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有开始品尝就——”
在还未开始试吃的这一刻,这场对决的胜负便已初见端倪。
薙切仙左卫门拉好衣襟,评审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银色的叉子。
清甜的香气弥漫在唇齿之间。轻盈、细腻、湿润、柔软,夹杂着一点意外之喜的酥脆,种种触感伴随着令人脑髓震颤的复杂美味在舌尖绽开。
还来不及细细分辨,周围环境陡然一变,五人惊讶地四下环顾,才发觉自己此刻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风雪呼啸。漫天遍地只有苍茫的白色,但在这无比幽静而纯粹的色彩之前,无人敢发一语。
不知是因为幻想中的酷寒,还是由于眼前壮美风景带来的震撼,众人只觉身躯动弹不得。
忽然,前方崎岖的山道上,出现了一抹踽踽独行的墨绿色。
那身影是如此坚不可摧,抿紧的唇角透出几分凛然与执着。回眸之间,眼下的几点红梅如同冰雪也难以湮没的热血。
风中似乎涌动着某种清逸幽雅的暗香。那仿佛是冰雪之中的一点温柔的情愫,使僵硬的身体寸寸回暖。
直到此时,评审的五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料理意境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存在脑海之中,他们有点茫然看了看周围。
因评审员们长久的沉默,会场中早已弥漫着急切的氛围,但背着手站在桌前、耐心等待结果的少女却依旧淡定自若。
薙切仙左卫门的衣襟再次无声脱落。
观众们又是一片沸腾。
“太好了!”
极星寮的住宿生们欢呼起来。
——两次衣襟绽裂,这样看来,胜负至此已经完全无须多言了。
评委席上,大泉柿之进发愁地盯着面前的甜品。
“这个构造,究竟是——”
口感与风味调配得浑然一体,单靠观察又很难确定。想要弄清结构的话,似乎必须单独品尝每一层才行,可是单是想到需要拆分它、破坏这份料理的完整性,他就忍不住感到心痛。
“我来解释吧。”
见状,甘茶笑了起来:“结构一共有四层,稍微模拟了一下落满了雪的大地。”
“最上面的一层,是用奶油起泡器打发的茉莉泡沫慕斯,以及羊奶巴伐露亚。接着是豆奶慕斯,其中混合了敲碎的、葡萄柚鼠尾草风味的蛋白酥。”
以酥脆的口感来增加品尝时的趣味,也对应着土地上的碎石。
“然后是第三层,以白味噌调味的羊奶巴伐露亚,最下一层则是刷上了糖浆的榛子海绵蛋糕胚底。”
自上而下,质地由如雪般的轻盈,逐渐过渡到沉稳土地般的绵密。
薙切仙左卫门看着沉稳的少女,露出一点赞许的笑意。
“最上层的巴伐露亚,是没有加入蛋黄液、口感轻盈的日式巴伐露亚吧?”
他说道:“而第三层的正是传统做法、使用了英式蛋奶酱的巴伐露亚,质地较为厚重。”
“由于材料有限,你活用了所学的知识,使用不同手法制作出了两种质地的奶油。”
少女轻笑着点头。
“是,巴伐露亚剩下的蛋白,我也将它们烤成蛋白酥了。”
“但是我们闻到的这种、幽幽的梅花香气呢?”
大泉探身向前,好奇地问道:“这是在蛋糕的哪一层?”
“都不是。”
甘茶带着点骄傲地笑了起来。她解释道:“既然叫做雪中梅,就一定要有梅花的香气。可是我的材料中,并没有梅花提取物。”
“但是,这一点也能通过拼凑的方法解决。”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少女娓娓道来:
“梅花的香气成分,主要是乙酸苄酯、乙酸乙酯、蒎烯和甲基庚烯酮。”
“茉莉花的香气中含有乙酸苄酯,乙酸乙酯则是清酒的气味。鼠尾草的香气中含有大量的蒎烯,而最后的甲基庚烯酮,是我用葡萄柚和香柑的气味合成的。”
——也就是说,她利用料理中的不同成分,巧妙地组建了梅花的复杂香气。
这种香气,是在食客的嗅觉系统中完成的!
“等、这怎么可能!”
美作昴失声叫道:“香柑精油——这个材料,你也没有准备吧?”
“你在说什么呢,美作同学。”
甘茶微笑着,侧过脸看向他:“你来休息室的时候,我不是正在喝伯爵茶吗?”
“那是我自带的茶叶,后来放在保温箱里,一起带过来了。我用那个,制作了伯爵茶清酒糖浆。”
伯爵茶因为有着浓郁的香柑气息,早在两个世纪以前,就经常被用来与酒精混合做成饮品。
这一点他当然也知道,可是——
“但是要让它在酒里萃取出香气,必须要花好几个小时……”
美作昴忽然睁大了眼:“液氮!”
“——你用液氮将伯爵茶制成了粉末,再把它和清酒混合起来做成糖浆,刷在蛋糕胚上!”
“没错,而且在最上层的日式羊奶巴伐露亚里,我也加入了伯爵茶粉末,用来它的清新香气来平衡羊奶的浓郁口感。”
少女颔首。
“不可能,你竟然也会分子料理……”
美作昴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我不可能连这个也没有听说——!”
耀眼的聚光灯下,少女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败者。
她轻声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还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甘茶:你没听说过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说你差点就走不出横滨了
我尽力了(点烟.jpg
夸我,谢谢。
羊奶巴伐露亚来自东京大饭店,现实中也是米其林三星酒店Quintessence的招牌菜品
其他参考文献很多,但是很零碎,反正没有直接引用就不列了好吗()我不想写论文以外还要受这种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三千 5瓶;啵啵啵!!爱你!!
第53章
被少女的这番话震惊的, 远远不止美作昴一人。
“这么说来,这些全都是你……现场想出来的?之前确实没有试验过吗?”
一名评审惊讶地出声问道。
虽然从她的解释来看,事实已然十分明显——
眼前的少女是靠着自己的临机应变, 补足了原材料的缺漏, 在短时间内创作出了一道超越以往自己的菜谱、搭配精妙绝伦的料理。其完成度之高, 不仅使他们这几名身经百战的评审叹为观止,就连美食魔王、薙切仙左卫门也两次衣襟绽裂。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到吗?
若真是如此, 这女孩拥有的,该是怎样压倒性的天赋和才华啊?
视线焦点的少女坦然地一点头。
在短暂的瞠目结舌以后,评审员们不禁摇头叹笑。
过分强大的才能,会在身后投下笼罩住他人的阴影。可是, 具备这样才华的人,却是个十分乱来的孩子。
“在赌上了料理人未来的食戟里, 你竟然用初次制作的料理应战,这是何等的——”
大泉会长瞪着她。
甘茶弯起了眉眼。
——那是因为相信啊。
她相信自己过往所学的一切, 相信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失败、以及她从中汲取到的养分。
以某人为印象构建一个世界,然后全心全意地将其投射到料理之中,她花费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摸到了这件事的门槛。
而为了征服铁肠先生的奇异味觉, 她也进行了多次的努力。
非要说的话, 雪中梅并不是没有经过试验——包括白色石阶在内、之前的所有尝试, 都能算作是它的试做品。
从失败中获取的所有经验, 尝试过的所有搭配……她相信着拥有这些的自己,也相信自己能够超越过往的一切。
不过,少女眨眨眼,想道——
这一次能赢, 还要感谢铁肠先生呢。
如果不是恰好想要为他制作甜点,这一主题之下,她一时间还没有特别想做的料理。
另一名评审,早乙女星周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道:
“料理意境中所看见的那个人,是你这道料理的灵感来源吗?”
“雪中梅指的是他吧?那位独行于山道之上、如同傲雪寒梅一般的军人。”他笑着说道,“原本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料理中会有红色的点缀呢——毕竟美作选手端上了色彩缤纷的彩虹蛋糕啊。”
听见这话,甘茶无奈地笑了起来。
“没有办法呢。”她说,“因为无论是白色石阶,还是雪中梅,都是为了一个最麻烦、最没有品味的客人做的。”
紫色长发的少女面上浮现出了一点可爱的烦恼表情,抱怨道:
“那个人啊——他认为颜色一样的东西应该放在一起吃,所以会往白米饭里加糖,咖啡里倒酱油。连水煮蛋都会带壳吃下去。”
“说真的,第一次看见他往我做的蜜瓜慕斯蛋糕上挤芥末的时候,我都快昏过去了呢。”
“但是,料理人当然不能被区区这样的事情打败——”
少女背着手站在舞台上,带着笑意的藤紫色双眸闪闪发亮,似乎所有明亮的光都落到了她的眼底。
“海老泽,她管这种事叫区区吗?”
观众席上,叶山亮扶着额头吐槽道。
“我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才做的纯色料理。”
甘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评审席的桌面上、被冷落在一边的彩虹歌剧院蛋糕:
“加入其他颜色什么的,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呢。”
紧接着,她轻飘飘的视线便落在了旁边沉默的美作昴身上。
在她的眼中,美作读到了这句话:
连我制作料理的初衷都不了解的你,怎么可能正确地模仿、乃至改进它呢?
“——为了满足他对料理进行加工的爱好,我也花了心思的。”
甘茶微笑着,对着面上流露出惊异之色的评审们继续解释道:
“白色石阶最上层的巧克力淋面,在上菜的时候,是装在酱料碟里一起端上的。我想要让他自己来完成最后一步。”
她摊了摊手:“但是,当时被无视了呢。”
“——那位先生,直接拿起了桌上的白胡椒调料瓶,倒在了蛋糕上面。”
“……”
评审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暴殄天物的心痛表情。
“其实,就连雪中梅我也留出了加工的空间——届时茉莉泡沫慕斯会装在起泡瓶里送上桌。希望不要再失败啦。”
说实话,想想末广难以捉摸的脑回路,她还是很忐忑呢。
座无虚席的会场中央,万众瞩目的少女垂下眼眸,揣测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人。
薙切仙左卫门看着她有些苦恼的叹息表情,不苟言笑的脸上显露出一点慈爱来。
——是这样啊。
料理意境中,那点眷恋而温柔的、丝丝缕缕缠绕于指尖的梅花暗香似乎又漂浮在了四周的空气中,将喧闹的赛场都变得静谧而温柔了。
八年以前,用心底的眼泪凝成冰雪、在周身塑起一层带着尖刺的外壳——
那个坚决而固执的、小小的女孩,也长大了啊。
……
“判定结果!秋季选拔第三场比赛暨食戟,各位评审员,请投票!”
舞台上的谈话告一段落,比赛也进入了尾声。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在赛场中回荡:“全场一致!”
“海老泽甘茶选手,五票,在食戟中胜出!”
结果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听见的那一刻,甘茶依旧勾起了唇角。
观众席上,她相熟的朋友们、以及曾经被美作击败的学生也是一片欢呼。
“通过这次食戟,美作昴丧失对这些工具的所有权——按照海老泽同学的意愿,这些都将归还给他们原本的主人。”
身穿夸张黑桃花纹西装的食戟管理局局长景浦久尚打开了巨大的铁箱,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如此宣布道。
看着向自己鞠躬致谢后,抱着母亲的遗物厨刀跑走的女孩,甘茶站在场边,低着头微微出神。
其实,她在这场比赛中付出的赌注,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多。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赌上了前途无量的、作为料理人的未来,以及代表了过去的、母亲的厨刀。可原本她就不打算成为职业料理人,所使用的厨刀,也并非他们以为的、母亲的遗物。
母亲用过的那套厨刀,和父亲画下的、他们曾经的生活场景,如今都存放在横滨她的卧室中。在那个上了锁的箱子深处,还有从纪德身殒的废墟里、带走的那把灰色幽灵。
这场食戟她当然非赢不可,但她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一个人真正珍视的东西,是不可以作为筹码的。他们是目的,而非达成某事的手段。
而她、接受了这一场食戟的目的——
少女的眸光蓦地冷了下来。
就在此时,身边传来了不甘的质问:“为什么?”
美作昴的声音,听上去竟像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呐喊:
“在这种赌上了未来的食戟里,放弃了已经有十足把握的方法,反而选择即兴料理——现在会做出这种决定,最早教导你料理的、你的父母,以前一定很支持你吧?”
“赞同你的做法、包容你的选择,一定不会因为你改进了谁的一道料理,就否定你的信念,把你流放到家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