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司涵收回了大白眼,“这银票,是假的。”
“假的?!”
这一下,地上爬着的刺客头目都激动了,“不,不可能。银票是真的,是真的!”他伸手要看,王司涵递还回去。那人看了又看,其实也看不出真假来,只一个劲儿地嗑头求饶,说银票一定是真的。
王司涵只说了一句,“薛记银号的印章,薛字少了一点。这种失误,不可能是薛记会出的错。也许,真银票在你们不经意间,已经被人调用了。”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顾老二那方,顾老二也正跟身旁的亲信兄弟讨论假银票的事儿,看样子像是啥也不知道似的。
“呀,二郎,有敌袭!”
一声大叫从船坞上传来,当空纵过数道箭矢,众人纷纷卧倒,顾老二还很好心地替韩翊挡了一箭,就听远处响起一道舰船的汽鸣声。跟着有人跳上船坞,与西州兵打了起来。
韩翊冲上船,一看来人竟然穿着大魏海军的制服,拎住一人大喝,“混帐东西,你们哪来的?竟敢对自己人下杀手,瞎眼了吗?!”
“啊啊啊,不不,不是的,将军。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说这边码头出现匪贼,特来相助。”
“住手!叫他们通通住手,匪贼已经被我韩家军制服,让你们的舰长过来报到。”
很快,双方停了火。
一个舰长模样的武官跌跌撞撞从船上下来,跪倒在韩翊面前。
“禀将军,今日我舰在这段河道巡逻,途遇伤民奔走说此处码头遭匪贼袭击。我……我家大人早前支训过我们,这码头多是韩大相公家的货物,故小官特此奔来相助。未想……未想竟来晚了,还伤了友军,实是小人罪过,还请大人海涵。”
顾老二带的人气吼吼地骂咧了几句,顾老二神色并未恢复。
却不忘上前表态,“即如此,还请大人赔付我等受伤兄弟的医药费便可。如果此时身上无银钱,或可与韩将军、王相公讨借一二。”
韩翊一听就不乐意的,“顾老二,你和卫四洲都穷疯了吧?这种时候,谈什么银钱?”
顾老二脸不红气不喘道,“哎,韩将军从小生在国公府,不知这半斗米憋死一家人的难啊!咱们自打郭将军离开后,朝廷就没给咱们拔过半分米粮了。今日我们兄弟受伤,多也为郎君的家财、名声。若郎君能慷慨解囊,我等兄弟也会感怀在心。”
韩翊一想,这话也没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在伤员们齐声求请和捧声中,韩翊还是乖乖掏了张银票子出来。
回头就拧着那小舰长喝道,“50两银子,可记你们舰队头上了。回头乖乖给我送到韩府去,否则你这个舰长令牌就别想了。”
嗯,韩郎君也不太傻。
论完这一个意外后,韩翊挂着海珠村的事儿,打马而去。
顾老二等人也要跟去帮忙。
王司涵一直未有多言,他看着离去的小舰长偷瞄了顾老二好几眼,似乎是一脸遗憾状。
去海珠村的路上,他一直上思忖,这前后发生的一桩桩事儿,有蹊跷,有人为,有阴谋,还有……阳谋。没想到他临时起意的一趟旅程,会遇到他完全算不出的人物,这倒让他更好奇,这幕后的那股力量,到底来自于何?
西州军汉卫四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幕后势力,到底想干什么?
……
话说那离开的小舰长回到港口后,就碰到支使他此次行动的真正幕后。
“女郎,我们赶到时,韩将军和王大相公正好在场。我们只能……”
打道回府,所有的袭击杀人计划,都未成功。
“而且,带着西州兵的男人并非卫四洲本人,而是他靡下的一员小将。”
王姬雪坐在一辆滑桥中,遮着软纱,还戴着一顶纱笠,整个人笼罩在了浓浓的阴翳中,恨恨地撕坏了一张绣帕。
该死的,本以为好不容易探来的消息,可以借着码头混乱杀敌时,把那西州蛮汉给解决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圈套。
“没用的废物!回府。”
她恨恨地斥骂一声,甩下坏掉的绣帕,离开了。
丝帕飘落在地,那小舰长忙奔上前拣起绣帕,置于鼻端轻轻嗅闻,神色间多了十分的陶醉。心下暗道,这一次不成,改日再有机会,他一定要为女郎达成这个目的。一个西州小流民凭何惹他的女神生气,当真罪该万死。
……
海珠村
村子坐落在一道隘口之后,故而从叛乱之后,隘口就筑起了一道石木关,易守难攻,让当地的府衙很是恼火,几次攻之不下。消息传到京城,被言官给狠参了一本,才上报朝廷,将自保的村人都打成了“乱军”。
府兵有限,前后折损在石木关约计百人,便不想再花费一兵一卒来攻坚。索性撂起了挑子,把消息传了出去,希望有人自动跑来当枪使,解决这些乱军。
韩家做为东原城起家的老世族,自不会等着看其下的百姓受苦蒙冤,他们是定然会前来支援解决事情的力量。但怎么想,也没想到还会招来一个西州军,让这团乱局变得更乱了。发展至今,最终演变成了三方大势力在地方上的角逐。
薛璨带着自己十来个亲信武丁,从入村口的侧山边一条小路,悄悄摸入村中。然而,当他们行到半途时,突然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将他们兜在了网中,挣扎之时,脚下又是一空,轰隆一声,十数人都倒进了一个大坑,足有两米深,这下便难于动弹了。
薛璨抽出随身匕首去划那麻绳网,没想到麻绳被割下,内里露出的居然是一环环由细铁环串起的铁网,难怪扑在身上感觉那么沉。
他们叫天叫地,半晌也没人出来。
殊不知,在茂密的树冠上,正蹲着小璃和顾小三几个。
顾小三气哼哼道,“四哥真没料错,这个姓薛的当真阴险小人,竟然真背着咱们要偷摸入村子。可恶,真该给他们来一泼屎尿屁,好好洗洗他们的脑子,敢跟咱们玩心机,找死!”
小璃做噤声动作,“嘘,小声点!四哥说了,先拘他们半个时辰,等村子里传信号了,再放他们走。”
顾小三,“依我看,就不该跟这种人合作。四哥说的,兄弟互信,他们差远了。”
小璃看了看树下那群还在拼命想法子出来的人,其中那个叫薛璨的漂亮男人最为冷静,很快便搭起了人梯想爬出来,可惜上面盖着一层铁网,还倒下了几根三人合抱粗的原木,根本推不动,一阵瞎忙,全部跌回大坑去。
“这个……他们也没伤害咱们。”她突然嘀咕了一声。
顾小三听到,奇怪道,“小璃,你居然为这种人说话?这……不像你啊?”他奇怪地盯着小姑娘瞧了又瞧。
哦,说到小璃的性别,在吊脚楼那会儿可没人认出来,只觉得这个跟在卫四洲身边的小竹杆,瞧着弱叽叽的,真干起架来竟然比谁都狠,动作贼快。“他”长得也乖巧,和楼里几个小家伙一样,被人觊觎过,但有人才碰了她脑袋一下就被软断了一根手指头后,那些人的龌龊心思都只能揣起来,连眼神儿都不敢多看一下了。
后来他们到了应龙村,才知道这小竹杆竟然是个女娃娃。但从此之后,男人们就更不敢轻易靠近小璃了。私下里都暗忖,这么凶的婆娘,谁碰谁“断子绝孙”。
“小璃,听四哥说你去了金陵调查这个姓薛的。除了他是个大家族弟子,还有其他啥消息?”
小璃甩去一个白眼,什么都不说,就像以往一样,对谁都高冷得不得了,从不废话。
顾小三蹭过去,软磨硬泡地想从那张紧嗑的小嘴里套出些东西来,可惜一直是处。
直到远处一线信号弹响起,那是韩倾倾给他们搞来的冲天炮。
那声炸响在黄昏的夜色里,尤为清晰。
“撤!”
小璃第一个跳下树,唤出随行的帮手移开原木,撤去大网,放人出坑。
薛璨出坑时,盯着小璃看,目光中隐隐浮着火光,但声音依然客气,带着贵公子特有的教养,“这坑是你们挖的,网也是你们放的,原木更是你们压的!”
他用的还是肯定语气。
这下,刚出坑还在感谢顾小三等人的武丁们,全傻眼儿了。
小璃对上那双漆黑漂亮的单凤眼,点了点头,“是。”
这一答,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武丁们立马叫骂着提起刀棍,就要跟小璃和顾小三等人干架。哪有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道理,报复才是王道啊!
薛璨举手阻止,问小璃,“这……是卫四洲让你们在此阻拦我们?”
小璃握刀的手,松了又紧,转身就朝村子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是。四哥早料到你会另有行动,让我们在此恭候多时。没想到,世子真如所料,自行其道,放自己口口生生要合作共进的伙伴于不顾。”
薛璨面上不显,心中早已大震。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没想到早就被人识破,对方还大大方方承认了!?没有对他的不诚信下杀手。
这么一帮军人莽汉,竟然有如此心机手段,谋算策略,显是他小瞧了对方,才有今日被制被动之时,合该自认技不如人。
当他们行到村中时,顾小三先行一步从村中带出了两个被捆成粽子的人,扔到了薛璨面前。
阿福见状,心下不满,叫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小三挑眉,抱胸冷哼,“这两人是四哥送来,给薛公子的回礼。感谢你前后为我们送了那么多次情报,我们礼尚往来,也该还薛公子这份大礼。”
这里所说的情报,还包括之前桑山罗老大那一出。王司涵没料错,那个一直让卫四洲走在韩翊之前的暗中力量,正是薛璨。此时,薛璨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小瞧了卫四洲,早在桑山罗老大那一役时,对方已经怀疑起信息的来源了。
薛璨止住了阿福的叫嚣,问,“这两人是?”
“他们是海珠村与卢大管事暗中勾结、祸害海珠村的内鬼。即是人证,更有物证。也都是因为他们在村子里撺掇跳腾,才逼得沈老大跟县衙对抗。也是他们两与集美监里应外合,绑走了沈小娘子。”
还真是份大礼。
虽然不能以救命之恩博得沈老大的信任,但帮其抓获这两个重要的内奸,也是大功一件,足以获得村人的信任,将那张真正的薛家银票要回。
小璃目光直亮地看着有些怔忡的薛璨,一字一句道,“郎君当初是真心与我们合作吗?小璃阅历尚浅,实难分辨。小璃却很清楚,四哥和我哥是真心想与你合作的。”
困而不伤,送上好处,皆是诚意。
薛璨被小姑娘眼中的亮光慑住。这个小女郎,坚毅果敢,极狠,更忠义,便是寻常男儿也要自惭形秽几分,就如他此时这悠微的心情便不敢在那双明眸中映照。
他看了看那两内奸,遂揖手,俯身,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三郎,愧不敢当,还请女郎带路。”
这时候,村子里的拼杀已经到了尾声。
村子四处仍可见硝烟缭缭,有倒塌的屋舍,被烧的马车,倒地不起的刺客尸首,还有卫四洲带的亲信驻守在村中几条主干道上,手上均拿着大刀,刃口的血都没干,足可见之前经历了怎样一场血斗。
薛璨跟着带人到了村长沈老大的大屋前,白墙乌顶的标准徽派建筑,这里看起来倒不像是经过了大战的样子,只有一面白墙上溅了一排血沫子,其他都完好无损。
走廊处,他们看到了沈小娘子正跟一高大男子说着话,一边低头抹泪,两人情状颇有几分亲熟。待到走近了,那男人转过头来,薛璨心下微动。
那高大男子正是罗老大的弟弟,罗二郎。
顾小三得意道,“你们消息是很灵通,但也只关注到了利益方。没发现,罗二郎其实一直心怡沈小娘子,两人也是郎情妾意许久。四哥在去桑山谈判时就发现了,并许诺一定寻到沈小娘子。”
没说的是,罗二郎敬仰卫四洲的为人,又亲见其对下属如待兄友,听到他们队里常叫的那句八字口号“兄弟互信,绝不背弃”,便想入军。卫四洲没同意,因为罗老大只有这一个弟弟,兄弟两还有个老母亲也舍不得小儿子去军中吃苦。目前双方还在拉距,但罗二郎为了寻沈小娘子,就一直待在了西州大营里,做杂物,表忠心,跟着众人练武。这次行动,罗二郎当然没拉下,也跟着一道来了,为了护美人还挨了一刀,也算是圆满了这段姻缘了。
他们进了正堂,便见着有两个喽罗模样的人被摁爬在地上,模样很狼狈。在正上位,除了坐着沈老大和卫四洲,右上首位还坐着一个双手被缚,模样颇为富态、五官周正、气度有富家翁风范的中年男人。
此中年男子,正是刺客头目所说的大东家,卢大管事。
明明已经是阶下囚,卢大管事依然一派淡定,姿态高傲,出口的言语更是傲慢到了极点。
“我劝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否则,吃不完兜着走的可是你们。就算是县太爷来了,也得对我恭恭敬敬的,你们竟敢私设刑堂拘禁于我,日后定会受此折辱于千万倍。”
呵,好家伙。自己一身黑地跑来搞刺杀,如今人赃俱获,还如此如此大言不惭,嚣张至此,是人都要奇怪,这老家伙哪来的底气?
卫四洲就很好奇,并问出了口。
卢大管事立马给了卫四洲一个充满施恩般的眼神,下巴又昂高了两分,“小兄弟,看你尚有些眼色,我便对你实话实说了罢。”
哟呵,这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作死之前都要刺激一下人眼睛。行吧,就让你继续作。卫四洲心下冷笑,很肯定这人不知道眼前坐着的都是苦主儿,他们西州应龙村的一干兄弟老乡们压了几年的怒火冤气,今日终于可以了结了。
“咱们大魏未来的主君,吴王殿下,你们可知晓?”
卫四洲不知,旁边的沈老大提示,吴王殿下即是卢贵妃的儿子,今年刚刚及冠,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鉴于皇后无子,东宫虚悬多年,吴王做为唯一成年的皇子,在朝中的立储呼声中最高。
“我娘即是卢贵妃的陪嫁嬷嬷,更是吴王殿下的乳母。宫中早已经传出消息,圣人今年祭天之日便会册封吴王殿下为皇太子,主掌东宫,未来承嗣大统。吴王殿下孝心可考,向来敬重我母亲,将来我母亲必会得封一品诰命夫人。你们敢对我不敬,便是对一品国公不敬,只要我娘一声令下,你们一个个的脑袋瓜子都要落地。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