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之助认真点评道:“正常人是做不到的吧。每个人总会遇到苦恼,这是无法避免的。”
“说的是呢。”太宰治深以为然,“所以那位教祖大人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恭弥你觉得呢?”
为什么非要我也发言啊。
被点名了,珍香只好应付两句:“自古以来邪教都是这么回事,塑造一个看上去很美好的概念,实际上完全是空中楼阁。被虚幻引诱的人类会轻易失去理性,以为自己也拥有了旁人无法企及的价值。”
“价值啊……”太宰治意味深长地拖出长音节,鸢色的眼珠危险地微微眯起。
他稍稍侧过头,视线对着珍香,又从珍香的肩膀上越过去,轻声问道:“你真的以为,人活着存在某种价值吗?”
这是在问我吗?不。
珍香灵光乍现,立即回头,看到那个原本在昏迷的长发男性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但是在太宰治点出来之前,她没有一点察觉,耳朵没有听到声音,灵感也没有给她任何提醒。甚至侧坐着的作之助也同样没有察觉,这位前杀手是与她一同扭头看的。
这个人醒来的太快了,快到珍香开始怀疑刚才费力把他搬到床上去躺着到底有没有意义。
珍香另外还注意到,陌生人在听到太宰治那句意味深长的发问时,双眼短暂的迷离了,似乎这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哲学问题能带给他特别的触动。
而下一刻,迷离消散开去,转化成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哦,你醒来的正好,我正要说到你呢,松下先生。”太宰治语调轻快地说,“第二天,我想办法顶替了那个教徒,混进教团见到了教祖。那位教祖的眉毛好粗啊,还有神奇的七彩眼睛,我就说可以靠近看看吗?教祖超级好脾气地答应了我。”
“等下。”珍香拖着凳子向旁边靠了靠,发现那位“松下先生”或者说“吉田松阳先生”的目光果然追着她转了过来。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目光追逐,其本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系统,我觉得有点瘆得慌。]
[谁说不是呢,他到底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你脸上沾米粒了?]
珍香抬手摸了下脸:[屁话,明明没有。系统你不知道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啊,你知道吗?]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珍香没好气地选择闭麦。不想和系统聊了,这破系统没一句有用的还骗她摸脸。
不过珍香并没有和系统说实话,她其实正慢慢的有所感应:
一股庞大的、似乎牵动了整个世界的恶意能量,正与长发男子融于一体。
不,应该说,这长发男子似乎就是从恶意能量之中诞生的,是与人和鬼都有差异的另一种生物。
对珍香来说这恶意是那样熟悉,熟悉到像是空气一样自然而然的存在着,人在呼吸空气时很少会想到空气的存在,所以珍香一开始完全没感觉到,等她发现长发男子莫名其妙老盯着自己时,才终于有所感应。
她的感应也是很模糊的,就像如果人去了空气稍微稀薄一些的环境,顶多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一样,单凭自身的感受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空气稀薄,难免疑心会不会是自己累了。
现在珍香也并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她只是考虑到了这么一种可能性,随后觉得这个长发男子果真是个麻烦。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她会在太宰治进门的一瞬间就把长发男子和太宰治一起丢到天边、丢去永远也遇不着的地方。
给珍香引来了大.麻烦的太宰治托着下巴:“恭弥突然让我等下,是有什么问题吗?”
珍香问道:“你混进教团,还要靠近看人家教祖,人家都发现不了你是冒名顶替的吗?”
“当然发现了呀。”
太宰治露出一个“你为什么问这么浅显的问题?”的表情,珍香顿时有点被气到内伤。她确信太宰治是在故意气她,而她麻木的脸什么情绪也表达不出来。
“虽然发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教祖没有揭穿我,还直接放我走了,真是好心肠啊。”太宰治没什么诚意地说,“然后第三天,我就把松下先生从我顶替的那个教徒的地牢里解救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作之助说,一副已经完全明白了的样子。
珍香:“???”
不好意思,我是听漏了哪一段吗?
第47章
珍香深深吸了口气:“小治,如果你肯好好说话, 我以后就管你叫太宰, 行么?”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讨好到这个黑泥精。如果金钱是万能的, 她一定会重金买一个能好好说话的太宰治, 可惜太宰治明显不是拜金那一款的人物, 用金钱根本无法收买。
幸好她早就发现黑泥精对“小治”这个称呼颇有微词, 她用马甲许下承诺也不亏,以后面具一摘照样可以温柔地呼唤“小治”。
太宰治果然意动了:“那我就再说具体点好了。”
太宰治锁定的教徒是个已经到了中年的女人, 有着一双沉默的眼睛和平凡的五官,她无论行走坐卧, 目光都会虚浮着飘向远处。
在第一天下午,太宰治利用女人外出的间隙, 撬锁进入了女人家里,发现女人在家私挖了一个小地牢,地牢中关押着一名长发男子。
男子自称松下先生,这是男子自己根据一些模糊的印象给自己取的名字, 他因为失忆了所以无处可去, 一天被女人骗进家中用麻药放翻, 醒来就已经在地牢中了。
女人每天会给松下先生送饭, 并倾诉自己对松下先生的爱慕之情,无论松下先生说什么女人都充耳不闻。
当太宰治讲到这里时,珍香内心简直有一万个槽要吐。
这种情节是真实存在的吗?居然还是调查第一天就发生的,太宰治当晚回来睡觉的时候可是没有一丁点表现啊,真够沉得住气的。
另外, 如果太宰治描述属实,那松下先生一定没完全说实话吧?
反正珍香觉得无法相信。她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松下先生在骗人,但她就是不信。
调查的第二天,太宰治尾随女人找到教团,然后在女人进去之前打昏了她,冒名顶替与教祖见了一面。
于是在第三天,苏醒过来的女人神经兮兮、疑神疑鬼、坐立不安,她又用麻药放翻了松下先生,然后紧闭门窗急匆匆去找教祖,大约是觉得能从教祖那里得到佛祖启示。
太宰治事先和松下先生约定好会帮忙解救,就趁女人不在时打开地牢,把松下先生一路扛了回来。
“嗯……原来是这样啊。”听完讲述的珍香觉得自己应该发表一下感想,但实际上她无话可说,只好干巴巴地学着作之助讲了句废话。
她觉得这个前因后果很悬浮,大概只能说明太宰治的开.锁技巧十分高超,是溜门撬锁一把好手。
比起赞叹太宰治是个偏才,珍香现在更想问,太宰治之前说的“失忆的吉田松阳先生”是什么意思?
但太宰治明显不打算当着本人的面聊这个,珍香就不好询问了,也许这里面有什么不便言明的隐情。
松下先生终于从无意识地盯着珍香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对三人点头道:“不知我该怎么感谢你们?”
太宰治说:“你再找两个椅子回来,我们晚上开个座谈会,这样就算你偿还恩情了哦。”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更莫名其妙的是,松下先生微微一笑,居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点下头就出门去了。
珍香靠到窗边探出头,看到他是真的走远去找椅子了,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听不到屋内的对话。
“太宰,你说的座谈会又是怎么回事?”
“机会难得嘛,就想给织田作创造出好的取材机会。”太宰治摆出热心肠的模样,“你们难道不觉得松下先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吗?”
珍香关上窗户:“你说他失忆了,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曾见过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就像是在说一件无聊的小事,太宰治随手把玩着桌面上的水杯,“大概两三年前吧,自称吉田松阳的他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助他死去,我答应了,可惜最终失败了。”
珍香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原来最新的流行设定并不是缠绷带,而是自杀狂?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就这么想吐槽呢?
“失败了,然后呢?”作之助问。
“然后他就很失望的走了,再后来就听说是死了,我还真心实意羡慕了一阵子,可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成功啊。”太宰治摇摇头,“我觉得他当初能主动找上我,一定不至于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所以就想他大概是失忆了吧。”
“那他当时有说过他是做什么的吗?”作之助又问。
“是私塾老师哦,教授文化的同时也传授剑道。不过那所私塾早就毁在战火里了,当时的学生也都不知飘零四散何处。”
“他为什么想死去呢?”
“说是对人类彻底失望了,找不到活下去的价值。”太宰治忽然一笑,“不管是谁,想死的话理由都差不多呢,但是千万不要把我和他类比哦,我和他可完全不一样。如果死亡向我张开怀抱,我会很开心的投过去。他不一样,他是一定要拼尽全力去挣扎的,非常虚伪。”
作之助再问:“那他现在失忆之后,还想死去吗?”
“不知道,所以晚上开座谈会试探一下好了,如果他连想死这件事都遗忘了,对他来说一定是件大好事吧。”
珍香听不出来太宰治是在讽刺,还是真觉得这样好。不过她发现太宰治和作之助还真聊得来,两人聊起来她都不太能插上话了。
太宰治介绍完这些因果,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对珍香道:“恭弥别怪我自作主张,我可是好好调查了「万世极乐教」的,很辛苦啊。”
珍香一点没觉得太宰治有哪里辛苦,顶多就是扛人回来辛苦:“我不怪你的前提是——告诉我为什么让松下先生找两个椅子。你还想叫谁来?”
“恭弥你果然注意到了啊,但是注意到了也别直接说出来嘛,本来应该是个惊喜的。”太宰治抱怨着,好像这还成了珍香的错处。
他随即又换上宣布惊喜消息的振奋语气:“当当当!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大人!”
他一脸邀功:“我之前不是见了教祖嘛,因为觉得很好说话就顺势试着邀请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果然相当好说话呢。”
“的确。”作之助深以为然地点头。
珍香稍微有点被镇住了。
太宰治原来是个行动力这么强、效率如此高的人吗?
恐怖如斯!
“呐,恭弥不夸夸我吗?因为你对这个教派很感兴趣,我可是直接把教祖都请来了哦。”
“好,夸你,太宰你真棒。”珍香棒读。
太宰治的脸顿时垮下去,小声嘀咕起来:“啧,果然还是不该指望恭弥的夸奖话,毕竟恭弥说话永远都没有语调,像是机器人一样。恭弥自己也清楚的吧,既然知道就不要用语言夸人嘛,买台续航加强版的游戏机作为奖励多好。”
他嘀咕完,转头又看向作之助,十分期待地说:“织田作,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
作之助也用像是棒读一样的平稳语调说:“很厉害。”
太宰治满意了:“还是听到织田作的夸奖感觉舒服。”
所以你就不觉得你双标的有点严重吗?
珍香真是太想吐槽了。她的棒读跟作之助的棒读之间有什么差别吗?不都是没有感情的平铺直述?怎么就她背负上了买游戏机的责任?
也许她该重金买一个吐槽役?这才是正确的应对之法?
[系统我太冤了,黑泥精为什么非要针对我啊。]珍香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决定不跟系统说话。
[我倒觉得可能是你这个马甲自带嘲讽。]系统很有逻辑地说,[中原中也不也很针对你这个马甲么?]
[这倒确实,原来是马甲的错么?]珍香半信半疑,[那我改天让这个马甲死遁试试。]
死遁是一种经典的退场方式,永远不会过时。
对此系统没有什么建议,就和宿主换话题:[你觉得松下先生算不算适合的人才?]
[哪种人才?适合搞我心态的人才吗?]珍香忍不住控诉。
[不是,他和太宰治一样不想活了,我觉得可能也是个黑泥精,能给周围的人传播负面情绪。]
[但太宰治自己都说了不一样,不能与他类比。反正我是不看好,再观望吧。]
[好吧,今晚座谈会你精神点,我有点期待那个教祖,好想知道能当邪教教祖的人是不是真的好脾气。]
[怎么可能真好脾气,那个一定是装的。]珍香没好气道。
她开始观察太宰治,从那双鸢色的眼睛里只能看到浮动着的兴味盎然,表明对于晚间的座谈会十分期待。
若论起在脸上隐藏情绪,这个少年绝对不比戴着面具作弊的她差。
她解读不出太宰治搞这一出的更深层次用意,只知道太宰治绝不会无缘无故促成这件事,他一定是想要探究些什么的。
以后无论去哪都不能再让太宰治同行了,这孩子太能搞事,也不知道森鸥外是怎么忍下来的,真佩服他啊。
——
蝶屋,蝴蝶忍的圆圆的金鱼缸前。
香奈惠抬手接住鎹鸦,解下一个纸筒展开阅读。
第48章
当夜晚来临,「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应邀而来参加座谈会。
珍香原本对这个教祖是没什么特别期待的, 可她只是抬起眼看了一瞬, 就感到眼前一亮, 醒目非常。
并不是教祖太有排场, 而是教祖的模样太神奇了。
他看上去二十来岁, 有着一头象牙白的炸开的刺猬头, 头上戴着类似毗卢帽的帽子。但僧人的毗卢帽上都会有毗卢佛像,这位教祖的帽子却只有莲花外形, 本身是没有图案的黑色,包着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