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泰宁当然不愿意,可他虽然办案有一套,却不善钻营,遇到个不肯提拔下属、事事抢功的上司也毫无办法。
迎岚见他心动,继续游说道:“若是南昌公主得知赵川收受贿赂办了忠心为她之人,中间操作一番他这府尹的位置也坐到头了,大人举报有功,官位未必不可以提上一提。”
武泰宁果然被她说动,答应了要管此事,迎岚趁机献上盗来的珍宝阁帐薄,又为他出谋划策。
不过几日伍安然便翻了案,而赵川也被南昌公主问罪,革去了顺天府尹一职,其官位由府丞顶上。
武泰宁顺位坐了升任府丞后空下的治中的职位,自从六品到正五品,连升三级可谓春风得意。
最高兴的却是伍嘉德夫妇,儿子含冤而死是两人晚年的一大心病,如今害了伍安然的珍宝阁管事被判死罪,糊涂官赵川也落魄离京,虽人死不能复生,但总算可以告慰活人。
伍嘉德本就喜爱这个半路收来的义孙,此事之后更是加倍对她们母女好,乡试之日很快便到了,两夫妻事事为迎岚准备妥贴,她很顺心地渡过了三场考试。
一个月后放榜,迎岚不出意外地很顺利通过了这次的乡试,正式成为了一名举人,这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官场,毕竟举人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
自觉无望再进一步的大可以另谋出路,有关系或家财的可谋一方县令,差一点也可做个县丞之类的,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足以荣耀后半生。
喜报传到家里时孙红儿既喜又悲,喜的是迎岚天纵奇才,竟然十二岁就中了举人,悲的却是她选择了这么一条路,注定日后不可能成亲生子,待自己百年之后这世上便只留她孤伶伶的一个人,叫她这个做娘的该如何忍心?
“岚儿,不如我们就此罢手离开吧!”孙红儿终究忍不住对女儿劝道,“如今那负心汉应该已经放弃追杀我们了,我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你仍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总好过一辈子隐瞒身份战战兢兢。”
“可是在我看来隐姓埋名的生活才会一辈子战战兢兢,若我就此罢手,若哪一日被他们找到,无权无势的我们将毫无反抗之力。”迎岚摇头反驳,“娘亲,永远都不能去指望敌人的仁慈之心,当初哥哥是怎么死的,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孙红儿一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何况我也并无嫁人之心,”迎岚丢下一句重捶,“夫贵妻荣,夫贫妻贱,若嫁了人,便是将一身荣辱皆系于他人之上,遇到没良心的,全心全力辅助他,事到头来反招来杀身之祸,还不如我像如今一般,一切凭我自己的本事去争取。”
孙红儿:“……”
她可不就是遇到没良心的了吗?
孙红儿十五岁成亲,十六岁生子,迎岚过来的时候她才二十多岁,如果生在现代才刚大学毕业没两年呢!她却已经被生活折磨得精疲力尽、形同乞丐,归根结底不正是所托非人?
这几年迎岚自己不停地学习,也没有忘记教她年轻的母亲读书习字,知识使人明智,孙红儿虽然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但终究整个人已经没那么死板,也会思考了。
在女儿的劝说之下她终于淡了叫她“回归正道”嫁人的心思,不过始终还有担心:“可等你年纪再大点,男子与女子便有许多不同,将来若是有人发现你是女儿身……”
“我不会让人发现的。”迎岚知道光嘴上说是无法打消她心中顾虑的,便当场取出工具做了一个假喉结粘在脖子上,又变幻声音与她交谈,看起来果真天衣无缝。
孙红儿从此便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女儿的胸日后不要长太大了。
两人提到的负心汉尚绍元的确已经放弃追杀她们母女了,一是因为寻了几年都没找到她们的踪影,二是因为此事不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灭不灭她们的口已经不再重要。
尚绍元自一年多以前失了圣心,又被皇后和二皇子不待见,日子分外不好过。
好在南昌公主对他是真心,他牢牢把住了妻子,靠一双儿女给他刷好感,倒是慢慢地又被二皇子重用。
牵线搭桥九门提督荣苍一事便是尚绍元去做的,可是迎岚提前将此事捅了出去,荣苍倒台,二皇子也被宣和帝斥责,他这个首要联系人更是直接被撸了官职。
尚绍元赋闲在家,南昌公主受牵连失了父皇的宠爱,对于“没用”的驸马也没有之前那么喜爱了。
一对“恩爱”夫妻因为权势走到了一起,又因为权势起了龌龊,作为靠妻子发家的古代版凤凰男,尚绍元所依仗的唯有南昌公主的宠爱,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放下身段、捏着鼻子去哄她。
第69章 负心汉的女儿16
彻底地接受了女儿变作儿子,孙红儿便真的将迎岚当成儿子对待,凡事以她的意见为先。
次年开春,迎岚在京中买下一座宅子,想要祖孙四人都搬过去居住。
伍嘉德夫妇不肯,还是孙红儿亲自劝说,道自己寡居之身,平儿虽是举人但到底还年幼,家里需要长辈坐镇,他们这才同意了。
现在是宣和三十六年,正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之时,五湖四海的举子汇聚而来,出了年后,京城没有沉寂,反而更显热闹。
虽然没打算参加此次春闱,但迎岚也没有就此埋头在家读书,而是经常出门与举子结交。
作为明面上十一岁实际上十二岁的史上最年轻的举人,她在读书人之间很有名气,很快便交到了一大帮举人朋友。
每一次会试都是官员拉帮结派的大好时机,迎这种岚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大好前途的自然也少不了人拉拢,最好笑的是尚绍元居然也是向她示好的人之一。
数月前荣苍一案,从大皇子到四皇子等平日里跳得最起的几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尚绍元作为二皇子嫡亲妹妹的驸马,更是直接被撸了官职。
他倒也是好手段,不过几个月时间又被二皇子启用,派他来结交未来可能的朝臣。
可惜读书人自己品性怎么样先不说,却极看重别人的名声,几年前尚绍元抛妻弑子的流言虽然被皇帝及时遏制住,但知道的人仍然不少。
他这一跳出来,反倒让许多人记起来那件往事,即使顾忌他驸马的身份当面不敢怎么样,可背地里的议论却从来没有断过。
迎岚听到之后就像自己不是这“抛妻弑子”的主角之一似的,内心深处毫无波动,就连面对面和尚绍元坐在一张桌上,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倒是她生理上的父亲略有疑惑地问道:“吾同伍举人以前是否见过?”
迎岚这一世的长相有三分肖父,两分肖母,剩下的也不知道像谁,只看外表是没人会把两人往父女方面想的,就连尚绍元自己也只是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从未怀疑过她是自己失去踪迹的儿女。
“我只是一介小小寒士,如何能有幸得见驸马爷?”迎岚淡淡地道。
在尚绍元的心中被他抛弃的孙红儿鄙薄无知,她教养的孩子肯定也没什么出息,所以他绝对想不到面前的人是他的儿女。
而他抱着拉拢的意图,可无论他说什么,迎岚都表现得不冷不热的,几次下来他也淡了心思,只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少年有些不识抬举。
这种人在他看来就算能中进士也没多大出息,说不定一辈子都在六品小官上熬着,便不想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不高兴地拂袖而去。
有人见她得罪了驸马而对她疏远了,迎岚毫不在意,时不时便与那些仍如往夕的人相约参加诗会,或出城踏青,甚至追捧雅女支,读书人那一套她是玩得炉火纯青。
她这般行为反倒得了个“不畏强权”的名声,被清流那一派的赞赏,但也有一些人很是看不惯她,这不,只是应邀到友人家的别院游玩,就被人当面怼了。
此次发起宴会的是信安侯的次子郑坚壁,郑家是武将出身,大周如今无外忧,朝中重文轻武,到了他这一辈家里便有意弃武从文。
兄长七年前就已经高中,在吏部领了差事,而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会试已经参加过两轮,却都无缘于进士。
郑坚壁背靠大树,上进心有限,打算这次若是还不中,便走家里的门路谋一个小官,所以该吃吃,该玩玩,十分没有压力。
郑家在京郊有一座梅园,前两天下了一场雪,他便办了一场诗会,邀请最近结识的举子一同到此游玩。
“可惜伍贤弟不准备参加此次科举,否则今次榜上必有你一名。”说话的是南方知名的才子叶英耀,他方十九,是去年刚中的举,今年有意下场一试,也是此次上榜的热门人物。
都说文人相轻,原本他对于年少的迎岚并不服气,岂料几次接触过后却对她的才识甘拜下风,如今已经是她妥妥的小迷弟一枚。
对于她不参加这一年的科考,最遗憾的人就有他,遗憾的是不能与她成为同年。
没错,叶英耀就是这么自信,认为自己今此必定榜上有名。
当然,他并不是盲目自信,南方知名大儒叶成礼是他的祖父,虽然已经致仕,但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没有消退,他又是有真才实学的,三甲不敢说,进士是必中的。
“真是好大的口气,当科举是你们家开的?”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面容有些刻薄的男人闻言嘲讽道。
他名唤游乐生,与叶英耀一样是南方出来的考生,三年前也曾赴考,只可惜最后榜上无名,他比叶英耀年岁还要大上一轮,资质却比之平庸了许多。
但他自己却并不这样认为,觉得自己之所以磋砣下来,主要是没有叶英耀那样好的家世,更加没有一个大儒祖父可以指点学问。
所以两人虽然出自同一个地方,但因为他单方面总喜欢与之作对,原本应该守望相助的,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却并不好。
游乐生吊起三角眼,居高临下地斜倪迎岚,嘲讽道:“我看某些人是根本没有把握才不敢下场,好不容易立起来的神童名声,要是不小心落了榜可就毁于一旦了。”
无辜被cue的迎岚:“……”
算了,她又不是银子,难道还指望人人都喜欢?更何况银子尚有人嫌俗气呢!
“游乐生,你够了!”叶英耀怒道,“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我忍你很久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游乐生不屑地道,“他要是真的像你们说的那般高才,何至于连场都不敢下?不是害怕被揭穿是什么?”
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踏实苦学,第二看不上的就是那些天资非常高的学子,认为自己若是有同样的天资,成就必定比之高出数倍不止。
“你——”叶英耀也动了真火,指着他的鼻子道,“伍举人的才学有目共睹,倒是你游乐声,只怕这次又要名落孙山了。”
游乐生被说到了痛处,他这次赶考虽然又多了三年的积累,但没有名师指导,闭门造车之下才学远远比不上刚中举的叶英耀,又没有找到门路走,还真的没有把握能考上。
他面上又青又白,突然拂袖道:“懒得与尔等庸人争辩!”
这可把在座的都骂进去了,作为东道主的郑坚壁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他已经后悔请此人前来了。
原本见他与叶英耀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以为两人有些情义,准想到他们实际上互相看不顺眼,要是早知道他何必请这么个平庸的人?没有帮助不说,还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游乐声却没理会众人的反应,扭头对身边的蓝衣青年道:“我们走!”
“这——”那蓝衣青年只迟疑了一下,游乐生的面色猛地变得极为不善,恨声道,“你给我等着!”说完大踏步地离开了园子。
那蓝衣青年踌躇了片刻,匆匆地告了一声罪,拉着另一个青衣男子一起追了出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
“说实在话,若真叫我今年下场,我还真是没什么把握。”迎岚突然笑道,“秋试的时候可把我累坏了,连着考了九天,出考场时我的腿都是软的呢。”
“噗——”叶英耀跟着笑了,“你这小身板确实不大行,科考不只是才学要好,身体也要练强壮一点才是,当时我同考场的就有几个考生中途病得不省人事,最后被人抬出去的。”
“也是经历过一次才知道好歹,”迎岚弓起手臂比了比,道,“我如今正在练习骑射,争取三年后竖着进去,也竖着出来。”
众人顿时都被她逗笑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园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之前的其乐融融。
再说这边游乐生气匆匆地离开,出门骑上自己的马就往回城的方向奔驰而去,身后隐隐传来呼喊声,他也没有理会,只在心里恨恨地想道:方才不出声助我,现在才知道厉害么?晚了!待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叶英耀这个贱人,不就是仗着有个大儒的祖父吗?看我不想个法子搞臭你,叫你在我面前嚣张。
伍平那个欺世盗名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真材实学怎么会不敢下考场?待我查出来,在众人面前揭开他的真面目……
游乐生像是看到了那些人凄惨的下场,心中极为痛快,马鞭用力地抽在马臀上,马儿嘶鸣一声,加速往前冲刺。
突然,游乐声听到自己的身体传来很细微的一道声响,然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在坠落,可是马儿明明还稳稳地驮着他的身体往前飞奔啊。
不对,他的身体为什么没有头?
怀着这样的疑问,游乐生猛地坠入了黑暗。
第70章 负心汉的女儿17
园内众人重新提起了兴致,正以雪为题吟诗,作为东道主的郑坚壁方起了个头,突然被园外传来的惊声惨叫打断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等他们派人出去查看,方才跟随游乐生身后离开的两人之一的青衣男子慌乱地跑回来,叫道:“游乐生死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鸿才兄?”郑坚壁惊道,“游乐生不是方才同你们一齐离开么,怎么会突然……”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李鸿才面色煞白,惊惶不安,“我和方兄出园子时游兄已经骑马离开,我们在后面唤他他也不理,谁想他才奔出不远,脑袋突然凌空飞起,血从脖子里飙出来淋了一地,那场景可吓煞我也……”
众人单只听他说便打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更何况他是亲眼目睹,也难怪他吓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