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后这花魁的名头便落在了紫莺身上,她受人追捧锦衣玉食之时,哪里还记得有一个“好姐妹”被她害得凄惨死去?
小思恨,恨老鸨不闻不部,恨紫莺口蜜腹剑,恨荣祁心狠手辣,恨这世道不公,恨好人没有好报,恶人春风得意。
那么多的恨堆积在心底终于爆发,天不降罚,她便自己动手,杀光这些令人作呕的恶人!
“我只恨、恨我暴露得太早,”小思纤瘦满带伤痕的手指指向老鸨,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来得及将你这老虔婆送下地狱!”
小思的眼中满是明晃晃的恶意,看她的眼神似要扑过来活生生咬死她一般,老鸨吓得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惹来小思放肆地大笑。
“你的同谋是谁?”武泰宁打断了她尖锐的笑声问道。
“同谋?什么同谋?”小思不屑地道,“这世上也唯有我一个人还念姑娘的好,其他人早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你拿本官当傻子吗?”武泰宁沉声道,“荣府仆从早有指认,引诱荣大公子进屋的女子身量高挑,身段丰腴,而你干瘪瘦弱,容貌平凡,如何能引诱得了久经花丛的荣大公子?”
“我跟随姑娘多年,精于梳妆打扮。”小思辩解道。
“就当你是真的能将自己打扮得光彩动人,那你如何解释紫莺被杀之时正有两个厨娘与你在一起?”武泰宁厉声喝道,“同谋是谁?再不如实招来,小心本官大刑侍候!”
“是我一个人做的,大人硬叫我交代同谋我也交代不出啊!”小思艰难地动了动腰身,道,“若是大人非要有个人来交差,不如就说那荣府的仆从好了,就是他们两人收了我的贿赂,悄悄将我放进荣祁那畜牲的屋里……”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武泰宁皱眉道,“来人,上夹棍。”
两个衙役当即听令拿出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夹棍,只看上面的斑驳血迹就足以使人胆寒,小思却似丝毫不害怕似的,仍原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武泰宁无法,只好挥手叫衙役行刑,两人走到近处正将夹棍往小思的手上套,突然察觉不对劲,仔细一探顿时惊道:“大人,她自尽了!”
小思的身体已经被他们翻转过来,只见她胸口被鲜血浸湿,一只朱钗整个没进她的心脏处,只余一只展翅的蝴蝶在外面晃动。
衙役伸手在她鼻下探了半晌,道:“回大人,正中心脏,气息几近于无,已经没救了。”
武泰宁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而小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了老鸨一眼,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老鸨被她最后那一眼看得遍体发寒,恨不得立时躲回房间,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埋住,可惜如今这形势她只能抱着自己的双臂悚悚发抖。
眼看着线索又断了,武泰宁心中颇觉疲惫,这时却听迎岚说道:“小思的话倒是提醒我了。”
武泰宁闻言朝她看去,只见她捞起耳边的一缕长发,道:“梳妆打扮,恐怕我们之前都想错了,杀人者根本就不是女子,而是男人。”
武泰宁腾地站起身,下令道:“立即排查楼里所有男子,皮肤白皙,身高四尺八到五尺二之间,身形偏瘦,年纪十六到三十。”
从衙役听令行事,很快便筛选出六名符合条件的男子,其中三人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排除。
剩余三人一个是添香楼的琴师,名唤汪永逸,今年二十岁;另一个是皇商卢安庶子,名唤卢虹,现年十八岁;还有一名举人高明知,提前进京打算参加次年的春闱,二十五岁。
三人都是身量颀长,容貌出众的,若扮作女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还真不容易看破。
可惜两个荣府的仆从认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个更似他们之前见过的女人,武泰宁只好放弃叫他们判断,改从其他方面排查。
按理说琴师汪永逸最有机会与小思接触,不过他是今年刚进添香楼的,与蓝蝶素不相识。
卢虹更是自小在泸城生活,这还是他第一次随父兄至京城见识市面。
举人高明知倒是在三年前来过京城赶考,但据他所说那次他居住在城外的秋风寺,不慎染了重疾,差点连命都丢了去,春闱也未能参加,更没有进过京城来这添香楼。
不过这些都是三人自述,真相如何却是来不及详查,武泰宁不置可否,又问起案发之时三人的去向。
巧的是荣祁被杀时三人均无不在场证明,汪永逸当时独自一人在房内调试琴弦,为下一场伴奏做准备;卢虹嫌屋里憋闷只身一人在外面吹风,中途并无人经过能为他作证;高明知饮多了酒被扶到隔间休息,期间不曾有人进去看过。
而紫莺郧命之时三人又都有人作证与他们在一起,汪永逸当时正隐在屏风之后抚琴,虽然不曾露脸,但在座诸人都能证明琴声没有断过;卢虹当时正和书童说话,发泄被困在添香楼的不满;高明知被荣祁遇害一事惊醒,之后恹恹地一直躺在窗前的小榻上,同伴都可以作证他不曾离开过。
本以为柳暗花明,谁知道走进去却被毒蛇盘踞。
武泰宁眉头都要打结了,瞪着三人恨不能剥开他们的皮,掏出他们的心来看看到底谁在说假话。
迎岚见状进言道:“武推官不如先将他们分开关押起来,待搜寻更多线索,好破解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也唯有如此了。”武泰宁道。
此时距九门提督荣苍给出的时限只剩两个时辰,近一天一夜不曾休息,众人皆疲惫不堪,却谁也不敢叫苦叫累。
毕竟与自身息息相关,若是凶手抓不到,整个添香楼的人免不得要去大狱走一趟,之后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而顺天府也别想能讨到好处,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下来,上到知府、下到衙役谁都没得跑。
衙役还好,最多罚钱打几板子,知府和推官就惨了,被荣苍盯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官罢爵,更严重点小命不保也不是没可能。
是以不管是查的人还是被查的人,均是态度积极,效率非常之高,不过不管衙役如何查问,这三人都没有露出丝毫不妥。
“这可难办了。”武泰宁忍不住抚额,有心想用刑逼出真话,但三人中倒有两人是打不得的。
高明知早就已有举人功名,这天下唯有皇帝一人可以下令对他杖责。
卢虹虽只是卢安庶子,但卢家却背靠二皇子,若是罪证确凿还好,若是家中子弟被他严刑逼供,后续处理起来怕是没完没了。
剩下一个琴师汪永逸,若单只打他难免有欺软怕硬之嫌,就算是不计较名声,武泰宁自己心中也不得劲。
“不如武推官吃一盏茶歇息片刻,放松一下脑子说不定有新的思路。”迎岚建议道。
“怕是你自己饿了吧?”武泰宁嘲笑道。
不过他却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议,命人泡了壶清茶,并上了些糕点闲食。
迎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是不同他客气,几盘糕点被她一人吃了大半,武泰宁陪在一旁只顾饮茶,顺带看她的吃相。
脑子放松一下还是有好处的,不过不等两人继续提审嫌犯,突然就有衙役前来禀报:“老鸨被杀了。”
第66章 负心汉的女儿13
老鸨被小思临死之前的眼神吓到了,害怕她还未被纠出的同谋不肯与其他人呆在一起,又担心自己一个人遇到凶手也无力反抗而不敢独处,就贿赂了一队衙役求他们保护。
衙役在办案过程中捞钱本就是正常收费,况且这又不是勒索敲诈,武泰宁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没有料到老鸨已经如此小心了,却依旧没能逃过一劫。
几个衙役拿了钱也算尽心尽力,就连老鸨去茅房也没嫌烦,安排了一个人陪她去。
这时候已经入夜,添香楼里灯火通明,院子里却漆黑一片。
老鸨如厕归来,提着一支昏暗的灯笼走在前面,那衙役虽然本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想法,守在三步之后。
不想前面的老鸨突然惊叫一声:“蓝蝶!”
他抬头一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前方凌空飘来一个闪着绿芒的女子,衣裳猎猎,头上一支展翅欲飞的蝶形发钗清晰可见。
“不要来勾我的魂,不关我的事啊——”老鸨更是吓得边连声惨叫,边慌乱地往后跑,仓促间两人撞到一声摔成一团。
衙役被压在下面差点没岔了气,老鸨惊恐之下反倒爆发出极大的力气,爬起来就往树丛中跑。
待衙役捂着胸口站起身时,那飘在空中的女子突然浑身燃起火焰,转眼就不见踪影,而老鸨逃走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刺破天际的惨叫。
老鸨是慌忙之中踩滑了摔在地上,不过迎接她的不是地面,而是一片削尖了的木棍。
长长的木棍几乎将她整个人刺了个对穿,其中一支还恰巧插进了她的右眼,当场暴毙而亡。
“好毒辣的陷阱。”武泰宁见了老鸨的死状不由感慨了一句,他见过的横死的人每年不下十个,老鸨算是其中比较惨烈的。
迎岚却道:“她的运气还算好,一击致命。”
她并非说风凉话,而是这个时代的医术差强人意,重伤之后少有能治好的,多是拖个几日活生生痛死,还不如当场死了也好少受折磨。
老鸨是受惊自己踏进凶手早就设好的陷阱的,尸身上并没有什么线索,两人来到衙役所说的见到蓝蝶鬼影的地方。
那衙役先是亲眼见到鬼影,又见到老鸨的惨烈死状,受惊不小,不过他在顺天府当差多年,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冷静了一会下来,如今还算镇定将事情经过一一交待了清楚。
院中燃起数下个灯笼,照得亮如白昼,花树间散落的些许飞灰也就现了痕迹。
武泰宁拈起一片在手中捻碎,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他很快眉头紧锁,虽然明知道是有人在借鬼神之说行杀人之事,但究竟是如何行事的,他却看不破。
一旁的迎岚这时突然走到一棵银杏树前,细细查看树干。
“伍贤弟可是看出了什么?”武泰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大人请看。”迎岚将灯笼举到树干前,约成年男子拳头粗细的树身上有着半圈极细的痕迹。
“这似乎是什么勒出来的,难道是绳子?”武泰宁深思片刻,很快又推翻了这个说法,“不对,绳子留下的痕迹不会这么细,是铁丝?也不像。”
“我觉得更像是风筝线、钓鱼线之类。”
“没错了!”武泰宁脑中划过一个想法,令手下分开寻找,果然又在其他树上发现了同样的痕迹。
他望向添香楼二层,问道:“三个嫌犯可是看守在那处?”
待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对于凶手的手法基本就弄明白了,武泰宁笑道:“多亏了伍贤弟心细如发。”
迎岚循例谦虚了一番,武泰宁当先朝楼里走去:“随本官去问话。”其他人赶紧跟随在他身后。
之前老鸨的惨叫声划破了夜色,添香楼不似平常布满丝竹之声,楼内的人几乎都听见了,她慌乱之中的喊话也传了出去,如今楼里人心惶惶,都悄悄在传荣大公子等人是被冤魂索了命。
这时见顺天府一干人气势汹汹地进来,众人的议论声猛地一窒,看过去的眼神遮遮掩掩的。
武泰宁懒得理会他们,带着手下直奔二楼,汪永逸等人被分开安置在三间雅室,屋里各有一人看着,而看守他们的衙役都作证几人从头到尾都在屋内,中途不曾离开过。
武泰宁不置可否,挨个将三间雅室查看了遍之后,突然厉声喝道:“高明知,你为何要杀害荣祁等三人?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高明知面色惊惶:“大人如何说出此话?小生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本官早知道你不会轻易认罪,可惜你做的事情已经被本官看穿了。”武泰宁道,“你自称醉酒,实际上是乔装打扮成女子杀了荣祁,事后将血衣从窗户处扔给同谋小思。”
“待小思将血衣拿走烧掉,你换回男装躲在门后,又砸碎花瓶引荣府两人仆从入内查看,再趁着他们惊慌喊叫引来众人围观之时混入人群之中顺利脱身。”
“大人分析得有理,小生确实无法证明当时的去向,”高明知苦笑一声,道,“可紫莺被杀时小生却是呆在屋内,几分好友都可以为我证明。”
“你的几位好友确实都看到你躺在窗前的小榻上,但他们只是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你。”武泰宁道,“这还多亏了伍贤弟根据你们的口供还原了当时的情景,否则本官还真被你欺瞒了过去。”
“当时你们所处的屋子里面燃着灯火,屋外一片漆黑,而小榻所在的地方正好有鼓影照到,你只需要除去外衣做出有人在榻上的假像,便可翻窗而出,去到相隔两个房间外杀掉紫莺。”
“大人此言甚是牵强附会,”高明知辩解道,“若真如你所说,中途我的好友唤我一声,岂不立即穿帮?”
“所以你才做出一副醉酒后又受到惊吓的样子,之前几番有人与你说话,你都病恹恹地说身体不适,作为你的好友,自然体贴地不再打扰你。”
“大人说得有理有据,小生便是没做过也差点就信了,”高明知冷声道,“可是老鸨的死又怎么说?方才我可一直在此房间未曾离开过,大人亲自派的衙役可是一直盯着我呢。”
“不过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戏法,”武泰宁道,“你事先做了一个人形纸莺,在轮廓上涂上萤石粉,在老鸨经过树林时又抹了磷粉放飞,待老鸨被吓得踏入陷阱时磷粉恰好自燃,纸莺也烧了个干净,可惜今夜无风,灰却是留下了。”
“既是无风,纸莺如何放飞?”高明知道,“大人所说未免太过牵强。”
“你心思如此慎密,又岂会将事情寄托在不确定的风上?”武泰宁道,“纸莺行动靠的是你事先缠绕在树间的细线,待纸莺自燃,细线被你设计好的机关收回,幸好伍贤弟提醒,本官才没有被你骗过去。”
这时一个衙役匆匆奔进来,呈上了一卷钓线:“大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