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开是为了给我们一个谈话的机会,可你却打算往我身上贴窃听器。不要浪费别人的好意啊。”
黑发男孩的表情有一瞬的动摇。但下一刻,他却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打着哈哈:“啊、窃、窃听器,那是什么啊?”
他扑闪着蓝色的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哈哈哈,姐姐说的东西,我完全不明白呢!”
“……”
这样的表现,实在远超过七岁孩童的心智——世上当然有双商超高的早熟天才,但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就算有也不可能是他。
面前的小孩有鬼,甘茶如此想道。
不知他出于什么理由不肯说出实情,但继续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是这样啊。”
甘茶与他对视,慢慢开了口:“你是外界的侦探,一直处在危险的境地。虽然有同行者……是警方的人吧?但来跟踪是你一个人的决定,你是偷跑出来的。你和其他人有分歧,因为怀疑我?为什么?——”
男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紧张、却不服输地回望她,额头渐渐沁出冷汗。
说话的同时甘茶发动了异能,眼里的世界顿时笼上了一层由光点组成的、半透明的水波。
在仅她一人可见的空间里,无数光河交织,而她站在名为此刻的锚点之上,注视着缓缓流过身前的蓝色河流。澄澈的河水正不安地激荡着,她回眺过往,看见了——十七年的光阴。
十七年?这孩子看起来明明只有七岁。
甘茶眨眨眼,越发仔细地打量起他来。是什么异能力吗?
他的河流在大约半年前出现了剧烈的转折——外界的侦探,自信到鲁莽的作风,他的长相,半年……
“我和你们来横滨的目的有牵扯吗?”
甘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抬手从男孩右肩后侧摘下一枚窃听器捏碎,然后说出了她的答案:
“——工藤新一君。”
*
身着海松色传统和服的男人缓缓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发为其分开道路。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愈发显出剑客的迫人气势。刚才就是以这样的神情、令被扭住手腕的小偷哭着请警察立刻将自己带走的。
他就这样一路坦荡无阻地走到朝他露出高兴笑容的少女面前,任由她开开心心地挽住自己的手臂,又对似乎和少女经历了一番交谈的孩童点点头,什么也没问地就离开了。
工藤新一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们如同先前一样缓步而行,谈笑声依稀可闻——
少女说着清晨在中央卸壳市场的见闻,想要去买走了品质最好的牛尾鱼那家店吃晚饭。又说堂哥在新闻里看见她了,邀请她去看他们的网球比赛,她打算带孩子们去感受一下新世界。她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提,银发男人也依旧作风稳健,只是认真听着少女的话,并答应下她的所有要求。
即使是内心疑虑重重的工藤新一,此刻也不禁产生了些许敬仰之意——对双方。
他满怀心事地回到旅馆,在门外遇见了靠着墙一派潇洒、金发黑皮的男子。
这位身兼数职的公安挑起眉毛,戏谑道:“看你这副样子,碰壁了吧,柯南君?”
工藤新一,或者说江户川柯南,顿时炸毛:“你还要问我?在我身上放了窃听器的不就是你吗?”
“哈哈,抱歉抱歉,我也只是担心。再说你不是很早就发现了吗?我可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听见啊。”安室透爽朗一笑,“怎么样,你的观察结果?”
不是我发现的——虽然想要更正他,但重点并不是这个。柯南脸上透露出沉重之色:“太可怕了,那个女人……希望她真的和组织无关——”
“啊……”安室透略感无奈,“都已经见到过本人,还有那位社长了,竟然还是不相信她吗?我也和你说过的,横滨情况不同,黑手党是社会秩序的重要一环。即使与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我也不能否定横滨港口黑手党规范黑暗世界的正面作用。中立方的武装侦探社成员,和他们的人有私交,也不算说不过去。”
“可那真的太巧了不是吗?一直待在横滨的人,偏偏是在组织活跃于东京的时候去了东京读书,回家恰好又和刚刚在群马和组织接触过的港黑干部同路,在车站还给了对方什么东西。然后组织的人就进入了横滨。”
“横滨警方向我们推荐了侦探社作为协助者,但这时候名侦探江户川乱步正好出差在外。东京警视厅又因为她作为解决了恶性|事件的侦探社代表而愿意付诸信任——”
“这都只是你的猜测。”安室透说,“虽然也姓江户川,但不讲求证据的断言,你说了可没法取信于人啊。再有,你认为福泽社长、以及那位异能侦探,会任由身边的人与邪恶的犯罪组织勾结在一起吗?”
“港口黑手党不也是犯罪组织吗?他们那个有名的祸犬,前几天还被警方目击到试图攻击器官贩卖的嫌犯,阻碍调查!”
“看来在这件事上我们是没法达成一致了。”安室透耸耸肩,“你的正义感有时候还真是棘手。既然这样,我们去对侦探社发起委托的时候,你就不要跟着一起了吧,免得在横滨的异能者组织面前丢东京警视厅的脸。”
“哈?!喂喂、安室,你不是吧?”
*
“真有意思,工藤到底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打在桌面正中央的白色砂锅上。锅里清澈的蔬菜汤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袅袅水雾升腾而起。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夹起片得薄薄的嫩粉色牛尾鱼腹肉放入锅中,将将烫熟便立即拿出,什么也不蘸地送进口中,旋即因那细嫩的口感和鲜美的味道而幸福地眯起了眼——颇有几分乱步吃到好吃零食时的模样。
“看上去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应该和他目前的困境有点关系吧。会是异能吗?”
在她对面,福泽啜饮着杯中的酒液,眉目和缓。
“听闻军警之中似乎确有那样的异能者。”他说,“能够随意改变他人的年龄,自身也时常保持年幼的状态。”
“诶?”甘茶颇感兴趣地睁大了眼,“我想试试看!”
“……变成幼女吗?还是算了吧。”
“咦?才不要变小呢。”少女沉思道,“变成十年以后的模样让乱步叫姐姐或许不错——”
福泽正要微笑。还真是孩子脾气,想要赶紧长大——
“——不过就算不变大,用甜品交换让乱步喊我姐姐说不定他也会答应呢。那么就变成三十岁假装是社长的老婆——”
“…………这就更加不必了。”
离开人群以后,甘茶便已经将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断——变小的高中生侦探与东京警方追查罪犯来到横滨、不日将上门委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福泽。但对于即将到来的事件,二人都并未太过在意,届时将其解决即可。
唯一让福泽皱了皱眉的,是工藤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对甘茶的怀疑、以及拒绝沟通的态度。不过那也并不算什么难题。
再说乱步明天就回来了,而且——
“太宰的入社测试,国木田那边也有了报告。”福泽道,“他——已经通过了。”
“唔,那要庆祝一下才行……夏天的派对,果然还是要吃烤肉吧?”
甘茶咬着挖松茸饭的小勺想了想,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怪不得乱步在邮件里让我准备冰块和果酱!”
福泽颔首:“嗯。下午联络决定返程时间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啊,真是的——”少女嗔怪地拖长了尾音。
次日傍晚,侦探社目前身在横滨的调查员与事务员,共计十人,齐聚福泽宅。
不过虽说是庆祝派对,作为主角的太宰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想要稍微说几句欢迎的话都找不到人。愤怒地喊着“喂、太宰、不许在社长家里胡闹!”的国木田试图前去抓捕,结果被与谢野扯着领子开始灌酒。
裹着棉被、缩在能吹到空调的廊下的田山花袋绝望地看着意识模糊的友人,棕发的秘书春野绮罗子满眼爱心地将自家的三花猫举到事务员们面前,原本站在甘茶身边的社长面色凝重,缓缓走了过去。
场面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甘茶把干馏苹果木炭丢进炭炉的时候,太宰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一边装傻,一边毫无心理压力地捧着脸对少女撒娇:“人家本来打算今天结束一件超麻烦的事情来着~”
“但是甘茶小姐的好意怎么能够辜负呢。所以我就放下一切,嗖地过来了——哎呀,那个烤蟹,是为我准备的吗?我太感动啦!”
正是在此时,样貌如同少年的绿眼睛名侦探大笑着踏入了热闹的庭院。
甘茶正帮太宰拆着烤好的螃蟹,忽然就听见了乱步充满活力的声音。
她惊喜地看了过去,孩子气的大侦探冲到她身边,叉着腰对烤网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和这个,都是名侦探的!你已经让名侦探错过拉面了,必须要补偿我才行!”
眼力超强的名侦探一瞬间挑走了最为美味的部分——脆嫩而富有弹性的心管,外焦里嫩的翅中,软嫩多汁的牛舌,以及纹理细致、几乎入口即化的薄切西冷。
“好呀,乱步要什么都烤给你。”甘茶开开心心地回答。
“我还要你新做的蜜桃冰沙!”
“已经冻好了,等一下就拿碎冰机来。”
“你要亲手做!”
“还可以给你加双倍果酱。”
乱步这才满意,像是猫咪一样蹭了蹭少女的肩膀,转头分了点注意力给旁边的青年。他看了太宰几眼,渐渐睁开了那双翡翠一般的绿眼睛。
发现了他的反应,甘茶也抬头看去——
周围的热闹与喧嚣似乎一并远去了。
黑发青年定定地望着门口。在那里,一名赤铜色头发的男人带着六七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慢慢走了进来。
“啊。——是两年前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
在这几乎静默的时刻,乱步靠在她身边,低低地说道。
即使就站在一旁,太宰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方向,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令人无限怅惘的神情。
带着点少年的稚气与欢喜,又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的旅人,终于看见了天边的一线光。最终他只是微微笑了起来,说话的声音轻得宛若叹息。
“又见面了,织田作。”
第7章 预言与忠告
——如果日后还有机会相见......我在救人的那边等你,太宰。
曾经带着赴死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人,如今也站在了明朗的夏日之中。
红发的男人回望阔别已久的友人,灰蓝色的双眼如同此刻的天空。
“——啊,好久不见了,太宰。”
他如此答道。
傍晚云霞如潮水般翻涌。时光在零散的星斗下倒流了两年。
那年的故事,知道的唯有吹拂至今的、透明的风。
*
那一天,在他常去的西餐馆外面,织田作之助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
年龄大约十三四岁,烟紫色的短发细细碎碎地散在脖颈处,在风中柔软地磨蹭着白皙的肌肤。面颊上带着稚气的婴儿肥,大大的藤紫色眼睛格外灵动。她站在门口,用疑惑和思索的视线扫视着四周,打量人的样子像是咲乐童话书里画的、森林里的小精灵。
这本来跟他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小精灵的双眼不知为何定在了他的身上。即使满腹心事,织田作之助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她用仿佛要穿透过去的目光盯了他至少十秒钟。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心里很不解。
他应该没有见过她。这种看起来就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也不会对他一个平凡的、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有什么兴趣,通常会在路上拦下他说话的都是些絮絮叨叨的老头老太。会被女孩子拦住去路的人,应该是太宰才对。
但他就快要走过去的时候,还是被女孩叫住了。
她皱着眉,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地从头到脚又看了他一遍,才说道:“……又多了一个。大叔,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有一瞬间想要纠正她自己并不是大叔,他才二十三岁。但目前他手头确实有麻烦事,心情也格外沉重,所以没有那样的闲情。
从首领那里接到了寻找安吾的任务到现在还不到半天,就在搜查安吾房间的时候遇到了袭击。在那里找到的欧洲犯罪组织Mimic标志性的灰色手|枪,意味着安吾可能背叛。不愿意承认的现实和看不清发展的局势像是戴上了铁拳套的拳头,从左右两边猛烈地砸在太阳穴上,叫人无法装聋作哑。一团乱麻的大脑里唯一清楚存在的东西是不详的预感。
这种时候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吧。如果说之前遇见过的、披着灰色斗篷的士兵,忽然从哪个街角跳出来袭击,或者经此一事首领终于发现了他的无能而打来一个电话让他去废物处理厂等待处分,这样的发展多多少少还在意料之中。但是被一名看上去与黑暗毫无关联的小女孩当街拦住,用“怎么到处都是照顾不好自己的傻瓜”的亲切口吻指责,却并不在预料范围内。
“你的意思是……?”他谨慎地问道。
“我不该对刚见面的人说这种事的。但既然看到也没办法了。”小小的少女有点不高兴地说,“总之你和里面的老板、还有小孩子,是关系很密切的人吧?”
听见这句话,他绷紧了神经,没有回答。
他是一个向来因表情很少而被人认为木讷的人。即使是从首领那里听见安吾失踪消息、心中的疑问如同火山喷发的时候,也只是稍微弯曲了一下指关节,因此还被首领评价为镇定自若。可是女孩不知怎么地就从他几乎不存在的反应里读出了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