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莺神情惊惧:“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也不得而知,不过楼里许多人都在传蓝蝶是被荣大公子玩死了,今日荣大公子死于非命,怕不是她冤魂不散,前来索命?”
对于鬼神之说,武泰宁从来就不相信,若此事当真与那蓝蝶有关,倒更可能是相关人等前来复仇,关健是蓝蝶究竟是因何故去。
不过紫莺所知并不多,再三审问也得不出结果,武泰宁又叫人将老鸨传了过来。
老鸨先是挨了荣府仆从好一顿打,之后又争执拉扯了一番,此时发钗凌乱形同疯妇,一进屋未语泪先流:“妾身可真是冤枉死了,荣大公子自己在外惹下的祸事,哪个烂了良心的娼·妇非要在我楼里动手,连累我这整楼的姑娘?”
武泰宁沉声问道:“你可还记得蓝蝶?”
老鸨哭诉声为之一窒,随后又抹起了眼泪:“妾身自是记得的,蓝蝶模样才情都好,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了。”
“当真是病故的?”武泰宁侦察断案十余年,岂能看不出她明显的破绽?当即厉声喝道,“尔若胆敢隐瞒,耽误了本官断案,荣大人追究起来,看你身后的人是否保得住你!”
老鸨斟酌片刻,到底说了实话:“蓝蝶是被荣大公子生生折磨死的,非是妾身不心疼女儿,实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那荣大公子看中了她,妾身岂敢不给?”
原来荣祁此人向来喜爱在床第之间折磨人,这些年被他玩死、玩残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老鸨也在奇怪,荣大公子向来给她几分薄面,对添香楼花魁这样的摇钱树从来不会下狠手,他却独独地虐杀了蓝蝶,而且事后还不减怒气。
老鸨曾试着打探原由,不想方提起蓝蝶两个字便被荣祁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之后她便只当楼里从来没有这么个人,甚至告诫姑娘们也不准她们再提,就怕惹怒了他为添香楼引来灭顶之灾。
她有自知之明,若是真惹怒了荣大公子,她背后的人绝不会为了她与荣府硬碰硬,反倒是会推她出去平息对方的怒火。
武泰宁又问及蓝蝶的形貌是否与荣府两个仆从所形容的凶手相似,老鸨回忆了许久,方回道:“似乎真有些相似,蓝蝶最爱的便是在发间插一支蓝色的蝴蝶形发钗,说是与她的名字相衬。”
随后她又惶恐道:“蓝蝶当初去的时候全身的血都流尽了,整张床铺染得通红,如今荣大公子也是这般,该不会是蓝蝶的冤魂前来索命吧?”
又是鬼神之说,武泰宁不置可否,叫她退下后,转而问起一直沉默的伍平的见解。
“武推官不相信鬼神之说。”迎岚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
武泰宁道:“本官更相信是人为。”
“那紫莺应该与蓝蝶的死有些关系,”迎岚推论道,“老鸨都需要提醒才能记起,偏她只听了荣府两个仆人的描述就联想到蓝蝶,而且神情惊惧不安。两年前荣大公子为何一改常态弄死了添香楼花魁?其中多半有这彩莺的功劳。”
“英雄所见略同。”武泰宁正要叫人再次提审彩莺,却有衙役前来禀报,九门提督荣苍到了。
这才真正是麻烦人物,武泰宁心中暗叹一声,正了正衣冠出门迎接,迎岚仍然随在他身后。
大名鼎鼎的九门提督荣苍今年五十多岁,外表看起来是个黑瘦精干中年汉子,此时独坐在大堂内,周围或跪或立了一地,叫人第一眼看到的仍只有他一个。
大周只要有了秀才功名见官是不用跪的,迎岚随武泰宁上前拜见,荣苍鹰般税利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武泰宁的身上。
荣苍没理会一旁战战兢兢的府尹赵川,开口问道:“你便是顺天府的推官武泰宁?”
他的声音浑厚,语调不快不慢,带着一股特别的韵味。
“下官正是。”武泰宁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颇有些受宠若惊。
“本官听说过你,擅长侦察断案。”荣苍问道,“杀害我儿的凶手可找出来了?”
武泰宁回道:“下官无能,还未曾有眉目。”
荣苍道:“给你一日时间,若是还寻不出凶手,这楼里的人全部带回去,本官亲自问话。”
这已经是武泰宁预估中最好的结果了,有一天的时间总好过这位立马将人全都抓走,他甚至都不敢辩上一句,怕他改了主意,直接垂首领命。
荣苍便站起身,命人将大公子的遗体迎回府,随后竟真的就这么走了,不过添香楼却被一队士兵包围了起来,任何人都不许出入。
“竟然没有把我们全部下狱?”向寿等人恍然如梦,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如此轻易地逃过一劫,虽然还有一天之内找出凶手这个紧箍咒在,但比之以往荣苍的作风实在不值一提。
迎岚倒是猜到一些,荣府如今看似花团锦簇,但荣苍的地位全在于皇帝信赖,而宣和帝的身体眼看一年不如一年,他若是再沿袭过往强硬的作派,一旦新帝上位,没了强力的支持怕是扛不住反扑。
“如今我等的命运可全托付在承修手中了。”顺天府尹赵川抹了一把虚汗,对武泰宁强扯出一丝笑意。
武泰宁正要说话,却见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武推官不好了,那紫莺死了!”
“不是吩咐了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吗?”武泰宁勃然色变,“还能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将人杀了?”
“小的饮了一杯茶后突然腹痛难忍,谁知道离开只不过半柱香时间,等小的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被割破喉咙断了气。”
武泰宁立即叫仵作检查了紫莺的尸体,她是被人干脆利落地割破了喉咙及颈部大动脉,血尽而亡,除了脸上惊惧骇然的表情没有丝毫有用的线索。
而那衙役所饮的茶里果然被人下了能使人腹泄的药,只不过那茶早就在房间里,想要根据下药人来寻出凶手这条路也断了。
看守不利的衙役自然会有惩罚等着他,武泰宁失了一个重要人证一时面沉如水,但迎岚却言有此一着或许并非坏事。
“如今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两点,第一,凶手仍在楼中,大人何不排查一下,在案发时谁没有不在场证明第二,犯案的凶手果真是为蓝蝶复仇而来,若是再调查她的过往,定然会有所发现。”
“贤弟所言极是。”武泰宁当即便命人去问话,看何人在紫莺被杀时曾单独离开过,而他则再次传来了老鸨。
可是老鸨却道出蓝蝶是十几年前从南方的灾区采买而来,父母亲人早已断了联系,就连他们是否还在人间都不清楚。
不过老鸨也提供了一条有用的线索,蓝蝶以前身边侍候的丫环如今仍在添香楼中,不过姑娘们嫌她晦气不愿意让她近身侍候,她只能在灶间谋了一份劈柴生火的差事。
丫环名叫小思,被衙役带过来的时候满脸惊恐,瘦小的身子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在被问及蓝蝶时她语音哽咽:“奴婢以前贴身侍候蓝蝶姑娘,她对奴婢很好,有时候奴婢笨手笨脚做错了事,妈妈要罚,都是姑娘替奴婢拦下来,说奴婢年纪小,慢慢教就是了。”
武泰宁问道:“那蓝蝶是如何过世的,你可清楚?”
小思望了老鸨一眼,道:“妈妈说姑娘生了病,却不许奴婢近身侍候,过了一个多月奴婢就听说姑娘过世了,奴婢连姑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你就没有怀疑?”
小思沉默了片刻,答道:“奴婢怀疑又有什么用?就连姑娘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奴婢的命更是贱如草芥,被人随意一碾就碎了。”
武泰宁又问起蓝蝶是否有其他亲近的人,小思只道姑娘曾经很受一些公子喜爱,有几个在得知她过世之后还赏过她这个小奴婢银钱。
小思说的几个人武泰宁派人去查了,但他们都是些性好渔色的普通公子哥,这两年已经去追捧其他美人,早就把红颜薄命的蓝蝶抛诸脑后。
而这时排查整幢楼里众人行踪的衙役也回报,的确有几人在案发之时独自离开,但经过细致的推断之后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都无法在半柱香之内往返杀人现场。
事情再次陷入胶着状态,此时距离荣大公子被杀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熬了一夜的众人都很疲惫,但距九门提督荣苍给出的时限只剩下半日多点,谁也不敢提出休息。
“大人,”迎岚道,“小生觉得这小思没有说实话。”
十岁出头的少年还不及自己的胸口,却一本正经地自称“小生”,饶是武泰宁心中很疲惫焦躁,也不免被她逗得露出微微笑意。
“本官也有些怀疑,但我们现在时间紧迫,若是用刑的话不一定能快速令她开口。”
“小生想去荣大公子被杀的现场看看。”迎岚绷着一张小脸道。
“这当然没问题。”武泰宁轻咳一声,忍住想笑的冲动,同意了。
荣祁的尸身已被荣苍命人抬走,不过他们行事小心,现场并没有遭到太多破坏,从遗留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位荣大公子死得很是惨烈。
荣祁曾躺过的那张床单早被血液浸透,四周挂着的床幔也渐满了血迹,不过奇怪的是除了床周这一块,其他地方一点血痕都没有。
“荣大公是被堵住了嘴绑在床柱上,然后一刀一刀地刺进体内,足足被刺了三十九刀,每一刀都没有伤及要害,而他的死因是血尽而亡。”
迎岚查看的时候武泰宁就在旁边为她讲解,这个小少年的观察力很不错,说不定可以发现他遗漏的东西。
“这碎掉的花瓶应该就是引得荣府两个仆从破门而入的东西吧?”迎岚指着床头散落的瓷器碎片问道。
“没错。”
迎岚仔细地查看那些碎片,以及地上的痕迹,道:“花瓶是从门那边扔过来摔碎的,凶手当时就藏在门后,然后趁两人不注意时混进了被叫喊声吸引过来的人群当中。”
“本官也有这般猜想,却不如你肯定。”武泰宁惊讶地说道。
迎岚为他讲解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从碎片看出花瓶落地的位置,以及丢来的方向,两人又拿了几个差不多大小的花瓶估实验,结果果然与她所说无二致,叫武泰宁佩服不已。
只是解开了凶手的手段暂时并没有什么帮助,当时看热闹的人很多,无法一一辨认出来,而且两个仆从之前已经认过所有的姑娘,并没有发现行凶之人。
现在困扰着迎岚的还有另一个问题,按荣祁的出血量来说,与他近身呆过的凶手身上不可能没有血迹,从床上遗留的痕迹也可以确定凶手身上绝对沾有血液。
可若是哪个人身着血衣在楼里行走,怕是早就被发现了,而屋内也并没有沾血的衣物,她思索着推开窗户,仔细查看窗台里外甚至墙面,都没有一丝血痕。
武泰宁见她检查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新的发现,与她招呼一声便去审问小思了,迎岚心知这次审问多半是要用刑,心中略有些不忍,但却无法出声阻止。
若是不在规定时间里找出凶手,整个添香楼的姑娘、丫环、小厮、护卫,以及他们这些客人都将受到牵连,蓝蝶和小思固然令人同情,但这些人又何辜?
“下去看看。”迎岚明白只有尽快破案才是关键,招呼武泰宁为她留下的两个衙役来到案发房间的窗外。
荣祁被杀的房间在二楼,一楼恰好是杂物间,当时血迹已经顺着床下的地板缝隙滴落进下面的杂物间里,如果凶手是有意选择这间房的话,说明她对添香楼的布置十分熟悉。
迎岚带着两名衙役将窗外的地面逐寸逐寸地检查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就在她以为自己猜测错误时,其中一个衙役捡到了一根沾着少许血迹的稻草。
真的是非常少的一点痕迹,只在较粗那头的尖上大约黄豆那么大的一点,如果不是那个衙役几乎趴在地上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那边难道是厨房?”那衙役在捡到沾血稻草的角落处转弯,正对上一排矮的瓦房,房顶还有烟雾冒出,这下不需要提醒他都猜到不对劲了。
“去禀报武推官,带人来搜查。”迎岚下令道。
武泰宁亲自带人过来,经过一帮衙役仔细搜查,果真在灶下发现些许衣物未燃尽的余留。
又有厨房的人提供口供,小思确实曾在喧哗声起之前到外面抱过一堆稻草,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小思干脆地认了罪。
“是奴婢杀的他,”小思受过杖刑,腰臂部血迹斑斑,此时已经直不起身来,整个人趴在地上怒骂,“苍天无眼叫这等狗东西投了好胎,仗着家世行畜牲不如之事,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竟叫他活活打死了,奴婢也要叫他尝尝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的血液流尽的滋味!”
如此声声血泪、句句泣血,武泰宁心中测瘾,却不得不硬起心肠,沉声问道:“那紫莺又和你有何仇怨?”
“那个贱人!”小思恨声骂道,“表面上与我家姑娘姐妹相称,实际上心中对姑娘妒恨得很,若非她从中挑拨,荣祁那畜牲又岂会对姑娘下杀手?”
原来两年前紫莺和蓝蝶都是竞争花魁的热门人选,两人容貌不相上下,身段也各有风流,只不过蓝蝶在才学上更胜一筹,这花魁之名最终便落到了她头上。
紫莺表面上替知心姐妹高兴,暗地里却派人将蓝蝶私下里指责荣祁折磨楼中姐妹的话传与他听,荣祁的事他爹都管不了,骤然听到一介青楼女子竟然敢在背后说道,顿时大怒。
当晚竞拍花魁的初·夜,荣祁便花大价钱将蓝蝶买了下来,将他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加倍用在她身上,要她求饶认罪方肯放过她。
蓝蝶看破他所作所为根本就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为争一口气死咬着不肯认错,结果就生生被荣祁玩弄至死。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小思看在眼里,她那时候才十四岁,身量还没有长开,为了躲避老鸨的责罚,小小的一个缩在柜子里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也是因为蓝蝶的惨叫声太过于凄厉,掩过了她的些许动静,不然怕也活不到现在。
小思亲眼见到唯一肯护着自己的姑娘惨死,又看到那些人面色如常地,用一床破席就将血流尽了的蓝蝶卷起抬走,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没在面上露了端倪。
添香楼的花魁不同于一般的姑娘,蓝蝶虽然还未正式接客,但老鸨时不时带她露面,喜爱她颜色文才的公子不少。
老鸨不敢教人知道她被折磨致死的事实,只说她不慎染病需要休养,然后过了一个多月才道她红颜薄命、不治而亡,还在众人面前做足了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