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目光扫了一眼木盆里的酱菜,口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这是你弄的?都弄好了?”
“是呀。”小崽子点头,把手背在身后。
见挑不出什么错,徐妈妈又道:“姨娘昨晚没睡好,今早起来便身体发寒,你去替她盯着火煎药吧。”
“哦。”
俞佟佟没有任何异议,乖乖蹲在熬药的小炉子面前,就按徐妈妈说的盯着火。
她伸出小手,凑近炉子前面烤了又烤,好暖和哦。
徐妈妈就看不得她这么惬意,搬出一罐豆子来道:“算了,你别看火,去那边挑豆子吧,把红豆子跟绿的分开。”
闻言,小崽子又站起来,任劳任怨去挑豆子。
徐妈妈坐回熬药的炉子前面,一边烤火一边想,八姨娘可是吩咐要她好好折磨六小姐的。
但现在看来,这孩子适应得倒是挺快,没哭没闹的。
这让她怎么交差?
不行,她得再想想办法。
看着眼前咕噜直冒气的药罐,徐妈妈心生一计。
往常柳氏仗着生得貌美,没少惹姨娘生气,这六小姐又跟柳氏生得有五分像,姨娘见了她就不舒服。
这么稚嫩的一张小脸,若是浇上滚水,下半辈子一定好看!
“六小姐,药煎好了,你去拿个碗来给我盛。”
“哦。”
俞佟佟放下手中的一把豆子,哒哒哒跑过来递了个碗。
徐妈妈一看就怒了:“什么破碗?这么脏。”
“不脏,我洗过。”
“那也不行,八姨娘身骄肉贵,这碗……”不就是后门狗子用过的,又被她拿来羞辱人的那个。
怎么可能用来给八姨娘盛药?
徐妈妈可不会嫌自己命太长了。
然而此刻她还不知道,午膳时候自己给八姨娘盛上去那碗酱菜,是小崽子拿泔水里搅和过的筷子绊的。
当然,俞佟佟自己也不知情。
她只是闻出有点馊,但不清楚问题出在哪儿?
酱菜味咸浓香,别说闻,一般人可能连吃都吃不出来沾了泔水有啥差别?
“算了,吩咐你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徐妈妈起身自己去拿碗的功夫,俞佟佟还在观察自己手上的青花小瓷,不明白有哪点不好了?
“小六!”
“哎?”
俞莲其实一直躲在水缸后面,她招手把俞佟佟叫过去。
提醒她道:“那个徐妈妈看到你手里的碗时,神情有些古怪。我看你以后别吃他们给的东西,我每天给你带糕点,这样放心一点。”
听说,六姨娘就是被人给毒死的,在饮食上小心一点没有毛病。
俞佟佟想到她娘亲去世那天的场景,点点头。
如果说她在相府有唯一能信任依靠的人,那一定是三姐姐,不是爹爹。
徐妈妈从小厨房出来,发现了俞莲:“三小姐,你怎么还没走?”
“徐妈妈,你就让我陪陪小六吧。她年纪太小了不会干活,我替她干!”
“那可不行!三小姐,你这是存心让我难做。”徐妈妈一副不能容情的模样。
有了外人在,她怎么能放开手脚整这个小崽子?
“六小姐,你把药给八姨娘送去吧。”
“我我我在挑豆子。”俞佟佟低着头。
“豆子可以放着一会儿再挑,你把这个送去。”
徐妈妈绕过了三小姐,故意把滚烫的汤药往六小姐面前凑。
俞莲发现了这一点,警惕地盯着她。
“六小姐,快!这药得趁热送,冷了便失去药效。”
说话间,徐妈妈已经快走到俞佟佟面前。
她端碗只碰着碗沿,任汤药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对准俞佟佟的脸蛋顺势泼下来。
“小心!”
俞莲反应过来不对劲,想扑过去将佟儿拉开,但慢了两步。
不过她慢了也不要紧,因为徐妈妈不小心踩了地上散落的豆子。她还没来得及彻底靠近六小姐,就先身体失衡摔了一跤,一碗药汤全浇她自己手上了。
“啊啊啊!”杀猪般的声音响起。
俞佟佟听得背脊发毛,宛如浑身炸毛的小猫,瞬间跳开三步远。
徐妈妈叫声十分惨烈,因为她中气十足,嗓门可以把整个棠梨院都震得抖了三抖。
闻声好多附近的下人都围了过来,俞佟佟跟俞莲两个却呆呆站在原地。
那碗药烫得徐妈妈满地打滚,一会儿工夫她的手就变得很像是卤好的猪脚。
俞莲后怕地拍拍妹妹:“还好,没有伤到你。”
俞佟佟表示附议:“对呀。”
徐妈妈:“你们……你们故意害我,我要去告诉八姨娘。”
“没有没有!”俞佟佟跟她据理力争,“是你自己踩中豆子滑到的,我们没有害你。”
“要不是你把豆子打翻了,我能摔倒吗?不过是让你捡个豆子而已,六小姐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故意来报复我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哦?我我我……根本没那么想过。”
“你跟我到八姨娘面前去说!”
徐妈妈在这院子里掌管下人多年了,还从未丢过这样大的人。
在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面前出丑,她怎么跟姨娘交代?
顿时气急败坏,她爬起来,就要上前去揪俞佟佟的耳朵。
俞佟佟捂着耳朵往俞莲身后躲,俞莲护着她:“徐妈妈,你自己没端稳汤药也就罢了。若是怕八姨娘怪罪,不如抓紧熬一副新的,别在这里胡乱怪人。”
“三小姐,平日里你躲在五姨娘身后可让人看不出,一个两个都是这么伶牙俐齿的。”
徐妈妈冷笑一声,先让人打水给她烫出的水泡冲一冲。
注意到摆放在水井旁还未来得及清洗的筷子,徐妈妈捡起来一看,上面沾着秘制酱菜的酱料,同时又很像她放进泔水桶里搅过的那个。
“别告诉我,那酱菜就是你们用它搅和的?”
徐妈妈将筷子放在鼻尖,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实有股泔水味儿。
顿时她又找到了发难的理由:“好哇六小姐,你居然往姨娘的酱菜里拌泔水?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我这就要去告诉姨娘,看来我们棠梨院是照顾不了你了。”
徐妈妈不愧是倒打一耙的好手。
虽然两个小姑娘听得一脸懵,什么泔水?什么歹毒?
但不妨碍她们真的有被吓到。
俞佟佟害怕的是,自己是不是又要没地方住啦?
而俞莲则担心,八姨娘会怎么对付六妹?
她毕竟年岁长些,跟在五姨娘身边也见识过不少手段。
虽然无法理解为何都是一家人却如此水火不容,但她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有多可怕。
她娘有大夫人撑腰,尚且在相府如履薄冰。
何况佟儿这样的小可怜呢?
落在八姨娘,还有徐妈妈这样的泼妇手里,那不就是任人宰割的命?
第7章
等徐妈妈的手退烧了,她肯定会去跟八姨娘告状。
俞佟佟拉着她三姐的手,两个小盆友嘀嘀咕咕。
“怎么办呀小六,八姨娘一定会狠狠惩罚你的。”俞莲替她着急。
“可是,我没有做错事情呀。”
“小六,其实八姨娘跟这些人就是故意欺负你,他们不管你有没有错。”
跟小妹妹说这些,实在是太残酷了。
不过俞佟佟的接受能力好像比她三姐想象中强,并没有多难过,她只稍稍苦恼。
这时候,俞莲很义气地主动站出来:“不管徐妈妈要怎样告状,你就说是我吧!”
“那怎么可以?”
“没关系的。”
俞莲给俞佟佟简单讲了一下局势,在这个相府里,俞莲的娘亲五姨娘曾是大夫人的婢女,他们是一个阵营的。而八姨娘跟七姨娘还有二姨娘走得比较近。
柳姨娘属于落单,谁都能踩一脚,谁都能欺负。
不过八姨娘想踩五姨娘,也得看看大夫人的面子,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最近偷偷听过戏的俞莲,新学来这句话。
她没念过书,并不觉得自己的形容有什么不对劲儿。
俞佟佟倒是敏锐捕捉到了:“狗狗可爱,为什么打狗狗?”
“那个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一会儿你只管把什么都往我身上推就行。我保护你!”
这一刻,俞佟佟觉得她三姐的形象突然变得好高大呀。
“好,谢谢你!”
小孩子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她只知道三姐姐对她最好了。
就这样,徐妈妈告到了八姨娘那里。
不过八姨娘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俞佟佟算账,而是先去吐了一阵。
她本来小产过后胃口不好,好不容易爱吃点酱菜,结果吃完才告诉她那是用沾了泔水的筷子搅和的……月子中又吐又拉,堪称地狱了。
但是这事吧,还真不好处理。
因为中间隔了个三小姐。
就像俞莲分析地那样,八姨娘刚刚失去孩子,她并不想跟五姨娘还有大夫人为敌。
那能怎么办呢?
关键,这姐妹俩还在八姨娘面前上演了一出深情戏。
“都是我做的,跟妹妹没有关系。”
“呜呜,不要骂姐姐。”
“小六我没事,姐姐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姐姐,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姐妹。”
八姨娘:“……”
这两人是自己搭了台戏?魔怔了?
明明受害的是她,哦对了,还有被烫成猪手的徐妈妈。
“都给我闭嘴!”八姨娘揉着太阳穴叫停了戏。
她本来精神就不好,这两天身体就更差了,听不得小孩子吵闹。
“三小姐,此事我不与你追究了。”
“那小六呢?”
“既然你都说一己承担,那就不关她事,我自然也不会追究她。”
才怪!
等你走了我才找她算账,八姨娘磨着牙恨恨地想。
可等把三小姐给打发走,俞佟佟也悄悄溜了。
她大概是嗅到了隐藏的危险气息,躲出去避避风头。
蹑手蹑脚走到后门处,手里还捧着个碗。
相府后院养了一条看门狗,名字叫大福。
大福长得比俞佟佟躺下来还要长,虽然是土狗,但是眼神锐利毛发光泽无杂色,长得十分威风。
“听说是你的,诺,我把这个还你。”
小崽子把碗给它递过去。
见狗没有动,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对不起占了你的碗,我把晚饭请你吃,可以跟我做好朋友吗?”
那碗里,盛着她晚上分到的半碗粥。
狗子嗅了嗅,勉强伸出长舌,尝了一口粥。
这算是同意了?
毕竟这条狗平常是王管家在喂,人家平日里吃顿顿吃大骨头肉包子,吃得比下人好多了。
能喝口米粥,已经算是很给面子。
没想到俞佟佟还得寸进尺,目光瞄准它后头用棉被铺的狗窝。
“我们是好朋友了,那可以晚上住一起吗?”
狗:“?”
于是,第二天就有了这样一番景象。
俞相突然要见六小姐,找遍棠梨院找不着人。
最后,居然在狗窝发现她!
至于相爷为什么要见六小姐,这还得从头一日下午说起。
下午——
俞相的轿子返回府中,管家拿着手中一本册子迎上去。
巴掌大的小金册展开六尺来长,全数记录着今日送来府上的礼单。
“户部尚书赵园送来犀角十六只,象牙五十对,通臂黑猿两只。”
“工部员外郎崔贞,南海珊瑚树一株,玛瑙珠百余串,及沉香、乳香、金银香等数十种名贵香料两担。”
……
俞相略听了一些,便摆摆手:“你看着将金银器物都收入库房。”
这些还只是今一日的礼单,没遇上逢年过节。
有时送礼的人太多,也是一种苦恼,相府库房里的珍奇异宝已经堆积如山。
“相爷,这里还有从安国寺住持手里送来的两封信,送信的小和尚叮嘱一定由您亲启。”
俞中天伸手接过信,快步进了书房。
连日来他受噩梦困扰,他梦见俞家被抄家灭族了,自己被拉到菜市场去砍头。
俞相做事谨慎,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但那个梦十分完整真实,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屠刀落在脖子上那种冰凉冷厉的痛感,就像是某种预示将来的征兆。
心头不安,于是便想到找人解一解这个古怪的梦。
寻常术士若是得知他梦中情形凶险,又涉及抄家灭族,恐怕不敢据实相告,唯恐惹上杀身祸。
于是,俞相便想到了找安国寺住持解梦。
那老和尚跟他有过节,不过他是如今大梁朝最有威望的得道高僧。
唯有他解的内容,俞中天能信一二。
刚到房中,俞相迫不及待撕开信封,展信只见四个大字:“在劫难逃!”
岂有此理……这老和尚居然明目张胆咒他?
俞中天脸色积郁,等拆开第二封信见其内容,眸光微微一动。
“若得福星天降,逢凶化吉!“
看来这安国寺住持也怕死,担心前一封信惹怒俞相,又在后一封信里找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