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舍命救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毫不设防?”他问。
“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根本不会感激你吗?”他复又问。
凤珩感受着掌心的温热,无声地自言自语着, 像是在问凤鸢, 又像是问自己, 只可惜无论他是在问谁, 都得不到答案。
寂静的殿中,唯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凤珩长久地保持着拥着凤鸢的姿势站着,久到浑身寒凉, 却还是不懂。
即便她如以往那些人一样,是真的对他有所求, 或是真的想捧杀羞辱他,也不该这样对他毫无防备,更不该在明知道他算计她性命之时还舍命救他。
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 若是他真的没有催动灵虚佩,唤来洛迦救她呢?她这样迁就、迎合他,又该如何自保?
是,他是故意的。
从第一次催动灵虚佩唤来洛迦,他就是故意的,到后来要她把他放到陆承见身边,也是故意的,故意在她要转身的时候捏着灵虚佩,更是他从第一次知道灵虚佩的作用后就开始算计好的。
他这样的步步算计,即便是再谨慎,却也从没想过能瞒得过她。
毕竟这么些时日以来,他也已经明白,她并非是如陆时非那样的人一样蠢钝,很多事情她只是懒得计较,或许该说,也不想计较。
而且他也好奇,若是她知道他就是故意在算计她呢?她还会对他那样好吗?
所以他从一开始也就没想瞒她,更没想瞒过她,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他故意在最初唤来洛迦时装作那时的自己是不开心的,装作那是暴戾的自己做的,而不是她喜欢的“他”做的。
也还好他还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那日里,她把他放在陆承见身边那时深深看了他许久,他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他的算计,他让她不要救他时,她言语间的停顿更是说明了一切。
可纵然如此,她却还是纵容了他。
为什么?
凤珩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若是她不知道他是在算计他,因此愿意舍命救他,也对他毫无防备,这都是正常的。
可她分明知道他在算计她的性命,却还是甘愿让他算计,还以命搏命地救他,甚至到如今都还对他毫无防备。
即便是方才,她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算计她,只是从醒来就一直安抚着他,甚至还在闭关前都要撑着满身的伤为他准备好膳食。
这是为什么?
凤珩扣着凤鸢温热脖颈的手不停地收紧,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养他不过寥寥数月,又如何会有这样深刻的感情?
深刻到她竟然真的愿意为了保护他而舍弃性命,深刻到明明清楚他要的是她的命,却把命都亲手交到他手里后还要舍命救他!
夜色无声蔓延间,她的呼吸声平缓也微弱,他却仿佛听到了那日夜里她掷地有声的话。
她说,“阿珩别怕,师父说过会护你安然无恙,那便是舍了性命也一定会做到的。”
她说,“师父说过会保护你,怎么会食言?”
哪怕是他惊惧惶恐于她的伤势时,她凝视着他的目光都是温和安抚的,似乎无论何时她都是那般温柔的模样,能护他免受这世间的一切风雨。
舍命护他。
她的确说到做到了,可当时的惶恐绝望是真的,悸动依赖是真的,只是他到底还是不敢相信她,因为他找不到她对他这样好的理由。
仅仅是可怜他吗?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他太不相信她了?
凤珩脑海里仿佛有两道力量疯狂地撕扯着,心神也动荡得越发厉害。
霎时间,他喉口涌出一道腥甜,恍惚一片的视线里这才清晰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竟然把她脖颈间都掐得起了一片乌紫。
凤珩几乎是在看见那道刺眼的乌紫时便颤抖着收回了手,低下头便翻找着她给他的封灵袋。
他跟在她身边不过寥寥数月,但是她却是几乎将自己的家当都给了他,所有她有的,他都有。
甚至她没有的,他也会有,所以要找一瓶疗伤膏药再简单不过。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简单,才让他的手越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抹在她脖颈间的膏药都会因为手的颤抖而抹到伤处之外。
他的确是才跟在她身边不过寥寥数月,可她却将自己所有都悉数给了他,甚至愿意舍命救他,又为什么不能信她一次呢?
他什么都没有了,这场豪赌,本就是他赔上自己的命赢来的。
他赌了命要算计的,不就是她的真心吗?
他都知道她是真心护着他了,为什么又不能相信她一次?
他问自己。
何况即便是不能信任她,他又为什么要对她起了杀念?
他方才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因为不敢相信,想要杀了她啊!
刹那间的清醒让凤珩的手陡然脱了力,踉跄着后退了好些步才稳住了身体。
瓷白的药瓶滚落在地,砸落一片沉闷的声响,四分五裂的碎片散开满地,也刺痛他的知觉,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踏着那细微的碎片,重新靠近了她。
他走过的地面都拖曳出长长的鲜红血迹,他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她身边,无声地问道:“为什么,不如您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他只是想要一个原因。
一个心安的原因。
因为他害怕。
他不怕从未得到过,他只是怕得到后又失去。
世间种种,但凡从未有过奢望,从未得到,便不会绝望,可若一旦有了奢望,一旦曾经得到,再失去,不如舍了性命来得更容易。
得到又失去的滋味他尝过太多太多,一次次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地绝望。
从未有过例外。
身处无底深渊之中的人努力地想要抓住黑暗里的那一抹光芒,为此拼尽了全力,甚至为此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可努力到最后,才发现那光芒不过是一抹幻象,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又如何能不绝望?
他实在太害怕了,怕终究有朝一日她会变得不在乎他,更怕终究有朝一日她还是会抛弃他。
直至天边卷起微微的白,他却未曾动过一分一毫地凝视着她,像是固执地要她给他一个答案,却又像只是守着她,守到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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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鸢没料到自己突破竟然用了七月之久,从闭关前的还是寒冬,转眼便到了将要入秋时节。
她分明已经因为怕自己闭关太久会引起小白团子的担心而竭力压制时间了,可竟然耗了这么久的时日。
小白团子最是喜欢多想,她闭关那日是实在没有力气更多嘱咐他些什么了,也不知道她一闭关就是七个月,小白团子有没有又多想些什么。
思及此,她当即便要去找这只小团子,然而她才睁眼,正要动作,便感知到了身侧的气息。
她顺着气息看去,竟然便见着了趴在她身边的小团子。
许是还在晨间,小白团子又才修炼不久的缘故,他竟然是趴在她身边睡觉。
凤鸢微蹙眉,这孩子,怎么睡觉都不乖乖去床榻上睡觉,就这么趴着睡?
她起身,轻轻地抱起小白团子,要把他放到了床榻上。
她以为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没想到她才一碰到他,他的眉心便蹙了蹙,竟是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想起自己还要先去找师尊一趟,便当机立断地掐了个诀,让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她轻手轻脚地安置好他后,这才有了时间好好看看自己已经七个月没见到的团子。
到底是七个月了,小团子都快大了一岁了,师尊也把这只团子照顾得很好,他都肉眼可见的高了不少,五官更是明显的越发精致潋滟了。
这张脸太显眼了,凤鸢想忽视都难,她忍不住地感叹,小团子的这张脸要是继续这样长下去,等长大了,只怕真的会祸害整个宗门的小姑娘啊。
她顿时头疼起来。
不过头疼了不过须臾,她便选择性放弃了,左右团子还没长大,她慌什么?
何况就算是长相过于出色,只要自家小团子洁身自好,也绝不会闹出什么大事的!
凤鸢瞬间就安心了,轻轻揉了揉自家团子的头两把,就放心地踏出了知晚殿,找师尊去了。
数十载对世俗界之人来说已经足以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变得垂垂老矣,然而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数十载不过弹指一挥间,因此七个月其实并不算什么,凤鸢这次会有这么深的感触,不过是因为凤珩的变化这样明显。
他真的长高了好多。
但这样起伏的心境,在甫一踏入问心殿时便平息了。
即便是快入秋的时节,但问心殿是没有年岁与时节的,因此无论何时,问心殿都是冷寒一片,就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
凤鸢一步步踏进去,年岁在师尊身上仿佛也是静止的。
无论沧海桑田,时移势易,师尊的模样便似乎永远没有变过。
虽然修真之人的寿元绵长,但也不是没有尽的,而且若是修为停滞不前,容貌也会随之老去,玄天宗里其他数位阁主便是如此,他们修为虽高,寿元虽绵长,可容颜却也不复年轻,但偏偏师尊不同,她听人说,师尊似乎三千年前便一直是如今这般模样,从未变过。
不知是不是小白团子长高的影响,她竟然突然有些好奇师尊到底多大年纪了,又为什么一直可以维持这般模样。
师尊身上的谜团真的好多。
不过她脑海里的这个念头也就一掠而过,便又想回上元秘境中的事去了,毕竟那才是正事。
她还没出秘境便昏迷了,出了秘境后便又因为伤势,不得不立即闭关突破,到如今都还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也是她一醒来便来找师尊的原因。
只是师尊好像又不在?
凤鸢点点眉心,离开了菩提树下,转身就准备去问心殿里,师尊没在菩提树下,没准儿在殿中呢?
不过她还没走两步,便见着了从殿中出来的玉桦。
“咦?阿鸢啊,才短短数月的光景,你这修为竟是又精进了,真是教身为师叔的我惭愧不已啊!”
玉桦一看见凤鸢,便挑眉道,“看来师姐给你的那《天爻剑法》倒是不错啊!”
玉桦不提还好,一提凤鸢便想起了曲桑给她的那本《天爻剑法》,她咬牙切齿地笑着:“这不都得益于师叔您的那句‘修炼诚可贵,睡觉价更高,若为美食故,两者皆可抛’吗?”
要不是那日里三师叔给她剑法的同时还提点她不可因睡觉和美食而懈怠了修炼,她都还不知道七师叔竟然向三师叔出卖了她!
她本来都已经忘记这茬事了,奈何七师叔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玉桦摇着折扇的手蓦然僵住了,脸上潇洒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师姐真是个不靠谱的,她怎么就跟阿鸢提及这茬事了呢?!
“我何时说过这话?这分明是师侄你说的啊!师侄都忘了?”
他讪讪地笑着,眼看着凤鸢听了他的话后,已经俨然是一副要把他切了吃了的样子,他当机立断地便开溜了,“师兄,阿鸢来找你了,我就先走了啊!鹤洲的事,等下次再来问你!”
话还没说完,玉桦就已经脚底抹油的跑了。
玄天宗里,除却洛迦之外,玉桦的修为是最高的,他想开溜,以凤鸢的修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因此她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害她提早练了那么久《天爻剑法》的“罪魁祸首”从眼前逃走。
不过七师叔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有什么事吗?怎么还要七师叔来和师尊说大师兄的事?
凤鸢胡思乱想间,广阔的问心殿前已经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
洛迦立在问心殿前,看向站在台阶之下的凤鸢,凤鸢也在同一时间醒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便跑了过去:“师尊,原来您在呀!”
她看见菩提树下没人,还以为师尊不在问心殿,又去诲海了呢!
第56章 做良善仁慈的人 不要成为我这样伪善的……
洛迦见着凤鸢急冲冲跑过来, 温声嘱咐道:“你身上的伤才痊愈,别跑,慢着些走。”
“嗯嗯嗯, 我知道了, 师尊放心, 我虽然才出关,但是也不会笨到因为几个月没走路就摔倒的!”
凤鸢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脚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慢, 属于典型的积极认错, 死活不改类型。
她三两下就跳到了洛迦身边, 甚至因为跑得太急,险些就要冲到了洛迦身上。
洛迦掐诀便要扶住她, 不过凤鸢更早地就掐了诀, 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您看,我就说我不会摔倒嘛!您还不相信我!”
洛迦知道凤鸢一向顽劣, 也知道她此次极有可能就是故意冲过来的, 倒也没说什么, 只道, “虽然没摔倒,但仔细些总归是好的。”
凤鸢虽然一向知道洛迦不会纵容她玩闹,但因为她受伤醒来时见着洛迦守在身边, 她身体恢复之后,就又下意识地想要师尊像寻常长辈一样对她好, 可事实证明,还是失败了。
师尊永远都是师尊,才不会因为关心她就哄她。
凤鸢顿时无趣, 整个人都蔫了下来,不过想起玉桦的话和自己来找洛迦的目的,便只能无精打采地道:“方才七师叔要问您大师兄的事,大师兄有什么事啊?”
凤鸢前后变化得太明显,洛迦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一顿。
与此同时,有传讯纸鹤飞来,他抬手接住飞来的传讯纸鹤,捏碎后,才道:“端悟说鹤洲近来不知去何处了,连宗门事务堆积了许多都没处理。”
传讯纸鹤被捏碎后,传讯之人留下的声音是直接从纸鹤中传出的,凤鸢就站在洛迦身边,按理来说,她也是可以听见的。
可这次洛迦捏碎纸鹤后,她却没有听到声音,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师尊不想让她听见。
她并不接触宗门事务,师尊得到什么宗门消息不让她知道也是寻常,因此凤鸢并没多想,只是奇怪一向以宗门为重的大师兄怎么会丢下宗门事务不处理,玩起了失踪来。
虽然知道七师叔一向喜欢夸大,大师兄应当也没丢下宗门事务几日,不然七师叔早就跳起来了,毕竟若是大师兄不管宗门事务,七师叔便也就没那么清闲了,可她还是不由得忧心起来:“大师兄他......没事吧?”
洛迦的确是有意不让凤鸢知道传讯纸鹤里的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