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在沈虞这里挂了个面首的职。
怎么说呢,龚飞白是两年前遇到沈虞的,彼时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沈虞见他在日头下爆嗮得不成人形,好心将他带回府上养伤,这一养,他便顺理成章的住了下来。跟着其他面首一起住在南苑,因此在府里下人们看来,他应该也算面首中一员。
府里的人基本上都怕他,但沈虞不怕,有时候来兴致了还喜欢逗一逗他。每回看他板着俊脸,耳朵通红的样子,沈虞就觉得好笑。
恰恰因此,段峙以为沈虞最喜欢他,所以常常有事没事要找他茬,两人也就常常有事没事要打上几个回合。
反正在沈虞看来,两人这般打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两人武功都极好,高手过招,有神无形,很有看头。但凡有空,她就不想错过。
不过这会儿等了这般久,也没见两人动手,她问了遍:“你们还打不打啊?不打我回去吃饭去了。”
话才说完,那厢两人开始出手了,眨眼间刀剑相撞,火花四射,不过片刻便停了,又各自笔直的站回原位,出手干净利落。
沈虞还在惊讶,今日这般快就结束了?然而没过多久,龚飞白从屋檐上直挺挺的掉了下来。
“哎呀,他受伤了。”有人说道。
沈虞赶紧跑过去,这才发现龚飞白右臂的袖子破了道口子,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
沈虞顿时朝段峙瞪眼过去。
段峙赶紧跳开,大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伤他!”
沈虞掀开龚飞白的袖子,发现他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发炎红肿了,想来已经伤了多日。再探他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于是赶紧让人将他抬回去,又派人去请大夫。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带着佩秋往清蒲院走。
到了月洞门处她恶狠狠的转身,“你不准跟来!”
段峙讪讪的收回脚,“媳妇儿,你今日去哪了?”
“出门查账去了。”沈虞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整日与那些阿堵物打交道作甚?照我说,明日天气不错,咱们出门游船如何?”
沈虞幽幽的盯着他,嫌弃不已,“我不与阿堵物打交道,拿什么养你啊?我的段大爷!”
段峙摸摸鼻子,没底气反驳,谁让他是个吃软饭的呢?家中来信催他回去相看姑娘,他不肯,于是就断了他的银钱,眼下只好让媳妇养着。
但他脸皮厚,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
“我媳妇养我,说明媳妇有本事!这种有本事的媳妇,我喜欢!”
沈虞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兀自关了院门。
沈虞回到自己的屋子,热得一身汗,让佩秋赶紧去打盆水来给她洗脸。自己则一头倒在软塌上阖眼假寐。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她懒懒的说道:“先放架子上,我等会儿再洗。”
那人没回她,兀自拧了湿帕子走过来帮她擦额头上的汗。
沈虞眯着眼,享受他轻柔的服侍,渐渐的发现不对劲,睁开眼看去,唬了一跳。
“怎么是你?佩秋呢?”
来人叫杜明熙,今年十八岁,比沈虞还小五岁,算是府中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面首,是沈虞两年前从秦楼楚馆买回来的。彼时是他第一天挂牌,正要□□,于是哭求着沈虞将他买下。沈虞见他年纪小,又长得唇红齿白,柔弱可怜,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将他买了回来。虽是面首,但至今也没尝过是何滋味呢。
他年纪小,沈虞下不去口,一直将他养在府中,还请夫子教他学问,全然当养个弟弟看待。
不过这杜明熙却不是如此作想,他每天都活在忐忑之中,他的主人一日没有享用他,他便一日不得安心,时常做梦都担心自己会被卖掉,成为那些肥头大耳的玩物。
他自从被沈虞买回来后,吃穿富足,生活安定,他不想再回去过那种任人打骂,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因此,胸无大志,毕生愿望就是爬上沈虞的床榻,成为她名副其实的人。
于是,整日里花样百出的各种勾搭。
就比如现在,他将自己洗的香喷喷,薄唇涂得红艳艳,一双大眼如小鹿一般湿湿嗒嗒、幽幽绵绵的看着沈虞。
“奴我来服侍您。”沈虞买了他之后,就不准他再自称奴了。
沈虞头疼得很,对于杜明熙这么个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好哄着。
“乖,我今日有些乏,想好生歇息,你改日再来服侍如何?”
“改日是何日?”
“呃月圆之日吧。”
那就是十五,或者十六,他想。
于是,他满足又腼腆的笑了笑,起身出门了。
送走最后一个面首,沈虞才长长出了口气,这下也没睡意了,赶紧起身进内室洗漱。
长安。
四月的天,渐渐热了起来。裴義之坐在龙椅上批阅了一上午的奏章,突然他眉头拧起,眼睛紧闭,似乎在忍耐什么。
一旁的裴胜见了,赶紧问道:“皇上,可是伤口又疼了?”
昨日喂养玉簪时,是在旧的伤疤上划开的口子,包扎过后不小心弄了水,彼时他也没注意,后半夜便突然发起热来,原来是伤口化脓了。
早上太医刚刚上过药,这会儿药效过去,又开始疼起来。也不是很疼,却是像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让人难耐得很。
他忍了许久,才终于缓过那阵疼痛,摆手让裴胜退下去,“去重新沏茶过来。”
裴胜赶紧去了,过了一会儿端了盏茶上来,放在桌边。
“皇上,快午时了,您歇一歇吧?”
裴義之没应,拿过茶呷了一口,随后突然顿住。
“这茶,你是从何而得的?”
裴胜不解何意,回道:“皇上不喜?这是南海巡检司上贡的。”
裴義之看了看茶盏中的茶,又品了一口,心突突的跳。
这滋味,他似曾相识。
第42章 六年后再相见
“裴義之, 若是可以重来,我再也不走那断桥了。”
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流出来,滑下脖颈, 又没入她火红的衣襟。
他颤抖着双手想去帮她擦掉, 可却是越擦越多。
“阿虞,阿虞, 你看看我,阿虞你不要闭上眼睛, 阿虞, 我错了阿虞”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 令他害怕得全身颤抖, 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打湿了他自己的衣衫也打湿了她的。
他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摇晃她,希望她醒来,告诉他是骗他的, 她只是开了个玩笑。
“阿虞,你睁开眼看我, 阿虞, 我真的错了, 我知道错了, 你看看我好不好?”
可搭在他身上的手, 却渐渐的垂落下去, 他慌乱的要去捞回来, 却一次又一次的又掉落下去。
他紧紧抱着她,将她的脸揉进自己的胸膛,就这么跪在地上, 许久之后,终于痛哭出声。
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又孤独。
“阿虞啊”
裴胜站在殿外听见里头呜呜的声音,心也跟着难过。他知道这是他们皇上又梦见元后了。自打元后去世后,皇上几乎日日梦魇,有时在梦中哭昏厥,还是太医来给他灸穴位,才得以醒来。后来,随着日子久了,梦魇的次数倒是少了,但仍旧是每隔半个月就得这般在梦里哭一场。
他脚步踟躇,也不知该不该进去将人喊醒。若是往常,他倒是不敢进去叨扰,可今日白天太医刚嘱咐晚上注意查看陛下的身子莫要再起热,尤其还遇到梦魇的情况,更是担忧他就此沉睡梦中不肯醒来,届时会伤了身子。
想了想,他进入室内,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可还好?”
那哭声渐渐弱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皇上又梦魇了?”
床里头没应声,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裴義之搭了件外衫走出来。坐在软塌上,捡起一旁批阅了一半的奏折又看起来。
裴胜走过去,将一旁的烛芯剪亮些,劝道:“皇上别看太久,仔细伤了眼睛。”
裴義之“嗯”了一声,又吩咐道:“你去沏杯茶过来。”
过了许久,他又问道:“上次让你去查茶叶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么一提,裴胜想起来了,狠狠啪了下自己的额头,“瞧奴才这记性,差点就忘了。今日傍晚就得了消息,奴才托人去问的南海巡检司,那边回信说,茶叶乃一南海商人所出。除了茶叶,还有瓷器、米面等生意。”
“那商人姓甚?”
“姓沈,”裴胜随即又立马补充道,“不过是个男子。”
“是男子啊。”
裴義之骤然发亮的眼睛又暗淡下去,摇头苦笑,心想,自己恐怕真是魔怔了,她都已经死了,还奢望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他将手中的奏章撂下,起身道:“朕睡不着,你陪朕出去走走。”
裴胜赶紧提灯笼跟上去。
初春,夜风寒凉,裴胜出了殿门微微打了个摆子,看着前头那人衣衫单薄的影子,想开口劝他回屋添件衣裳,想了想,又忍住了。
两人沿着重重宫阙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金楠宫外。
“皇上想进去看看?”
“嗯,去开门。”
裴義之夜里睡不着就习惯来这里看一看,每回见着那簪子才算安心些。可他今日却是有些浮躁,或许也跟之前的梦境有关,但凡闭上眼就总是浮现她流血苍白的模样,令他心如刀绞。
他将寒冰中的簪子小心翼翼取出来,放在掌心轻抚。
“阿虞,你睡了吗?我又睡不着了。我想起在杭州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野外跑马,那时我不慎伤了胳膊,你见了心疼不已,还仔仔细细帮我抹药。你不知道,我最是喜欢你心疼我的模样,喜欢你围绕在我身边,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阿虞,我现在也疼着呢,你能不能再心疼我一次?我手臂疼,心也疼,疼得都快死了。”
“阿虞,到底还有多久才可以见到你?我突然等不及了。那日我喝了南海来的贡茶,那茶叶滋味曾与你在杭州制作的十分相似,我还以为还以为是你。如果真是你该多好啊,我多么希望有一天睡醒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个梦,你还好好的,你只是与我开了个玩笑,你只是调皮跑出去玩了。”
他轻轻笑了笑,“我记得你曾经最是贪玩,哪怕是与我成婚了也不安分,有一次,你担心被我发现,便作男子装扮”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
男子装扮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适才裴胜说什么来着?南海商人,姓沈,男子装扮.
忽地,他将玉簪放回寒冰之中,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裴胜正靠着门柱打盹,冷不丁见他出来,赶紧醒来问道:“皇上,出了何事?”
“那个南海商人叫什么名字?”
“沈、沈玉。”裴胜被他郑重的神色唬得结结巴巴。
裴義之站在廊下,望着无尽夜空,心中莫名的热血沸腾,口中反复念着“沈玉”、“沈虞。”
漆黑的眸子越来越亮。
“裴胜,安排下去,明日一早出发南海。”他吩咐道。
次日一早,一辆马车从皇宫悄然出发,两日后到达孟州,又改水路乘船南下。
裴義之站在船头,望着悠悠江水,神色焦虑,“还有多久可到南海?”
裴胜站在他身后,恭敬的回道:“皇上,约莫还有七八日呢,您先进去歇着如何?这会儿风大,免得又”
他话没说完,裴義之又咳了起来。
只见他躬着身子,半扶在栏杆上,咳了许久,那声音嘶哑得如古朽的破锣鼓一般。
裴胜上前去扶他进屋子,随后又吩咐人赶紧请太医来。
之前在陆地上还好,坐船之后,裴義之突然起了伤寒之症,又是发热又是咳嗽的,吃药也不见好。太医说这也与手臂上的伤有关。江河潮湿,他的左手受不得寒气,更何况皇上这次还将那玉簪也带了出来,坚持日日放血喂养,更是加重了寒症。
太医来的很快,把脉之后,暗暗叹息,劝说道:“还请皇上听老臣一言,勿要多思虑,好生歇息,也勿要再劳碌。昨日老臣已经把过脉,眼见就要好起来,为何今日又严重了?”
裴義之睨了眼裴胜,让他别多嘴说话,自己则敷衍的应道:“许是天气变故罢了。”
但裴胜清楚,哪里是天气变故,就是皇上昨晚熬夜看奏章又受凉了。可他也知道,皇上这几日整宿整宿都睡不着,也只有看奏章打发时间了。
太医查看了他左手的伤口,见上头又添了新的划痕,看样子还是今日早上新添的,心中无奈。只好在药里头又添了一味,吩咐人熬好,再次嘱咐道:“皇上,老臣虽不知皇上此去南海所为何事,但老臣想,必定是急事。既如此,还请皇上听劝,务必保重身子,以免耽误了皇上的正事。”
裴義之继续敷衍的点头应下,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除非见到那个人,否者这身子是难以好全了。
就这么的,带着一身病症,一身焦虑,裴義之的寒症断断续续的。终于当第八日到达南海时,他不仅瘦了一大圈,也病得更重了。
南海,进入五月后,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大街上出门游逛的人也变得少了些,多数人得闲的时候喜欢往茶楼里跑,在那点上一壶茶,吃些点心,再嗑盘瓜子,听楼下大堂里头说书先生说上那么一段,人生简直惬意得很。
沈虞坐在二楼回廊处的小圆桌边,盯着楼下那玉面书生,嗑瓜子嗑得欢快。在她一旁的,还有死皮赖脸跟着出门的段峙。
段峙对这些个家长里短的故事无甚兴趣,沈虞盯着玉面书生看,他就盯着沈虞看,看她饱满的红唇一张一合,还是头一回觉得女子嗑瓜子磕得如此好看的。
一盘瓜子见底后,沈虞伸手一摸,摸到个热乎的东西,反手一拍。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她斜眼看去,便见段峙夸张的皱眉揉着他的手背。
“媳妇儿你也太凶了些,像你这样的,估计也就只能嫁给我了,其他人可不敢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