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递上热茶叫他压压惊,他接过来捧在手中,片刻之后果然好了许多,这才猛然记起:“方兄叫我来告知你们此事,他一个人去查看游兄,会不会有危险?”
“他一个人去的?真是胡闹!遇到凶手怎么办?”郑坚壁急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说完就带头大步往外走,其他人也赶紧跟了上去,一行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园子,远远地正见到蓝衣学子方同和背对着他们躲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
而他的右前方乌雪泞泥的路上有个黑乎乎的圆形物体,周边散落着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滴滴落落漫延至远方,想来是尸体被马驮走,一路洒下的。
郑坚壁见他无事松了一口气,突然见到另一侧的树林里有一处晃动了一下,顿时惊道:“方兄小心,歹人在那边!”
方同和突闻惊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众人也是心下颤颤,梅园的仆人在郑坚壁的一声令下之后朝着林中追去,其他人仗着人多大着胆子一起走近。
方才他们在远处看已经觉得很惊人了,等走近了瞧着更是叫人骇然。
那血几乎铺满了整个路面,就连路边的雪里也溅有血滴,游乐生的人头落在中间,面容正巧对着他们的方向,上面沾了乌泥血迹,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最后一刻,有惊讶,还有一丝扭曲的诡笑。
这帮学子大多数平时连杀鸡都没有见过,突然看到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只剩下一个脑袋,当场就有不少人吓得腿软。
“这、这也太惨了——”
郑坚壁家里毕竟是行伍出生,虽然他也不曾亲眼见过死人,但少时也经常随祖父到军营里玩耍的,相对来说还算镇定。
当即便叫剩下的仆从一个去报官,两人沿着血迹去寻找游乐生被马驮走的身体,其余的几个留在原地保护他们。
“要不,我们还是回园子里等吧……”有人气若游丝地道。
迎岚视线落在游乐生的头和周边的血迹上流转,闻言说道:“最好还是有人留在此处看着,防止凶手回转打扫现场痕迹。”
有人附和说有理,更多的人却不愿在此逗留,最后郑坚壁拍板,想回园子的回去休息,他则与迎岚几人留在原地等待。
迎岚有心想去查看一番,但其他人留下已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叫他们走近却是不大敢的,她为了避嫌只好作罢。
此处地处京郊约莫十里开外,绕是仆人骑快马回京,众人也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才等来顺天府的人。
这时去追凶手的仆从也回来了,很遗憾他们甚至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鉴于是杀人命案,又涉及到赴考的举人,顺天府来的除了衙役、仵作之外还有新上任的推官,他约摸二十五六岁,面目周正,皮肤呈古铜色,听衙役唤他王推官。
王推官居然是认识迎岚的,上来就先与她打招呼:“不想又遇到伍举人,上次添香楼一案多亏了举人施以援手才得以顺利破案,此次不知举人可否看出什么?”
迎岚略一回忆便记起他当时确实跟随在武泰宁身后,忙贺喜他升职,之后将案情约略讲述了一遍,道:“某为避嫌未曾凑近查看,还不知游兄如何被杀。”
“人头凭空飞起?”王推官思索道,“莫非是歹人以飞刀取人性命?”
迎岚不置可否,她之前也有过这等猜测,不过快马奔驰而过,要飞出利刃砍下人头,其中的难度谈何容易,还是等衙役探查之后找到凶器再下定论不迟。
王推官虽然是新上任的,但他跟随武泰宁办案也有几年时间,经验还算丰富,很快便派了衙役四处搜查,还录了李鸿才和方同知的口供。
游乐生的无头身体在三里外的树林里被找到,失去了生机的身体无法控制马匹,最终在被带着奔驰了一段时间之后甩了下来,马儿没有离开,就在尸身的几丈外啃着草。
仵作验尸后道游乐生是被利器割下脑袋,凶器也在远处的地上找到,那是一把差不多有一尸长的带血短刀,看距离大约是凶手将他用力扔出,割掉了死者的脑袋,又飞出了段距离之后力竭落在了那里。
只有他们看到树枝晃动的位置那里有些诡异,除了仆从追捕的脚印之外,竟没有发现有人出没过的痕迹。
不过若是凶手武功高强到能单凭飞刀,就摘取了游乐生在飞驰中的骏马上的脑袋,那么不留痕迹似乎也不是做不到。
所有证据都指向游乐生是为武功高强者以飞刀的方式所杀,王推官一时有些苦恼:“此案难办,除了一把刀没有任何线索,只有先从死者的人际关系开始排查,可是这就好像大海捞针一样,十有八、九又是一桩悬案了。”
“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迎岚迟疑道。
这方小世界似乎对武之一道有限制,人是修练不出内力的,而仅凭肉体的力量控制飞刀取人头,便是她也难以做到,不是说其他人就不可能,只不过这种几率实在太小。
而且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迎岚想到这里便对王推官请求道:“大人,请允许某再查探一番现场,或许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伍举人愿意当然是好。”王推官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他是亲自见识过这位小少年的能力的,说不定他这次还真能查出些什么。
对于他的信任,迎岚感激地笑了笑,之后便先去查看了尸体。
游乐生的确实是在一瞬间被取了首级的,伤口平整,是为利器所伤,估计他到死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头并不是平整地被切下来,而是前面自下巴底下两指处,后颈处几乎贴到背。
迎岚比了比自己的脖子,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倒是李鸿才和方同知的口供叫她有些在意,方同知说他见到有东西在游乐生的头飞起时掠过,李鸿才却说并没有看到。
不过两人当时都受惊不小,每个人的感知也不一样,一时看岔了也正常。
迎岚又去到树枝晃动的地方仔细查看,的确没有凶手的脚印、手印之类的留下,奇怪……
这棵树只有四指粗细,三人高左右,如果凶手要选择树木隐蔽,或者站在上面方便行动,为什么不选择旁边大上一倍的树,而是选择了这棵小树呢?
迎岚皱眉看着这棵积雪全部抖落,只剩光秃秃树干的小树,百思不得其解,视线扫到地上的积雪,突然察觉到异常。
这雪的形状不像是抖落的,倒像是……
她想到了一点,拉住树干将其下弯,没错了,应该是树身弯下,然后瞬间弹起,所以才有这样的痕迹。
可是为什么凶手要将树干弄弯呢?
迎岚思索着再次回到了游乐生死亡的地方,发现梅园中所有人都出来了,大约是顺天府的人给了他们安全感,众人已经没了之前的惊惧,三三两两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忙碌的衙役指指点点。
也有人是看着她的,眼中有着好奇和配服,看他们围在王推官面前,迎岚大约猜到是他将自己之前协助断案一事透露了出去,心里有些无奈。
她正准备转头,突然察觉到有一个人的眼神十分不一样,有些闪躲,还有些防备,视线在触及她眼神的瞬间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她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人,心中的迷蒙猛然间散开,顿时明白了。
迎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游乐生人头的位置,抬步走到路边的几棵树下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没有失望,又走到路的另外一边,这次果然在一棵树上找到了些痕迹。
心中的猜测得到验证,她唤了两个衙役,叫他们沿着自己指的方向去寻找东西。
这两个人中也有一个老熟人,又是得过王推官吩咐的,闻言果断便听从她的话去做了,过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她所猜测的东西便被呈到了面前。
迎岚吐出一口气,走到王推官面前,道:“大人,某知道谁是杀死游乐生的凶手了。”
第71章 负心汉的女儿18
王推官闻言大喜:“是谁?”
迎岚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大人只需要听某细细道来,知道了行凶的手法,凶手自己便会浮出水面。”
“难道游乐生竟不是被飞刀射死的么?”王推官疑道:“那本官便洗耳恭听了。”
“那把刀不过是凶手用来扰乱视听的,真正的凶器并不是刀,而是线。”迎岚直接扔下一句重捶。
众举子早就支棱着耳朵听了,此时均惊讶道:“线?”随后议论纷纷。
“怎么可能是线?”
“线怎么可能杀人?”
“该不会是故意哗众取宠吧?伍举人毕竟还年少。”
迎岚没管那些质疑的声音,道:“不错,游乐生与其说是被人说杀,不如说他中了陷阱,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凶手事先在路两旁的树上绕上一条细而柔韧的线,绷得紧紧的,因为线很细,游乐生骑马经过时并没有注意到,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线直接割掉了他的脑袋,就像这样——”
迎岚说着朝两棵树之间扔出一个桔子,方才衙役已经按她的要求在那里系上了一根细线,桔子飞速地撞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被割成两半。
众人哗然,小小丝线居然有这般威力,这下没有人再质疑迎岚,都静静地听她说话。
“所以游乐生脖子上的伤口前窄后宽,因为人在骑马时都会微微前倾,凶手早就计算好了他的身高,当他骑马经过此处,锋利堪比刀剑的丝线便在一瞬间割下了他的头。”
迎岚边说边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看得在场的众人心里凉凉的,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没那么稳当了。
“可是我们方才根本没有在树上看到有什么丝线啊!”王推官疑道。
“那当然是因为凶手早就做好布置,”迎岚道,“他将线的一头系在石头上,并卡在我们看到晃动的那棵小树上,再把小树拉弯,”她指着与小树同一边的靠近路边的大树道,“线缠在在这棵树上,绕一圈之后再缠到对面的树上。”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果然见到那棵树的正对面也有一树大树。
“将线绑在这棵树上之后,凶手打了一个活结,等到游乐生一死,他只需要最早一个到达现场,轻轻一拉线尾,骤然弹起的小树便会将石头带着线弹向远处。”
“因为他事先放好的带血短刀,调查的人就会按他设想的一样,以为凶手是武功高手,以飞刀之术取人首级,谁能想到杀人的竟然是如此不起眼的一根小小的线?”
“不过他却没有料到,我在看到那棵小树时一直觉得不对劲,凶手若是真的埋伏在那里,为什么不选择一棵大树,而是选择这样一棵没有树叶、不利于隐藏的小树呢?”
“直到我发现小树周围的落雪并非因为晃动,而是因为树干弯曲,之后我在同一侧的大树上找到了有一圈血的痕迹,那是游乐声被线割断头时沾在上面的,线从这棵树上滑走,血迹便留在了上面。”
“由此我才完全确定了凶手的杀人手法,”迎岚说到这里,骤然看向人群中的蓝衣举子,冷声道:“伍某说的可对?方同知。”
方同知身边的人猛地退开,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竟然是你做的?”
“之前我便觉得奇怪,你和李鸿才明明站在一起,为何他没有看到有东西飞过了,你却看到了,原因只有一个,你在说谎。”
“伍举人只凭这一点便怀疑到我身上,未免太牵强了吧?”被指为凶手,方同知却一点也不慌张,有条不如不絮地为自己辩解,“或许只是我们其中一个人看错了而已。”
迎岚却轻轻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仅凭这一点定不了你的罪,甚至当我们走出园子时亲眼见到你站在那棵树前,你也可以辩解称只是巧合,对吗?”
被说中了心思,方同知有些不安地抽了抽鼻子,面上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方某只是骤然见到游兄惨死,有些腿软,扶了一下树而已,当真不是伍举人所想的那样。”
随后他似想起了似的,道:“再说了,我如何能肯定游兄会第一个离开?这条路可以我们回京城的必经之地,如果是其他人先走,或者是我们大家一起,那出事的就是其他人了。我与众位又没有仇,为何要害大家?”
众举子被他的假设吓到了,想到自己差点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就觉得脖子凉嗖嗖的。不过方同知说的好像也没错,他们与他接触都不多,哪里来的仇以至于要他们的性命?莫非伍举人猜错了,凶手真的不是他?
迎岚却丝毫没有被他带偏:“你当然能肯定游乐生会第一个离开,只要你激怒他就行了,只不过你运气好,他先跟叶兄吵起来了,这反倒帮了你一把。”
“看来不管方某怎么说,都打消不了你的怀疑了,”方同知无奈道,“口说无凭,伍举人既然指认方某行凶杀人,还请拿出证据来罢。”
“若没有真凭实据,伍某又岂会在这里侃侃而谈?”迎岚从袖中拿出一圈线,道,“真正的凶器已经找到了,恰好这线的尾端上居然也有血迹,应该是凶手在解开线的时候不小心被割破了手,方兄的右手不会那么巧也受了伤吧?”
方同知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过了半晌,他颓然地将右手从袖中伸出,只见他虎口处果然有一条细细的伤痕。
他惨然一笑,道:“没想到我算好了一切,却败在了最后一步行事不谨慎上。”
虽然因为迎岚的推测,众人已经怀疑到他身上,但当他亲口承认了,他们仍是十分震惊。
“为什么?”最为惊讶的却是李鸿才,他与两人最为熟识,“你不是向来与游兄交好吗?”
方同知没有答话,痴痴地看着手中的伤痕,像傻了一般。
“其实不然,”迎岚却道,“即便方兄没有伤到手掌,伍某既然知道了你的行凶手法以即凶器,自然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
她双手捏住那线,用力扯了扯,道:“这线细而强韧,能割断坚硬的颈骨,又岂是一般的线?顺天府的衙役自然会将其的出处,以及购买者查得明明白白,方兄依然逃不过,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方同知苦笑道:“归根结底还是伍举人长了一双利眼,我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你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