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笙沉思着又说道:“可是之前你的语气,似乎许家必然会与你合伙。”
江陵垂下了眉眼,轻声说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和你说。”
傅笙温柔地笑道:“不要紧,我可也有好多事没有和你说,才不会输给你。”
江陵被逗得一笑,展眉看着他:“和许家合伙,正常人看来就是你说的理由。但是在他们看来,我与他们合伙,也算是一个许诺。”
傅笙扬眉,江陵道:“许家兄弟的恩怨你肯定知道。”
傅笙若有所思,江陵又道:“林家被灭门,许运豪参与其中。这桩事扯出来,虽说他们已分家,可是龙游许家也会获罪。”
傅笙恍然:“你答应了许运杰不会把龙游许家扯在其中,许运杰便答应了与许运豪再无牵连。你再与许运杰合伙,便是给了许运杰一颗定心丸。还有,你——”
他的目光了然,凝视着江陵,似是能看穿她心底里所有的想法。
江陵避开他的目光,站起来道:“宋掌柜他们在铺子里核帐簿,我先去和四明他们说一下情况,让他们去与看中的伙计商议,明儿新铺子的事儿就要张罗起来了,我这两天便不过来了。傅哥哥你好好地将养着。”
傅笙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拉江陵垂下的手,一时没来得及,江陵已经离开了书案,傅笙没抓住她的手,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便是一亮,嘴角浮起一点笑,不再拦她,只扬声道:“你若不来,我去找你。”
江陵顿住脚步,匆匆走出书房,又穿过院子走了出去。
傅笙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笑意未减,忽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书案上的那张贴子。
贴子上写的赴宴日子是十天以后,不急。
江陵心里有些困惑,也有些烦躁,更有些不明所以的担忧。但是这些感觉很难形容,她叹了口气,做正事儿罢。
正如傅笙与江陵所说,许志文听到江陵的提议,几乎没想几瞬便欣然答应了。江陵知道这些人此次来南京,是有相当大的自主权的,这几人当中许志文年纪最长,又曾独当一面处理过不少生意上的事,显然南京这边的事他是可以全权做主了。
说实话,最多不过是南京的店铺关张,只要不得罪权贵,损失的不过是钱,许家不缺这几个用来锻炼未来当家人能力的钱。
江宣的女儿、定心丸,许志文都想到了。至于江家的事是否有余波,他不过是一个合伙人,真有事,抽身不难,最多损失些钱,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既如此,那还想什么?商场上向来是风险与利益并存,越大的收益越大的风险,只要想一想江陵孤身一人能够衣锦荣归一口气同时开张三地珠宝行,那些售卖的珠宝他也去见识过一些,在在都显示着与江陵合伙能带来的,是无尽的好处。
为什么不?这世上哪有坐享其成,既然想要开疆拓土,就别想着不冒风险。
年青人,坐言起行,再则在商家,商机即是银子,他们都习惯了,当即便去行动起来。
许家虽然是派许志文先来看看,但是也是做好了准备的,账房先生已经准备好,伙计也带来几个,不够的原打算在南京慢慢招——开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对不对?现下却是有些急了。
江陵顺其自然把四明谈好的伙计推了出去。
对许志文来说,这是天降馅饼,林家在南京近三十年,店里的伙计那都是老行家了,又是同行,又是本地人,便是招上三四年,也未必能招到两三个这般能干的伙计,简直再好不过。唯一的问题可能是这是江陵带来的人。
可是,账房是许家的,掌柜是许家的,合伙人带来一些伙计,这还有什么不能满意的?
许志文道:“陵姐儿最好也派一个账房过来。”他是真心真意的,这两天下来,他便看出江陵是做事的人,她没有那些花花心肠。
江陵摇摇头:“我没有人手了。再则说,我既找你合伙,便当然是信得过你的。你不是你阿爹,我未必能信得过你阿爹,你,我信。账房先生不必了,看账的时候我会派人来的。”
许志文只好一笑置之。
店铺却是急不来,这一切商定,许志文立即便派人送信回去,自己剩下的便是寻摸合适的店铺了。
江陵也派了人送信去给林掌柜、三水等人,各式珠宝需得备起来了。
她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有看我围脖的读者都知道了,我上上周开始吃治疗幽门螺杆菌的药,然后反应特别强烈,只要早晚吃了药后的三四个小时之内,就是像在严重晕车的状态,头晕恶心呕吐反胃,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其余的时间要好一些,只是头晕。
医生说就是有部分人反应很大的。可是又不能不吃。
所以码字也只好停了下来,有精神时码一点。所以今天才有了一点更新。
药要周五吃完,这几天我也不知道能码多少,所以可能也没有更新。对不起。谢谢。
要不大家周五或周六来看吧,应该会有的。
第240章 岁月之伤
王凤洲的身体渐渐好转起来。在他养病期间, 来过不少探病的人,江陵作为他的子侄也跟着见了不少。但是王凤洲很少为她介绍,只让她在边上服伺, 探病的客人也不以为异,长辈既然生了病,家族中有子侄来侍疾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王凤洲既然不作介绍, 只让她在边上,江陵乐得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能得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这一日王凤洲收到一张帖子, 晚间便一直亮着灯等到江陵来问安, 江陵归家时辰不定, 王凤洲早跟家人说过必把江陵视同子侄, 且出入不问,因此每晚江陵归家时只要看到王凤洲灯火亮着便会来问安,若是见灯光灭了便自行回房。
他也没说什么, 只与江陵说了哪一日不要出去, 那天将会有人来访。江陵自然称是, 看着王凤洲的脸色,心中隐约猜到这人只怕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心中竟有了炽热的期盼。
那日一大早她便去了王凤洲的书房, 代替了小厮的打扫——她多年为林展鹏打扫书房,早便熟门熟路。王凤洲于南京只是寓居,书房中书虽多,却也只是一般的多,江陵打扫起来并无半点阻滞。
王凤洲于房中看到书房中江陵忙碌的身影, 不禁失笑,一边慢慢穿衣, 一边心中却也惊叹,江陵的直觉当真好。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有介绍过人给江陵认识,一般只是自己交好的朋友,只望能让江陵结些缘。可是此人却不一样,而江陵的察颜观色以及直觉竟这般准确。
客人到访的时候,江陵正捧着书心不在焉地与王凤洲问答,王凤洲也不怪她,便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这日说的是戏曲,言道:“‘荆钗记’近俗而时动人,反比‘香囊记’近雅而不动人强得多,好的作品成功与否在于是不是动人,而不是唯有琢句工整雅致。体贴人情,委曲必尽;描写物态,仿佛如生;问答之际,全不见扭捏造作,所以佳耳。至于腔调少许有不谐和之意,并不重要。”
随着客人温润的声音响起:“王贤弟病中仍不忘教导子侄,当顾好身体为先。”江陵迅速抬头,看到了一个瘦削高大、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锦缎道袍,虽已届四十的样子,样貌却仍算俊雅,冬日天冷,他站在书房门口,眼神清定,竟是潇潇肃肃,如秋竹一般。
江陵立即站了起来行礼,王凤洲也跟着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道:“郑兄来了,又不让人通传,令我有失远迎。”
客人微微笑道:“我要一个病人远迎,那可不太像话。”
王凤洲亦笑道:“你风尘仆仆刚来南京便来探我,我便是病倒在榻上也是要倒履相迎的。只你一向不略形迹,倒显得我俗了。”
客人笑:“近俗而时动人,近雅而不动人,王贤弟看来是选俗而非择雅。我偏又与你为友,你要来说我雅,这可就是你错了。”
两人相对而笑。
寒暄已毕,王凤洲也不多说,指着江陵问客人:“郑兄,我来考你,你可认得此人?”客人本以为江陵只是王凤洲的一个寻常子侄,只掠过一眼而已,忽听王凤洲如此一说,便知道内有玄机,仔细的打量起了江陵。江陵这日仍着男装,却未作修饰,客人一边打量一边目光渐渐变得凝重,再转变为惊异,最后微微有些震惊,他呆了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向王凤洲,王凤洲点头,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当真?”声音竟微微颤抖。
江陵先前听到一声“郑”字,便想起一个多月前王凤洲与她说过的江宣生前友人,当中便有一个姓郑的,如今见状便即深深弯腰行礼,虽未出声,却极恭谨。客人却道:“你适才已经行过礼了,为何又向我行礼?”江陵低声道:“适才不知是世叔,如今知道了,是行世侄女的礼。”
客人浑身一震。
王凤洲捻须微笑,客人看他一眼,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陵老实说道:“王叔叔早前与我说过,你是郑叔叔,我知道你是我父亲的朋友。”
那人长叹一口气,喃喃的道:“你父亲最好的朋友不是我,但是我却视你父亲为此生唯一挚友,你既是他的孩子,我便当也是你的叔叔。这礼,我也受得了。”
他走近江陵,伸手扶起江陵,再细细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浮起了一丝泪花,满是慈爱:“你王叔叔见过你的次数最多,因此你记得他,我与你父亲却是少年相识,后来大家天南海北各忙各事,就见得少了,你出生后大约只见过两次,所以你不知道我。” 他见江陵呆呆地望着自己,心中又是酸痛又是难过,温声说道:“你的父亲有好些好朋友,情谊都是极好的,如今散在各地,他们一定都会很想见到你。你想知道你父亲的过去,他们都会告诉你。”
江陵再没见过这般了解自己内心渴望的长辈,她深深地再施一礼:“多谢郑叔叔。”
郑姓客人怔怔地看着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夏贤弟知道江兄尚有子嗣在世,不知有多高兴!”
王凤洲对江陵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位叔叔便是郑泉年,一直在钦天监做事。日前自京城而来,他与你父亲少年相交,极是要好。只是钦天监官员等闲不便出京,如今到了南京城应是有事要做,若是他得闲,你多与他亲近亲近。”
郑泉年笑了一笑:“得闲的,我还能忙些什么。”他温和地对着江陵笑笑,“尽管来,有什么也尽管问。你王叔叔素日忙着天南海北地奔走,我忙的东西与他不一样,我啊,比你王叔叔还是要知多得多的。” 他与江陵说话的声音很是温和,眼神也全是爱惜。江陵不知不觉便对他油然而生亲近之意。
郑泉年前来探王凤洲并无要事,如今见到江陵实属意外之喜,但他性格向来稳当,便问江陵:“这些年你是在哪里过的?可吃了苦头?”
王凤洲叹了口气:“你这不是废话么?她大火中逃出,又无处投奔,那么些人追捕漏网之鱼,她能活到如今那才是奇迹。我初见她是在福建,混迹在倭寇当中,险些便被戚大将军砍了头。”
郑泉年再是稳当的性格也不禁震惊至极,王凤洲摇摇手:“不要再叫小姑娘说了,回头我说给你听,虽然不至于有多详细,你听个差不多也可以了。”
郑泉年点点头,却又问江陵:“陵姐儿,你应当叫做陵姐儿罢?你千里奔泊来到南京,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要来求助你王叔叔么?”
江陵一怔,不禁看向王凤洲,王凤洲何等精明,道:“陵姐儿,你还有其他事情没有说?”
江陵咬了咬唇,低声辩解:“此事我心里已经有了主张。” 王凤洲默然:“傅笙的事你也基本都是自己解决的,你当真是倔强。”
江陵蹲在他膝前,仰头说道:“若不是有王叔叔为我问清事情,和引荐尚书大人,我如何能进得郡主府?王叔叔已经为侄女做了太多的事情,我若是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何苦劳烦叔叔们伤神?阿爹曾教导侄女,人总是要长大,总是应当自己承担自己的事情,若是实在力不能及再求助不迟。王叔叔,我已经长大了。”
王凤洲摇了摇头,看了看郑泉年,郑泉年也不禁笑了:“果然是江宣的女儿。”他目光极暖,看向江陵问道:“那么我能帮你什么?”
江陵终于把心中想的事情慢慢地说了出来:“嘉靖三十三年冬,我阿爹曾带我在杭州西湖边赏雪,他有一友人当时也在,我想知道那人是谁?”
这问题稀奇古怪,王凤洲与郑泉年不禁愕然,郑泉年道:“陵姐儿,你怕是不知道,你父亲相交几近遍天下,他友人甚多,这个问题……”
江陵摇摇头:“可是我觉得这个友人叔叔们可能会知道。”
她将记忆中那段话说了出来,因为虽然是在困得迷迷糊糊中听到的,但印象太过深刻,语气便甚是肖似:“许家那个儿子手段太过阴狠,这次算他运气好没犯到我头上,若不然少不得砍了他的爪子。”凶狠厌憎,如出一辙,便连那点口音也学了七七八八。
郑泉年一怔,喃喃地说道:“三十三年冬,三十三年冬……”
他与王凤洲几乎同时说了出来:“夏言真!”
王凤洲问道:“夏言真如今身在何处?” 郑泉年答道:“言真进了詹士府了,或许可以一展胸臆,不过既进了太子府,要注意的当更多。”
他又对江陵说道:“夏言真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不过性情不那么宽和,你若是去了京城见到他,便知道他是如何样人,怕是很合少年人的性情的。他,唉,他若是知道江兄还留了你在世上,必是要狂哭狂醉。”
夏言真,江陵也是知道的,王凤洲之前介绍时,只说他与江宣关系极好,但脾性张狂,这些年辞了官不知去了何处。
郑泉年又道:“你这学的口气和口音,和言真有七八分相似。三十三年冬,言真时任十三道都察御史,应当正在江南一带。陵姐儿,你要找他?”
几日后。
江陵对傅笙说:“我想要去京城。”
傅笙道:“我陪你去。”
江陵自然知道傅家在南京的店铺和纸坊各有掌柜与掌事,傅笙只是在这边主持,想要离开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傅笙毫不迟滞的回答不知为何令她心底隐隐有些喜悦,她笑道:“你若是有空闲,自然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