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正是双宁。
  双宁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只守在后宅院子里的小丫头,她深知若是林溟被落实了倭寇的罪名,被认定了是血洗林家的罪魁祸首,那么,她便将再无可能清清白白地回来。她也将再无法堂堂正正活在世上。
  林哥儿,怎么会是倭寇!林哥儿,怎么可能杀了二少爷?
  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季明,她原本是害怕家中的老爷们的,林季明贪花好色,家中丫头们都是能离他多远便是多远,可是这会儿她只有满心的愤怒,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林季明却极为谅解地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与林溟多年来同行同宿,感情自是极好,而且四明随她一同失踪,更是令你难过。唉,你如今本应与四明完婚了。”
  这话极是恶毒。不仅将四明一并陷为倭寇同党,且污蔑四明是因林溟美色而跟随。而双宁之所以奋力替林溟辩解,则是因为还未曾明白这个“真相”。
  双宁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胡说八道!”
  林季明并不动气,只问她:“那么你告诉我们,为何全家仆人都死了,林溟和四明却只是失了踪影?这些个月来衙门、卫所、林家以及各大商家,几乎都要将整个衢州挖地三尺,却连他们一个手指头都没找到。若是说倭寇掳了他们去,那倭寇为何要掳他们?难道不应该掳我鹏侄更有意义吗?还有,除此之外,林家从何惹上倭寇如此不死不休,要知道倭寇千里奔泊只为了来杀林家的人,抢林家的财,衢州府城里再没有一家遭难!我的妻妾也……”  双宁怒极气极,却无法反驳,这是连官府和所有人都一直不明白的,教她如何辩驳?她只是怒指着林季明。
  林季明却抹了一把泪,不再说话。
  陈氏喝止双宁:“双宁,这是府尊大人面前,你太过无礼了!跪下!”
  双宁僵硬着身子,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陈氏和林展云,林展云叹了口气,肃声道:“双宁,不得无礼,跪下向府尊大人请罪。”
  周知府心中的确不愉,堂堂一个知府,虽说是为了人情来到林家,却也算是降尊纡贵的,毕竟林展云的级别目前还是很低的。谁知道竟然有个丫头冲出来当着他面前与一白衣商贾争执不休,不仅间接驳了他说的话,还几乎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连个见礼不曾有!
  到底是商贾之家,不知礼节,毫无尊卑!
  双宁这才想起堂上坐着的是堂堂知府老爷,她心中仍是愤怒,却也知道自己逾礼太过,扑嗵一声便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头,咚咚有声毫不作假,待得抬起头来额头已红了一片。  周知府一时倒也不知说什么好,怪罪是定然不能的,只道:“罢了。”
  双宁却又磕下一个头去:“知府大人明鉴,婢子与林溟多年来虽然甚是要好,但倭寇祸我国朝百姓却并非一己私情可比,婢子断然不敢因私忘义。但是林溟的确并非倭人,她当年在温州被二少爷救下来的时候,是婢子亲自照料她的,当时林溟整个人瘦薄如纸片,浑身脏污,积垢之厚足有半年未曾洗刷,全身都是伤痕,且断了一只手臂。若是倭人,怎么可能如此?最重要是她一直在发高烧,昏迷中我曾清清楚楚听得她呼唤阿娘阿爹。”
  她说得恳切,周知府起先见她说到“倭寇祸我国朝百姓却并非一己私情可比”时还颇为惊讶,心想商户人家一个丫头竟然有这番言辞,再听下去却只是淡淡了。
  若是倭寇存心,这些都只是易处理的小节而已。他挥了挥手,令双宁退下。  双宁心中焦急,陈氏与林展云却不再理会她,只再三与知府大人陪礼。
  待送得周知府走后,陈氏面露疲惫,看向林展云。
  林季明此番灵机一动,竟得到这般大的回应和收获,心中极是得意,深为自己的急智而满意,向大嫂和侄子道了别,转身回去。
  双宁退下后一直便守在后头,见正房只剩下陈氏与林展云,迫不急待地进来道:“太太,大少爷,知府大人会不会就这样定了他们的罪?这不能够啊。”
  陈氏厉声道:“你便是这般被鹏儿惯得毫无规矩的么?退下!”
  双宁双泪长流,当即跪下:“太太,你打死婢子都行,林哥儿和四明是清白的!林哥儿决不能是倭寇!大少爷,你不能让知府大人就这么给他们定了罪啊。”
  陈氏看了林展云一眼,林展云叹了口气:“双宁你先退下,此事要从长计议。”
  陈氏疲惫地道:“你再这般没有规矩,便回家去吧。反正林家如今也留不了多少仆人了。”
  双宁咬着唇,慢慢退下。
  整个正房只剩下母子二人,一时很是寂静。
  林展云看着陈氏,陈氏托着头,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方道:“不管林溟是何方人士,是不是倭人,林家此番灾难,应与她无关。”
  林展云闻言,方松了口气:“儿子也是如此想。虽然她来处成谜,处处诡异,但这些年来为林家、为弟弟,尽忠尽力,从无不到之处。若说是为了做内应,谁做内应做得这般不顾自身安危?若说是失散的倭人子女,她如此机智聪慧,怎会全然无法阻止灾祸?”
  陈氏看着自己的长子,三个月来眼里头一次露出些微笑意,笑意甫露,心中顿时绞痛无比,痛得她闭上了眼。
  她的鹏哥儿,她曾经那般亏待过的小儿子,待得她终于慢慢醒悟过来,开始能够一视同仁了,本想着以后要好好弥补于他的,也见着他开始渐渐再次亲近了自己,会同自己开玩笑撒娇了。她去京城的路上还想着,这么些年为鹏哥儿相的亲事都不成,是不是他有什么心事呢?不管是什么样的,她都必要成全了他。
  谁能知道,她再也见不到她的鹏哥儿了。
  林展云见状,心中亦是难过无比。他看着自己的脚下,这便是当日弟弟去世的地方。这般的生死离别,教人再不敢相信。
  陈氏睁开眼,叹道:“云哥儿,那么你与我是一样心思。”
  林展云亦打起精神,点点头。
  陈氏冷冷地道:“他既说出了这番话,你我不知道为何会有此难,便无法反驳。而周知府无法结案,这现成的理由送了上去也就没有不用的道理。既如此,那便都信了他的话,当作是真的,所有人的目标都放在林溟和四明的身上,他便会放松心思。你派眼生的人时刻盯着他。”
  林展云心中大震,犹豫:“当真会是,三叔?”
  陈氏长叹一口气:“利之所至,六亲不认。云哥儿,我也希望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是会改变的。
 
 
第129章 
  龙少站在最高层的艏楼上凝目望着远处, 远处隐隐一线是海岸,若是目力极佳者,能看到从海岸那边有两个黑点渐渐飞速而来,正是两艘壳哨船在快桨驶近, 到得能看清楚船只了, 便见桨起如飞, 船只犹如是贴近水面般飞掠而来。
  董京轻声道:“好身手,好快船。”
  这两艘壳哨船是从江洋的大船上放下来的, 江洋在苏门答腊没有能上得“王”字大船,却细看了他们的快船, 船主只含笑并不阻挡, 他也就厚着脸皮讨教了一二, 一路回来便将自己的壳哨船改进了一些, 果然见效显著。
  好身手自然指的是江洋新训出来的哨探了。
  江洋点点头:“可惜。”他自是可惜上不得大船。龙少却摇摇头, 低声道:“‘王’字船队不参与海战, 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自卫罢了。你我虽是海商, 如今海商与海盗也难区分,你与他有人情,他还你金矿也就罢了,你还想要武器、造船艺,那也未免太贪。”
  江洋点点头, 想了想又道;“若是海面太平便好了。”他便可以率船队纵横四海,或为行商, 或为探险,海阔天空任他去,多么逍遥自在。
  龙少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道;“你指望朝廷疆域太平也就罢了,海面太平?我娘亲说过,有生之年、几世之后,那都是老猫鼻子上挂鲞鱼——嗅鲞啊嗅鲞。”
  江洋不动声色地接道:“所以夫人常说,阿靖的好处在于总能在积极和颓唐之间找出平衡,然后如巨石坠大海一去不回头。”
  两人身后的王海生、董京、何以中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谢先生也忍俊不禁。
  龙少——龙靖翻了个白眼,大力拍着江洋的肩膊,诚恳无比地说:“所以其实你更了解我娘亲的语录,当年为甚又不肯认她作干娘呢?”
  江洋干脆利落地道:“我嫌你丢人。”  王海生哈哈大笑起来,龙靖反身在他头上迅疾无比地打了个爆栗,又搂着江洋的脖子道:“不,你怕我从此缠着你不放,从此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两肋插满了刀生死不容易离,你那颗向往大洋的心就此被我拴在腰带上挣扎求生存。”
  三言两语间,那两艘壳哨船已经在船边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飞快地拽着绳梯上了甲板,奔上艏楼,领头一人回道:“吴平传来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在他的地盘靠岸交易,但是需交佣金六成。”
  龙靖和江洋等人怔住,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何以中上前道:“你说什么?!”
  那人面上亦是忿忿:“吴平说,他目前队伍扩充过大,人员庞多,船只亦多,养起来费钱。所以佣金涨了,需要交给他们六成。”
  龙靖气得笑了起来:“队伍扩充过大,人员庞多!”
  谢先生道:“吴平在梅岭盘踞多年,这一片海域尽皆他的耳目人手,咱们一路交易过来,他怕是早已知道咱们的底细了。要不,咱们便走了吧。否则我担心他们会来抢。”
  打,他们是不怕,但这是吴平的地界,他在此地实在经营多年,人马和船只也更多,于龙靖等人是非常不利的。
  龙靖当机立断:“走!”
  却已迟了。
  几十艘战船齐刷刷出现在沿岸海湾,以最快的速度驶了过来。龙靖的大海船船体庞大,缺点就是难以机动,回旋极为不便,如风力不强劲,速度便不快。  龙靖大吼一声:“橹手全数出来!”声声传递下去,底舱中船员动作迅速,三层橹桨迅速放了下去,橹手们全部到位奋力摇动。  龙靖一声接一声下令,传令官在甲板和底下几层间奔跑传令,旗令官在艏楼亦以旗语传令于其他几艘大船,那几艘大船上的传令官也纷纷奔跑起来——每艘大船上都有船主,全是龙靖手下得力的人手,得了旗令便知道出了何事、该如何应对行事,一层层传达下去,忙而不乱。
  八艘大海船上所有的人几乎在同时都行动了起来。
  不同职守的船员就位,升帆,调整位置,摇橹、转向。大炮就位,大佛朗机炮手就位,□□上膛。碗口铳就位,喷筒就位,百子铳、鸟铳就位,神机箭就位,神□□就位……
  龙靖和江洋站在艏楼顶层,紧紧盯着即将靠近的几十艘吴平战船,那些战船上也都备有炮机喷筒百子铳之类,船形只得龙靖大船的五分之一,却胜在灵活机动。龙靖又望向远处,冷静地道:“不可久战,我们边战边走,十号船殿后。”战况不利便要弃了十号船了。
  此时那几十艘战船呈扇形兜住龙靖的四艘战船,走得快的另四艘并不去搭理,那架势是要将这四艘强留下来了。
  龙靖的大船正在这四艘当中,他此时却不生气了,面容十分平静,吩咐道:“在各射程内按序进攻。”
  一声令下,先是大炮攻击,炮声响起,即刻便有两艘战船被击中,血色倾刻间被海水稀释。未被击中的战船加速划近,在佛朗机炮随即点火放炮,又有一艘战船被击中。
  战船们愈发靠近,龙靖的大海船侧二十丈处集结了一排战船,他凝目望过去,只见其中一只战船上旗语几闪,七八艘战船忽然一齐放炮,龙靖等只觉船身一震,一斜。
  船上众人齐声惊呼,却是海船已经被打了一个大洞。龙靖面沉如水,已经猜到了那七八艘战船的旗语是什么:围攻,炮火集攻一点,连续如此,只需多轰出几个洞,海船便废了。
  海船沉在近海,吴平自然有足够的好手去打捞出船上的珍宝。
  他疾速转头四顾,见其他每艘大海船前也都围了十来艘战船,只待靠近便要一样施为。
  龙靖一把抢过董京手中的神□□,瞄准其中一艘战船,那艘战船上的旗手正扬起手中旗帜要挥动,龙靖扣动弩机,□□迅疾无比地呼啸而去,正中旗手胸口,旗手仰天跌倒。
  龙靖刚刚举起神□□,江洋便已经令自家旗手发出旗语,大海船上的神弩手飞速就位,各各瞄准所有战船上的旗手,□□只管不断地往他们身上射去。因为海船高过战船三丈,□□居高临下射出,命中率便极高。
  一时之间船与船之间来往炮火轰隆,枪炮连击,□□不断。对方的战船虽然分批围住了龙靖的四艘大船,却因旗手接连被射死,再也没有能够像之前一样把海船轰出一个大洞来。
  但这许多战船同时开火集攻大海船船身,却不像大海船轰击他们一样准头时而有失,那是炮炮中的,惨叫声、船身毁折声不绝于耳。
  龙靖见状心中焦虑,脸上却愈发冷静,见战船们只傍着海船行走的方向一起往前,便与旗手低声说了几句。
  大海船的橹手便忽然全数停手,船帆竖起,大海船惯性往前一会儿便慢了下来。战船却并不知情,仍然快速向前。
  大海船上的橹手忽然齐声大吼,船帆侧张,海船微微转向,但因船体庞大,瞬间便挨近了战船。此时战船已经超过大海船,发现不对正在减速,大海船却开始转向,只见大海船以五倍于战船的体型和冲力,催枯拉朽般迅速犁沉了三艘战船。
  一时间炮火、铳枪、喷枪等一起居高临下轰击水面,犁沉的三艘战船上敌人纷纷惨叫落水,海水一片一片殷红。
  龙靖转目四顾,见自家其他几艘大海船也照样犁沉了几艘战船,嘴角露出一点笑。
  但对方的战船只不过少了十几艘而已,仍有几十艘在攻击自己的船,虽失了旗语交流,不能集火攻击一点,但不断用炮机和火器攻击船身和船栏,自己的人伤亡亦重。最重要的是,在海上船身受损十分危险,而这一大片近海处全是吴平的地界,根本不能靠岸。
  龙靖抬头,又见远处有黑点,心知趁此机会破开缺口,得赶紧离开。
  如此,在对方战船紧追不舍的攻击下,龙靖的四艘海船以极其狼狈的姿态一路打一路逃,最终以损失一艘海船的代价,甩开了吴平的战船攻击。
 
 
第130章 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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