跎了近十年的知青们只能孤注一掷,在渺茫的前路中寻觅出口。
田间地头,知青们除了劳作,便是见缝插针地看书学习。晚上则燃起煤油灯,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学就是一整夜,仅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眯上那么几十分钟。
不出三天,便有知青晕倒在田地里。
乔满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做了个决定。
她找到老师孟清义和大姨程春阳,对着二人郑重行了一礼。
孟清义和程春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满满,你这是做什么?”
乔满满双目含着坚定的光,面上一片恳切之情,“老师,大姨,我想请求你们出山再为人师,为村里的知青开辟课堂,助力他们通过高考。”
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乔满满竟是为这事而来。
程春阳目露复杂,“满满,你确定?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昨天托人传来的那则消息是什么意思吧?全国约570万考生,而预录取率大概只有5%,这相当于百万人争走一条独木桥,竞争惨烈。而且我们是老师,一旦面对学生便不会有任何藏私。你确定要无形中为自己增加竞争对手吗?”
乔满满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的竞争对手是全国570万考生,而非清水村这区区几十个知青,如果要这样计较,眼界也未免太过狭隘。况且知识面前,人人平等,我理解他们对知识和校园的渴望,就和我一样,这是良性竞争,没什么好计算得失的。再退一步说,就算这一次我不能通过高考,只能说明我还不够强,怨不到别人身上去。”
程春阳和孟清义听了,同时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一句知识面前人人平等!自家孩子如此仁厚纯良,丝毫没有独占资源的想法,他们做长辈的打心眼里喜欢。
孟清义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满满,你让我们辅导知青们学习完全没有问题,但你能确保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吗?现在正是农忙季节,村支书和生产大队会放任他们不管地里的事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老师、大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和我一起去说服他们。”乔满满恳求道。
村支书林大旺和生产大队陈队长都是通情达理的实在人,他们没有因这十年来匪夷所思的一切而变得扭曲和妖魔化,但考虑到一些实际问题,最后同意知青们每天只需要下地干半天活。
乔满满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她向着林大旺和陈队长深深鞠了一躬,“知青们一定会感谢你们今天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我相信他们以后即便走出清水村也不会忘记这里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乡,将来也一定会有所回报。”
林大旺忙摆摆手,“我看他们最该感谢的人是你才对。哎,谁都不容易,能帮的我们都会尽量帮。”
知青们得知这一切后,齐齐来向林大旺、陈队长、乔满满以及孟清义、程春阳两位教授郑重道谢,并开始了为期一个月时间的加紧复习。
授课地点就选在了知青点——考古队曾经驻扎过的那个院子。孟清义和程春阳为了授课方便,也暂时从牛棚搬到了乔满满的家。
这一次高考,面向的招生对象不仅仅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应届高中毕业生,还包括工人、农民、复原军人、干部等。
所以后来,不只知青在这里听课学习,村里只要是想高考的人都过来了。
大家每天认真学习、相互讨论问题,学习氛围和热情是乔满满在现世任何一间课堂里都从未见过的。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浪费时间,也没有一个人怀疑“知识改变命运”。乔满满被深深感染了,她将父亲乔梁以及舅舅程沐阳给她邮寄过来学习资料都无私地分享出去,只是为了让这些渴求知识的人离他们的梦想更近一步。
偶尔会有一些知青去别的村里看望同学和老乡,回来后都忍不住流下泪。流完泪后又万分为自己庆幸,同时也更加从心底里感谢乔满满等人。
乔满满从知青口中得知,他们的很多同学和老乡都因一边干农活一边学习而身体透支,更因没有有用的学习资料而绝望,不是每个村里的支书和生产队长都像林大旺和陈队长一样善良和通情达理,甚至还有个别村的村干部恶意为难知青,就是不想让他们有机会逃离乡村回到城市里。
乔满满说如果他们自己愿意,可以将她之前提供的学习资料整理誊抄出来,分享给自己的同学和老乡。知青们对此又是万分感谢,他们想出泥沼,也想让自己身边的人挣出泥沼。
后来,连近段时间一直羞于见人的梅雨也来上课了。
梅雨本不想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但自己看书学习实在不得要领。她前世就没怎么好好读过书,不管是基础和天赋都只能说一般般。
为了能够有机会走进大学,梅雨厚着脸皮出现在程春阳和孟清义的课堂上。她告诉自己,只要度过这一关考上大学离开清水村,以后就没人知道她是谁,她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程春阳对梅雨的出现视而不见,没有驱逐,也没有言语讽刺,只当不存在。她做不到对一个品性恶劣、妄图霸占别人身份的人不计前嫌。
课堂上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梅雨,曾经的追求者何志远更是对她避如蛇蝎。
梅雨每天缩在课堂的一角,越来越沉默,表情越来越阴森。
学习的时间飞快如梭,很快天冷了,地处北方的清水村已经开始飘雪,每个人都穿上了棉衣棉裤。
十二月不期而至。
在高考的前两天,乔满满等人拿着自己的准考证结伴去县城里查看考场。
等回来后,何志远忽然惊呼一声:“我准考证没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也下意识去找自己的准考证,结果竟然一共有五个人的准考证都不见了!
而这五个人之中恰恰就包括了乔满满。
乔满满的心瞬间像窗外的积雪,冰寒透骨。
第59章
如果仅是一个人的准考证丢失,还可以看作是偶然事件。
五个人的准考证同时丢失,这事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乔满满、何志远等人仔细回想了一番,最终齐齐确认准考证应该没有丢在县城里,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丢在了返程的路上。还记得当他们所有人都上了生产大队出借的拖拉机后,曾各自检查过自己的准考证,确保都没有丢失后才启动拖拉机离开县城。如果真是不小心遗失,那么不是落在了载他们回来的拖拉机上,就是下了拖拉机后丢在回知青点的路上。
另一种可能便是有人恶意为之了。
准考证丢失是大事,轻则意味着这一个月来的努力都付之东流,重则意味着可能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会。大家都急在心上,立刻分头出去帮忙寻找。
地毯式寻找了一番无果后,一位二十七岁的女知青忽然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放声痛哭。
她的眼神近乎绝望,一边哭一边捶着胸口不甘地质问:“到底是谁拿了我的准考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命运为什么要这样不公!”
乔满满转头看向她,心里那股憋闷感愈发严重。
这个女知青是所有人当中学习最刻苦的那一个,别人学到半夜两点,她学到三点,别人刷三遍的题,她会刷四遍五遍。
她曾经对大家讲述过自己的经历,在她高中即将毕业的那一年,还没等来高考,先等来了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对大学的所有憧憬都成了一场水月镜花。
然而这十年来她从未放弃过看书学习,她坚信高考总会有恢复的一天,因而也一直在为这一天而准备着。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她终于等来了希望的曙光,以为终于可以离开乡村,回到梦寐以求了十年的校园。可丢失准考证一事,就像命运先给了她一个甜枣,又转身给了她一个耳光。
二十七岁的女知青最先崩溃,紧跟着另外两个丢失准考证的姑娘也同时哭出声来,“到底是谁拿了,求求你还给我们吧!”
所有人听了,都不由用眼神观察起自己身旁的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恶意偷准考证的人存在于集体中,那该有多可怕!
乔满满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望向不远处的何志远。
何志远似乎早已放弃寻找,他蹲在路边的枯草棵子旁,面色阴沉得可怕。
乔满满心中一动,走到何志远跟前,“你想到了什么?”
何志远抬起头,见是乔满满,站起身来,意有所指地问:“你看见梅雨了吗?”
乔满满双瞳一缩,“你怀疑是梅雨?”
“她下了拖拉机后好像就不见了。”
何志远这么一说,乔满满突然想起一处细节。
当时拖拉机开回村里后,路上遇到了一堆雪。这堆雪也不知是被谁堆到了路中央,由于地面被已经压实的积雪覆盖,雪堆在路面上不并十分显眼,开拖拉机的人没看清,直接朝着雪堆压去。
可能是雪堆里还埋着什么石头之类,车轮碾过后引来一阵巨大的颠簸,他们这些挤挤挨挨坐在拖拉机上的人都被颠得左摇右晃,甚至跌作了一团。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直缩在角落里的梅雨,晃动的幅度好像有点夸张,直接从边缘被颠到中间。
而中间恰好是他们几人跌作一团的地方。
如果准考证丢失一事真和梅雨有关,那么她肯定是借这次跌倒的机会偷偷顺走的。
大家曾在离开县城之前各自检查过证件,也许从那时起梅雨就已经开始蓄谋,特别留意了他们几人放准考证的位置。
车上突如其来的颠簸则给梅雨提供了绝佳机会,让她得以顺利将几人的准考证偷到手。
若是再仔细推敲起来,恐怕梅雨最开始想偷的只是她乔满满和何志远的准考证。毕竟他们两人,一个是令她嫉恨成魔的人,一个是爱慕过她如果却又对她弃如敝履之人,其他三个姑娘大概只是她顺手为之。
乔满满与何志远同时想到这一层,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向梅雨家奔去。
还在痛哭的三人见状,愣住了,还是旁边有人推了她们一下,“乔满满好像有线索了,咱们也赶紧跟过去看看。”
呼啦啦一群人跟在乔满满和何志远的身后,向梅家跑去。
来到梅家,乔满满使劲敲门,但根本没人应声,梅家门户四处紧闭,好像根本就没人回来过。可大门上并没有锁头,这表示肯定有人在家。
何志远将乔满满拉开,一把声音像沁着冰碴,“别敲了,没用的,直接进!”说着三下两下攀过木头围栏,跳到梅家院子中,又从里面将大门打开。
后面跟来的人也到了,一群人齐齐涌进梅雨家的院子。
“找!”何志远面上透着股阴狠劲儿,“我就不信在这里找不到了!”
听到动静的梅雨终于从房门中探出头来,看见院子里面色不善的一群人,吓得想直接关门。
乔满满眼疾手快,一脚将门别住,“你心虚了!”
梅雨的眼神虚飘着,口中却强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赶紧从我家离开!”
何志远根本懒得跟她废话,伸手便将梅雨扒拉到一边,带人闯进屋内,吓得梅雨尖叫:“何志远,你想做什么?信不信我去大队举报你入室抢劫!”
乔满满皱眉道:“我劝你小声点,不然把周围的邻居都引来,知道梅家的女儿不但偷人准考证还偷钱,你说人家会怎么看你。”
“你胡说,我没有偷钱!”梅雨下意识惊声反驳。
“果然是你偷了我们的准考证!”不远处的三个姑娘眼中冒起火。
梅雨这才意识到她被桥满满套路了,再看面前这几个人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剥她的样子,不由地想逃走。
可是所有人都自动围了过来,形成一道人墙,堵住梅雨的去路。
“说,你把我们的准考证藏在哪里了!”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偷我们准考证!”
三个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她们上前撕扯着梅雨的衣服、头发,不停地发泄和质问。
梅雨面对几乎已经快失去理智的三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护着自己的头脸到处躲藏。
这时何志远等人从梅家的房子里走出来,乔满满见了,忙走过去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何志远面色阴沉地摇摇头,他眯起眼凶狠地盯向梅雨,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哈哈哈哈,你们别想找到,也别想参加后天的考试!”梅雨看见何志远一无所获,嚣张地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何志远的眼神突然变得可怕,他猛地上前扼住梅雨的脖子,“你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