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珏脸皮一扯,别开了脸,“咳,尚在……书房,咳,收着。”
“去,全部拿给我!”
韩珏扭着脸,不想动。
“韩、小、珏!”
“行行行,你别那么叫,真是的,这都一大把年纪了。哎,我去拿,去拿,拿给你!”
王语妍抿紧了唇,看着男人勾着脖子认输的样子,目光中漾出一抹柔光,那是被岁月洗练过泛着金色的点点碎影,每一片影子里,都是他们的相濡以沫,平平常常,温柔缱绻。
这个男人啊,总有这么龟毛的时候。
最后,韩珏拉着个大长脸,赖着妻子进了宫。
进宫后,卫四洲不像以往在勤政殿里批改奏折,太监让二人至偏殿等候。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一个中年管事太监前来,朝二人作揖,才道出今日事由。
“今日太后招待几位老臣家眷,至御花园赏桃。陛下也与这几位老臣在殿中议事。近午膳时,太后差人来传话,让陛下前往一同用膳。”
这短短三句话里,信息量可大了。
合在一起,那就是太后布的“相亲宴”啊!
王语妍立即问,“敢问公公,都请了哪几位大人?”
管事太监答道,“陈老国公。”
这位国公爷是承袭的祖制,总的来说,远远比不上韩国公府。老国公可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历炼下来的实权派,陈国公没啥带兵打仗的能耐,倒是很会队借势,家中子侄等能力一般,最能耐的靠祖荫混了个军中虚衔,也比不上韩家混得最“菜”的韩三郎韩翊。
“乔侯。”
这位侯爷稍稍比陈国公府能耐点,也就那么一点。家中人性子略显张扬,但也是包裹着一层心机的张扬。之前与太子关系不错,本来准备在太子纳了乔娘子为正妃时,再表明站队立场,没想到太子哗啦一下没了。一家人倒是好一阵心惊,在新帝夺天下的那一年,一直谨小慎微,坐山观虎斗,没有忙着出头。
是矣,这回宫中传出选秀的消息,便又紧赶着凑上来示好。
不论是陈国公府,还是乔侯府,目前都算是最早一批投臣新帝的人。这其中,太后与陈老国公府还有些姻亲,太后的侄女嫁到陈国公府,可惜英年早逝,而今陈二娘子的母亲是继弦,也与侄女沾点亲。
中年太监又说了几家人,与头两家的段位差距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待太监走后,王语妍以拳击掌,“看来,太后因为吴王的事,还是记恨上咱们倾宝了。”
韩珏冷哼,“那便算了。倾宝虽没了婆媳矛盾,眼下扯上个祖媳矛盾,她更没胜算。咱们祖训说的好,一入后宫深似海,父母兄弟阶下臣,逢年过节瞧不见,见面必得叩三声。像什么亲人?!我们倾宝可是受过民主教育的人,绝计吃不得这种委屈。”
王语妍沉声喷过去,“出息你的!你还是大宰辅呢,不给女儿做后盾,还指望着咱们女儿不战而逃,好不容易养出个皇帝夫君,就得拱手让人,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坐享其成吗?”
韩珏,“……”
震惊之下,默默垂脸认错。他早该知道,王家的女郎哪是那么好任人拿捏的。默过后,他不禁又笑起来。
“是,夫人,我错了。”
“现在认错有什么用,你瞧瞧你,要是早点托信叫倾宝回来,现在还有这陈府、乔府什么事儿。”
“是,夫人,咱回府修书予倾宝,让西州的快马加鞭把人给咱们送回来。”
“浑说什么。再怎么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来月了,那时候选秀都过去一半,黄花菜都凉了。这么赶路,多折腾我们家倾宝,她怎么也是个弱女子。”
他们脑子里同时闪过的都是,韩倾倾拿着长弓,绷着小脸倏倏倏狂杀敌的帼国女儿形象。
“是是,咱们倾宝是弱女子。那,那现在……”
“走,咱们直接去御花园问卫小四。”
那时候,已经在回京大船上的韩倾倾,并不知道父母已经为自己的亲事急上火了。
“前面停船,我要上岸逛逛。”
“仙,仙女儿,又停船啊!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韩倾倾一脸任性,“什么时候?你不会算嘛,差不多……立夏吧!”
阿宝的下巴都要掉船板上了,回头肘一把小璃,暗示妹妹帮个腔啥的,再这么托下去,到京城时黄花菜都凉了啊!
小璃手里甩着花刀儿,也是一脸冷淡,“为个郎男急,人间不值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阿宝菜色了。
无语望天,“四哥,我已经尽力了啊!”
大船已经走过了西关口,即将进入怒江下游河段,同时还有入京的大运河可走。
前者江宽,船行速度快,距离京城稍远;后者距离近,但人工运河河面窄,通行需得有官府文书,得花时间办理。
韩倾倾兴高采烈地逛大街,了解民俗风情,购买当地特产,玩得不亦乐乎。
午时在说书先生驻扎的大酒楼吃饭,说的全是京城八卦。
众人也没料到,西关口距离京城还有大半路程,这京里的消息已经传到此处了。
“今年春啊,京城可有两件大事儿。”
“一件便是这春闱,新帝登基,急着想选拔一批得用的人才,各地挤破了头地去报名,都想做这天子门生。听说,特允许商人世家一名子弟可入仕。”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兴奋地议论起来。原因无他,历年朝代都是重农抑商的,这自是有历史发展的考虑。新帝甫登基,就搞这个大动作,给了更多底层人士改变命运的机会,极大地提振了庶民的奋斗积极性。
这一举措,放在当前这个时间段,利大于弊。
韩倾倾问,“你们说,这主意,谁给出的?”
阿宝,“这还用说,能想出这鬼点子的,肯定是璨哥。”
小璃盯了哥哥一眼,石头哥也盯了一眼。
阿宝哆嗦了,“难道不是?”
韩倾倾喝茶,不置可否。心里可清楚,这事儿就是卫四洲自己早琢磨着。以前这家伙老爱“逃学”、“跷课”,考试还作弊。真论到自己肉疼的时候,就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
呵呵,回头她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那些人拜拜了他当老师,那她算什么?
她可以算他们的祖师母了吧!
嘻嘻嘻~~~
下面的人也急着吆喝说书先生赶紧说第二件大事儿啊。
“这第二件嘛,嘿嘿,就跟内庭有关了。话说,你们可知咱们这位新帝都年近尔立之年,身边竟然连半个女人都没有,是何原因?”
这话一问出来,答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绝对劲爆。
“这还用说,莫不是那话儿不行吧!”黄腔插花开始了。
说书先生摇摇扇,“此言差矣。新帝乃真龙天子,据传当年出世时,便有东方紫光大盛。老太上皇观之紫气东来,此子便是天生帝王之相,有紫气护体,若非真命天女降世,谁也破不得这紫气龙身。”
韩倾倾,“四哥出生时,还有这异相啊?”
阿宝,“切,这不明摆着乱力乱神,人气流量都靠吹嘛!”
韩倾倾默了一下,她回古代时间长了,貌似也受了古人的封建迷信习惯影响呢!
“哎,不对啊!我的穿越金手指,就是神异啊!”
小璃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听。
“新帝幼时便丧父失母,历经苦难。这苦难你们知道是谁造成的吗?那便是先帝的贵妃卢氏所为。故而,新帝天生厌恶后宫女子,多年不近女色,也都是其母临终时的一道谆谆爱子嘱托啊!”
韩倾倾,“瞎说。我当年不小心滚到洲洲哥家里时,阿姨人挺好,还趁着我睡着时跟洲洲说,让我做洲洲哥的小媳妇儿来着。”
小璃好奇,“倾宝,这谁告诉你的?”
韩倾倾低调地倒茶,浑身却是掩不住的粉红泡泡,“之前我问他,谁是他娘给他订的小媳妇儿?他跟我说的。可惜当时我睡着了,不然……”
说书先生的声音陡然加大,“要说这秀女的大热门儿啊,当属太后娘娘那外侄孙女儿,陈国公府二娘子。这陈二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性情谦恭温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前还差点儿成了前太子妃。”
“除此外,就是乔侯家的大娘子,性情洒脱,尤有将门虎女的风范,更多几分娇俏可人。据说,当初也是很得太子亲昧,若是不做正妃,也必是个良娣,未来的贵妃。”
“近日,皇宫里的桃林也该开花儿了。大家可想想那粉白艳红、如云似盖的香桃林子里,咱们新陛下的桃花运儿,得有多旺?”
“正所谓春耕秋收。依老夫可见,陛下这新皇后很快就要出炉,明年春,新的小太子就要呱呱落地咯!”
韩倾倾:啪,筷子断了。
众人:QAQ……四哥,四哥,你到底在整啥子?你知道泥石流就要来了嘛?
这时候,被老黄腔激起谈兴的食客们,你一言来我一语。
“不都说了之前,咱陛下从来不近女色。怎么能保证,就能一发命中,生下大胖小子啊?”
“是呀是呀,又没有前例,如何证得?”
“啧!你们也不瞧瞧,当今陛下是怎么夺下龙位的。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就这能耐,生个大胖小子还是难事儿。”
“呸!说得那么轻松,西巷那个大户盐商都快四十不惑了,娶了多少门小妾,丫头片子一个个落地,就没见半个带把儿的。”
“瞧你说的,真要生出半个带把儿的,他家不急得上道观去驱邪了!”
“呸呸呸,说这些有啥意思,不如来押一把。看看咱们这位新陛下,啥时候能一举得男?”
“切,你这重点偏了吧?怎么也该先押是陈家二娘当皇后,还是乔家娘子飞上枝头做凤凰?”
“没错,就押这凤冠落在哪一家?”
听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提到“韩国公家的小娘子”。
众人发现,韩倾倾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濒临喷火暴走的边缘。
韩倾倾心忖:她就离开了一年多,这就人走茶凉了吗?可她之前离开了二十年,京里还有她的传说呢?!
嘎吱一声刺耳响,姑娘奔下了楼。
飞拂的纱幔被风掀起,露出半张新颜,那吹弹可破的雪肤花貌,惊鸿一瞥,引得梯上一人直接滚了下去,巨大的声响惹得周人一片轰笑,更有甚者脑袋扭得太快卡住了。此时春裳还未褪去,便是外罩的妃色滚绒披风,也掩不住那玲珑身段,行走间带起阵阵香风,有人深深吸了一口,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啥陈二娘乔大娘都灰飞烟灭。
韩倾倾走得极快,气极之下,抬脚踢出,正中一门儿。
门嘎吱一声打开,内里竟是一片桃李芬芳,如云如雾,绵绵不绝,一眼看不到尽头,淡淡的春风带着桃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韩倾倾的心火却被这股桃香激爆了点。
好嘛,这早不来,晚不来,来得正是时候。这是老天爷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教训渣郎吧!
她一脚跨过门栏,回头对追上来的小璃道,“若是今晚还未回来,你们便自己去京城吧!”
“倾宝儿,你别……”小璃想说什么,房门已经被姑娘关上了,再打开时,里面的人一脸奇怪地嘀咕,怎么会闻到桃花香,西关比京城更冷,桃花眼下还在打花骨朵呢!
一看到桃花园,韩倾倾就从一个建筑,认出了隶属皇宫。
她气冲冲地走在游廓里,左右庭院中,皆是粉白艳红,暗香缭缭。
没考虑那么多,现在掌管禁军的又换回她家四哥韩玉修了,听阿宝提过卫四洲身边最亲近的亲卫,还是西州的那帮人。
行到一处洞门时,有人声传来,立即躲到了旁边的假山后,便见着一对主仆模样的人在交谈。
女婢左右顾看后,才道,“娘子,方才太后派人来递消息,说陛下喜欢熬鹰。宫中便养了一对小鹰隼,就在前面不远的鹿远台。若是咱们能引苍鹰听令,定能博得陛下关注。”
女主子生得清丽娟秀,浑身散发的就是那种古装剧里,标准大家闺秀的范儿。
听到这样的重要秘闻,女子眉眼舒张,面露惊讶,“鹰?那,那不是……会吃小鸡的飞禽。可这等飞禽,我一个闺阁女子,如何使得啊?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女婢微叹,“娘子,方才小公公给了我一物,说只要咱们现在过去……”
声音一下低了几度,韩倾倾听不到了。
“如此,咱们便可事备功半。”
说完,主仆二人便匆匆离开了。
韩倾倾心想,卫四洲什么时候喜欢上熬鹰了,她怎么不知道啊?
心下想着,便也跟上去想瞧个究镜。这些秀女预备役真能耐,还没嫁进门儿就开始各种使劲儿,博关注争宠了啊!
她刚走出假山,要追上去时,就被一声娇斥喝住了。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在皇宫大内还戴着斗笠。”
韩倾倾回头一看,便见着一个身着桔绯色宫装的俏丽少女,快步走来,其身边也跟着一个小婢。从她们出现的这个位置,韩倾倾觉出了些门道儿。
她略一福身,道,“娘子,小女子乃金陵薛氏人,特进宫拜见姑母薛太妃娘娘。今日太后邀宴,便随太妃娘娘一道赏桃花。但一时内急,这出来没见着带路的小公公,便迷路了。”
那女子柳眉一竖,“哼,我当是谁。一个南方小镇的乡村姑子,也敢来桃花宴上面圣。也不瞧瞧你那一身的寒酸样儿,要是冲撞了陛下……”
旁边的女婢攥了下女子,低声提醒,“娘子,再不走,鹿远台那边可就来不及了。”
鹿远台?!
女子又狠盯了韩倾倾一眼,拂袖离去,也是往鹿远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