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他亲自训练的死士护卫,背叛了他。一饮一啄,莫非天意。
有马蹄声从来路响起,远远的只听到阿成的声音:“林哥儿,那些人都已经被捆好了,一人带一个。”
江陵站起来,低头看着卢维之:“你的护卫,我会交给朱大人,你的尸首,我会让晋王的人来收。”
卢维之抬头,眼中终于露出绝望,江陵长刀挥出,在敏娘的惊呼声中,卢维之的头颅高高飞起。
江陵扔掉刀,纵身上马,马儿希律律一声长嘶,载着江陵如飞一般离去。
傅笙紧随而去,四明、阿松策马跟上,不一会儿,官道上一连二十多匹骏马疾驰而过,漫天尘土中,夕阳如血。
而尘土中的几滴泪水,消失无踪。
第310章 求情
朱希忠朱国公和朱希孝跪在西苑的永寿宫殿内, 前方站着冷淡的嘉靖皇帝。
朱国公低头道:“臣非是为江陵求情,而是,想到她小小年纪便家破人亡, 历经艰辛苦难,几度生死关头,长大后还要被人追杀。臣设身处地, 也万难置身事外,不报此仇。”
嘉靖帝冷笑一声:“这还不是为她求情?私下寻仇,置大明律例于何顾?居然还连杀两人, 无法无纪!”
朱国公叹道:“若是她不自告, 她杀人并无人目睹。而没有人证物证, 也就没有人能告她。她向皇上自告, 正是对君上坦诚啊。她说,是因为皇上曾经说过……”他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
嘉靖帝微微一怔, 见朱国公很给他面子地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 鼻子里哼了一声, 然后不耐烦地看着朱希孝,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跪着?也是求情吗?什么时候朕的国公朕的指挥使都开始大发善心起来了?”
朱希孝这次并未像以前一样沉默, 他抬起头, 一双眼中充满了泪意,嘉靖一怔,听到他说道:“臣有事禀报皇上,求皇上做主。”
嘉靖眉头紧皱,直觉此事怕是有问题, 但是低头看了看这两人,又不能不听, 只好点头道:“你说吧。贞卿你且起来。”
朱国公却摇摇头:“臣适才说过,臣跪着非为江陵,是真心话。臣是为了臣弟、臣的弟媳、臣的大侄女。”
嘉靖帝正在椅子上坐下,一听此言,愕然抬头:“朱珠?”
朱希孝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滴在了地上,他伏地,语声却清晰:“十一年了,臣终于找到了凶手,皇上,臣终于找到了害死朱珠的凶手!请皇上为臣做主啊!”
嘉靖帝看了看朱国公,点头温声道:“当年朕已答应过你,你放心,你说。”
朱希孝从袖中拿出几张供状,双手呈上:“请皇上察看。”
大太监接过供状,嘉靖帝粗粗看了几眼,便已心中惊怒,抖着这几张纸说道:“此事当真?!”
朱希孝落泪点头:“臣让手下分开逼供,所说细节无一不符,亦无矛盾之处,臣仍不敢妄定,便去请了家兄前来,家兄细细审问,亦无疑问。皇上,臣女、朱珠,自生而死,太过冤屈!她一为皇上大局不肯屈服,二不愿君臣生隙至死隐瞒,三不愿陷入纷争离家出走。可是最终,仍然逃不过……她是,她是自尽的……”
供状上写得清清楚楚,朱珠在身边拱卫的人都已经被杀之后,凶徒要生擒她时,她举刀自刎。
嘉靖帝自然清楚朱珠自刎只怕有一半是因为夫君为她而死,但另一半无疑也是因为不愿被辱、不愿被用作要挟。
如果景王娶了朱珠,朱氏兄弟的立场就算再中立,也未免要偏向景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朱国公的地位何等超然,他与嘉靖的关系何等亲密,暗中会引起的潮涌可能连皇帝也没有办法把握。这是嘉靖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
朱珠头脑很清晰,因此她不会屈服于景王和卢维之的设计,她有两次被卢维之的人马纠缠,第二次直接被掳,若不是被人所救,只怕皇帝也只能赐婚。然后,朱氏兄弟会如何?皇帝会如何?这个局面嘉靖帝都不能轻易决断。
无论朱珠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朱家,她的抗争都是让嘉靖赞许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朱珠自事情发生到最后离家出走,都没有把这件事透露出哪怕一点一滴,导致最后冤死十几年都没有人知道真相、没有人能为她报仇雪恨。这才是嘉靖皇帝真正动容的。
他当然知道朱珠,因为这个女孩自小活泼大胆,朱希忠与朱希孝兄弟友爱笃至,朝夕过从,他和夫人都尤为喜爱朱珠的性情,朱希忠好几次与嘉靖帝闲聊时讲到她的趣事,一向敬慎端凝都忍不住解颐失笑。嘉靖好奇,朱国公夫人进宫时便带了朱珠进宫,朱珠见皇帝也并不很拘束,极是可爱活泼,嘉靖甚喜之,又见她年龄与长女常安公主相仿,便让她做了常安公主的伴读,两个小女孩相处甚好。
直至常安公主去世前,朱珠都是常常进宫的,公主去世后,朱珠知道嘉靖心伤,便再也没有进过宫了。
后来朱珠出事,嘉靖还曾经伤感地安慰朱希忠兄弟俩:也好,她和常安也有个伴儿。
现在他知道,原来是景王和卢维之知道他不会答应让朱珠嫁给两个皇子中的任何一个,才设计想要生米煮成熟饭,最后劫杀朱珠一行,为的也是要生擒朱珠。
这些是江陵生擒了卢维之的护卫们送于朱希孝后,审出来的其中一件事情。
还有其余很多。
卢维之当真该死!
嘉靖皇帝忽然觉得江陵杀死卢维之做得很好。
他慢慢地说道:“卢维之已经死了,景王也死了,贞卿……”嘉靖帝忽然明白过来:“朱珠的女儿听说已经找到了?”
朱希孝点头,落泪道:“她与朱珠长得极是相似。”
嘉靖帝叹了口气:“如此,朕封她为县主如何?”
朱希孝吓得连连摇头,朱国公也道:“皇上不可,这不可规制,臣等绝不敢受。”
嘉靖帝深知朱希孝与发妻感情极笃,朱珠在他心目中极为重要,他苍老麻木的心中忽然想起了常安公主、他的长女,那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当日她去世,他也曾伤心到为此辍朝一日。他看着朱希孝,无奈道:“那朕还能为爱卿做什么呢?”
朱希孝磕了一个头,说道:“请皇上恕罪,臣有一言要说,若是卢维之仍活着,臣见了他,怕是也要一刀杀了他再来向皇上请罪的。”
嘉靖皇帝知道朱国公与朱希孝兄弟两人俱都周慎谨饬,如此作为,当真是与江陵心有戚戚焉,朱珠之死,终究是景王作孽。他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你们的意思。然则国法不可废,总还要做个样子出来。你们在诏狱里好好安置她,过些时日再说罢。”
朱希孝掌管锦衣卫,乃指挥使,他要在诏狱如何安置江陵,自然是由着他了。
朱希孝知道事情只能如此了,看了一眼朱国公,起身告退。
嘉靖帝比之半年前已然苍老许多,他摸着椅子靠手,说道:“贞卿,原来朕的儿子做了这许多事情。”
朱国公道:“皇上操劳国事,又为了保全王爷们不敢与他们相见,若是有心隐瞒,一个人,哪里能有这么多精力呢?皇上万勿自责。”
嘉靖帝点头道:“是啊,他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看了一眼朱国公:“卢家的人,以后一个也不要用了。”
朱国公沉默。
嘉靖帝又道:“江陵……”
朱国公轻声道:“皇上,臣的意思是,皇上上次的安排应当继续下去。经过此事皇上也看到了,江陵不愧是江宣的女儿,非但是行商天才,且有胆有识,做事干脆利落恩怨分明。如今她大仇得报,正是可以大展手脚的时候了。”
嘉靖帝叹了口气,点点头:“还是要警告她一番,否则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朱国公道:“皇上所虑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一点。承上启下。
第311章 裕王
江陵从诏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 在诏狱里足足呆了两个月。嘉靖帝让朱希孝来问她认不认罪,江陵认了,一直都认的, 态度很好。
但是谁都看得出她眼底的冷漠。谁都谅解她的所作所为——至少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认为,如果她不杀他们,能指望谁来主持正义呢?她的仇只能自己报, 没有人的。她一介孤女自幼逃亡、背负全家人的血海深仇已极是不易,还凭着一己之力手刃血仇,任谁都要默默地在心里赞叹一声孝女、义女。
所以有不少人向皇帝求情, 甚至有人认为可以为她立一个孝女牌坊, 被嘉靖怒斥, 然后江陵就被放出来了。
其实江陵在诏狱里并没有受到任何为难, 住得虽然简陋却也算是可以,一人一间,在外间通风透气的角落, 并没有和囚犯们关在一起, 三餐也和囚犯们不一样, 还常有访客。
夏言真、郑泉年都来看过她,傅笙和四明更是每天都来, 吃的喝的一应不缺, 看守诏狱的锦衣卫们也和江陵吃一样的,他们当然知道朱指挥使的意思,毫不见外吃喝得痛快。四明还要向江陵汇报店铺的情况,几家准备开张的新特产店正在筹备,主要是四明和傅笙在做这件事, 第一批福建的货物就快运到了,他们在廊房外买了一块地造库房, 选址什么的都是傅笙决定的——他熟悉嘛。
甚至江龙泰和方东水也来过一次,对锦衣卫和诏狱,几乎所有人都望而生畏,绝不敢靠近,他们俩人虽然见多识广,却也并不例外,战战兢兢地进来,不太敢多看什么。
另外还有一个最常来的,是王海生。
她仍是着男装,扮成一个小子模样,漂亮得过分,自由自在地进来,自由自在地给江陵带所有能带的不能带的东西。她对江陵说:“我外祖怪守信的,他以前对我说过,只要他带我去的地方,我在哪都能骑马骑得很快不会有人管。”
江陵笑:“所以这里也没有人能管你。”
王海生大笑:“是呀是呀。陵姐姐,你真聪明。”
然后王海生极认真的拉住江陵的手:“陵姐姐,谢谢你。我跟我外祖说过,我阿爹阿娘的仇我要自己报的,可是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爹爹表哥他们找了这么多年也都不知道。阿娘当年虽然知道,可是她这么厉害都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死掉。要不是你我们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报仇呢,可是你不仅为自己报了仇,还一起为我报了仇。你放心,我外祖和我大外祖都去求皇帝了,就是随便关关你的,过一阵子就放你出来啦。”
江陵点点头:“我知道。”
王海生笑:“嗯,我猜你也知道的,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
江陵看着她笑,虽然一样活泼张扬,却也收敛了不少,再没有在海上时候的放肆随意,那样张口就是脏话泼辣凶狠的劲头,不由轻轻拉了她的手,温声问道:“没有人欺负你罢?”
王海生正笑着,闻言一愣,半张了嘴,慢慢地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反手抓紧了江陵的手,喃喃地说道:“表哥都不管我了,他跟我说,以后我就只能靠自己。陵姐姐,我不想住在国公府,也不想住在京城。”
她托着下巴,很烦恼的样子:“他们也不敢欺负我,就是不理我,外祖在的时候会和我说话,外祖不在就每个人都用那种看不起人的眼光看我。我是不在乎啦,可是也很烦人。陵姐姐,我找不着表哥,你要是看到他,能不能跟他说接我回去啊。我姓王嘛,又不姓朱,为什么叫我住在外祖家里住这么久啊。”
江陵心中隐隐明白龙靖送王海生回外祖家的目的,她却不想敷衍王海生,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好好在你外祖家住着,等我出去了,你来找我,我跟你说好不好?”
王海生高兴地点头,甜甜地说:“我就知道陵姐姐最好了。”
在外巡逻的锦衣卫守卫听得这句话,都不由相对苦笑,这是关了一个囚犯吗?这明明是关了一个贵客。好在这位贵客也很懂事,规规矩矩,一点也不为难他们,不出囚室一步,最多也就是在囚室里练练拳脚,虽然不合规矩吧,难道还能去阻止她?
看吧,便是连放她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指挥使大人都亲自来了。
在囚室里和她说了半晌的话,送她出了囚室,虽然没有送她出诏狱的大门吧,可是大门外鲜衣怒马站着的可是指挥使大人最疼爱的外孙女呢,看她兴高采烈地叫着姐姐扑上来抱住她,要把自己的马让给她骑。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九月,秋风送爽,金桂飘香,京城中人都开始享受这酷暑之后的凉爽,丰收的时节,吃的喝的都开始丰盛而廉宜,大家也都变得悠闲愉悦起来。
江陵很忙碌。
她关在诏狱里两个月还是耽误了很多事情。
首先她去了江氏珠宝行,在所有的珠宝行里,京城的这家是最不用她担心的,江龙泰为她父亲江宣所挑选,在本来的江氏珠宝行便已经做了许多年,不仅熟悉这一行,而且本人也是相当厉害的鉴宝高手。方东水更是做一个总账账房也不在话下。两人一直留在京城,人手人脉眼光专业都没有丢下过一丝一毫。
但是货源不足。
事实上三水他们也都已经来了信,都是同样的问题。
店铺扩张得太快了,这虽然在江陵意料之中,却没有想到一下子会缺得这么厉害。江氏珠宝行在京城、南京轰轰烈烈地开张,最近深得皇帝赞赏的成安郡主当天就亲自上门道贺,许多人精子几乎是立刻便琢磨出了味道,紧跟着纷纷捧场。结果发现江氏珠宝行可不只是名头,货色、首饰都是一等一的,连掌柜账房都是原来的。买东西哪里不是买,何况货真价实,还能捧了不知哪位贵人的欢心,因此倒是真心诚意地客如云来。
缺货了。金、龙、衢可以暂时让它货源不足,京城和南京却不可以,江陵当机立断,将金龙衢所有的存货都调到京城和南京,然后她要马上去一趟福建。
她要亲自去收货。不仅仅是龙靖船队的货,还有其他的海商队,另外,她还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要付诸实施,必须她去起头。这些事有时候要边看边想边完善,因此四明和其他人都不行。
这个想法还没有对人提起,夏言真对她说,裕王要见她。
江陵马上看向夏言真,夏言真只道:“裕王爷深厌卢维之。”江陵便明白,景王之事不可在裕王面前提及,便算是裕王怀疑,也不能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