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境内,不需背山而行,但因栓天链而有锥心刺骨之痛,风太大,陆韶看不见裴庚的表情,但见他没有踉跄,步履坚定,犹如顶天立地的王者。
裴庚将眼梢压低而笑:“你看,我走出来了,你们肮脏卑鄙的凡人,又能如何一直一直将我囚禁在此!”
陆韶连忙抬头看天,她真怕裴庚惊动满天神佛,到时候天劫降下来,又当如何是好,她问:“裴庚,你要如何?”
裴庚用温柔的语调道:“陆韶,你从来不信我,如你等凡人,我若要杀,便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若要灭了你们众生,就是南帝以死谢罪,那都是没有用的,可我并不愿意伤害你们,你们是天地创造的灵物,何其无辜,尤其是你。”
陆韶的手心出了一层粘稠的细汗,她退后了一步,一双漂亮的眼里盛满了淡淡的慌乱。
裴庚又走了几步,这几步走的真是风喧地摇,他却又在这样凌乱的世界里云淡风轻,他的手心里飞出一条细线缠绕在陆韶的手腕之上,他道:“只是要麻烦你和我时刻在一起了,守山人。”
陆韶问:“你给我绑的什么?”
裴庚微微一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你不能离我太远而已。”
裴庚挟持着他的小人质明目张胆的飞下了山,绕过了围山的门派。
离开凉山地界后,裴庚的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如今的他需要负山而行。
在这个世界,会担山的大佬数不胜数,但凉山乃是裴庚的镇压之所,困形拘意,是心牢,普通的魔胆敢这样,刚逃没多久便会魂飞魄散了。
偶尔有路过的人会惊讶的看着裴庚,有的人看的太过入神会差点掉到坑里。
裴庚便用一根金色羽毛化成了金光闪闪的斗篷,将自己从头罩到尾。
结果又遇到了打劫的。
裴庚反打劫了他们的衣服,觉得太丑又扔了。
且不说那件金光闪闪的斗篷,就算是裴庚自己身上那件都是类似于鲛纱的服饰,无尘无垢,天地至宝,大晚上走在路上太招摇了,陆韶都觉得晃眼睛。
他对陆韶道:“百芜的主力此刻应该还在凉山吧。”
是这样的,这群傻登。
裴庚道:“我不易远走,去百芜如何?”
陆韶:“我觉得不太行,但我反对有用吗?”
裴庚:“他们围攻了凉山,想要将我永远镇压在凉山之下,我稍微报复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陆韶:“你应该向南帝复仇。”
裴庚笑道:“要的,等我脱困后,我就弄死他。”
陆韶:“……”
裴庚继续点名:“还有北帝、冥帝、重帝。”
陆韶问:“这些你都不肯放过吗?”
裴庚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陆韶默默把手递了过去,裴庚撑了一下没有撑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陆韶握着他的手,突然运起压山大阵,她带着歉意的口气道:“对不起裴庚,我虽然很喜欢你,可是我身为守山人,我不能让你离开凉山,也不能放任你去百芜。”
裴庚抬起头笑道:“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小看你,陆韶,你如此偏执,品性若是有一点不端,那还真是是个魔修的好苗子。”
陆韶:“抬爱了,是我负你。”她再次道歉:“这么久的相处,我已经不认为你是杀人如麻的魔头,我甚至觉得你有莫大的隐情,可我一天没有证据,我就一天不能放你离开,你就是恨我,我也没有办法。”
裴庚好奇地问:“那你要把我送回凉山吗?”
陆韶认真道:“不,我把你囚禁在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们。”
裴庚:“……我就说你是个魔修的好苗子,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魔域。”
陆韶:“没有。”
裴庚怜爱道:“你很不错,可惜了,囚禁我?你做不到。”
陆韶只觉得握着裴庚的那只手一疼,疼痛迅速蔓延到胸口,裴庚迅速将其反制,握住了她的下巴,他笑道:“你怎么总不肯听我的话,这样我很苦恼。”
陆韶觉得自己命运的咽喉被人掌控了,她是个易流泪体质,就是心理上撑着,生理上的泪水蓄满了双眼,活像个兔子,以裴庚对陆韶的了解,她会立刻认怂,且撑不了太久,谁料陆韶的眼泪在眼眶转了半天,始终都没有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裴庚觉得自己没用什么力气,平常打交道的都是极其厉害的神魔,对这样柔弱没有力气的生灵缺乏相处,但见陆韶一脸泪水,就缓缓松了手:“为什么又哭了。”
陆韶捂着自己的下巴,也觉得很丢人,她也意识到了就算是现在,她也干不过裴庚。
裴庚:“你知道你为什么在我虚弱之时,你的压山大阵没有效果了么。”
陆韶摇头。
裴庚看着她泛红的手腕:“你看你手上的细线,是我对你的枷锁,所以你的压山大阵并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陆韶:“啊”
裴庚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傻瓜,你能老实一点吗?”
陆韶怒火冲天。
这一趟折腾下来,陆韶的确被迫老实多了,裴庚不敢再对她掉以轻心,却又不让她离开自己十步之外。
裴庚一边要在草地上运功疗伤,一边要防着陆韶逃走,因为他贸然出山伤势太重,过不多时就有些昏迷,等到醒来以后发现陆韶不在身边了,他刚要去感应,陆韶捧着一叶水凑到他唇边:“喝一点吧,没有毒。”
裴庚从来不喝人间的水,这对她修行没有好处,但两个人刚刚才剑拔弩张,为了表示诚意,只好抿了一口,刚在心里编了几句赞美水质清甜之类的屁话,就觉得嘴里有点甜。
裴庚:“这是什么?”
陆韶:“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跑到了附近的村子里,借了一点蜂蜜水。”
裴庚:“你在讨好我。”
陆韶:“嗯,一想到这一路上都和你在一起,我有点害怕,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裴庚叹了口气。
陆韶抬头看向凉山的方向,裴庚在一旁道:“不要看了,没人能找到我们。”
陆韶认真道:“我说过了,裴庚,我不希望你落在他们手上,尹副掌门是坏人,他跟怀柔不一样,他很恶心的。”
百芜虽然向来以门风朴实闻名,任谁提起百芜弟子那都是在校诚信友善,在外救济众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模范弟子,然而百芜上下有万人之多,鱼龙混杂,长期变态森严的规矩压得他们不敢造次,可有些人心中的劣根终究是不会变的。
陆韶当年做了真传弟子后,众人心中本就不忿,后来见掌门对她并不关心,且不闻不问,就想尽办法去欺负她,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就只会在菜里放个虫,衣服里撒一点痒痒粉,团结起来冷暴力她,拜师大会的时候将她锁在门里害她迟到,此类种种数不胜数。
尤其是尹副掌门,他不理解怀柔的决定,处处看陆韶不顺眼,在他的阻挠下,陆韶入门数年连个正经教授她法术的师父都没有。
常在陆韶跟前念叨:“没有怀柔你早就死了,百芜门对你有大恩,人要有良心,你将来生生世世都要报答的。”
长此以往,陆韶的性格就有些绵里带刀,怂里带狠,她尝试着去接近百芜顶级实力团七剑,求得他们的庇佑,这才勉勉强强苟到了现在,欺负她的人渐渐少了,她的朋友越来越多,可是尹副掌门的话始终像一个巨大的阴影让她不得安宁。
当怀柔对她说:“陆韶,你愿意做守山人吗?”
陆韶是真心实意答应了的,她甚至觉得我终于解脱了。
我做十年守山人,无论生死,若有幸活下来,此后恩情报尽,我将远走高飞。
第22章
裴庚对陆韶道:“已经很晚了,睡吧。”
这是陆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昏睡前她断定裴庚对自己用了什么术。
到了半夜,陆韶渐渐清醒,她先是觉得有点冷,尤其是后背冷飕飕的,她睁开眼睛,迷糊中觉得眼前的景色十分眼熟,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并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她居然回到百芜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再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是蜷缩在巨大的秋千上,她连忙挣扎着坐起来就看到了身边的裴庚。
陆韶惊道:“这是百芜?”
裴庚道:“怕你挣扎,就先让你睡过去了,这里的台阶还真是够长。”
这果然是千洗阁!
陆韶震惊道:“千洗阁防守重重,就是飞进来只苍蝇也能惊动守卫,你是怎么带着我一个大活人悄悄混进来的。”
裴庚回答:“没有悄悄。”
陆韶将脖子往后扭了一下,吓得差点从秋千上摔下去。
果然是没有悄悄,是全他妈的惊动了!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站了百芜弟子,他们面容严肃,如临大敌,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剑,随时等待着一拥而上把他们捅成筛子。
除了普通弟子之外,就连七剑也出动了四个,他们持剑而立,神情个个怒气冲冲,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的。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会被冻醒了,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杀气,不醒就怪了。
老二聂家兴沉声道:“你是谁?为何劫持了我们的陆师妹,还不束手就擒。”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裴庚能离开凉山,也基本没人知道裴庚到底长什么样儿,只见这人抱着陆韶师妹闯进了百芜,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想要动手,可是偏偏近身不得,每每走到他跟前,就会被什么力量给弹回来。
裴庚并没有回答聂家兴的话,他只是看着千洗阁中间的那座巍峨大殿,殿内灯火通明。
裴庚问:“这是你们的主殿吗”
陆韶点头。
裴庚翻手印在他身后划了一个障碍结界,将那些随时会扑过来的弟子阻挡在不可逾越的另一边。
此刻的他不易动用任何功法,微微运功就会加重伤势,陆韶站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走路的姿势越发沉重,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离凉山太久,时间也太长,再拖延下去,只怕这具新生的身体也会再次损坏。
陆韶不知道裴庚为什么执着的要来百芜,他不像是来报仇的,直到此刻,他甚至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略微一想,就跟着裴庚走了过去,一起停在了门口。
百芜门的规矩一向很严,如果外面不是遇到了极其危险的情况,弟子们是不会随意惊动主殿的,陆韶隔着门缝往里面瞧了一眼,发现八大派里来了好多人,他们正聚在一起商议事情,个个神情激动,都快要打起来了。
而主座的位置坐着的是怀柔,听说怀柔受了伤,此刻见到他的样子才知道他的伤果然很严重,长发微微凌乱,向来整洁的衣衫半解,露出里面厚厚的绷带,他面容惨白,嘴唇干裂,挺直了腰坐在那里都有些勉强。
其余几派的几个掌门正在怒气冲冲的呵斥怀柔,仿佛要把他这个伤患骂死在这里:“怀掌门!我们真的是不懂,你为何执意要一个小姑娘去做守山人,如今她与那魔头狼狈为奸,岂不是害了我们大家!”
“我看百芜是想入魔了吧,怀掌门,若是不知道您的品性,我们还以为您是魔域派过来的卧底。”
另一个掌门拍案而起,嗓门粗大:“桩桩件件,我就觉得不对劲,裴庚究竟是怎么扯断栓天链的!本应该是力除妖魔的时刻,你却又受伤,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能伤的了你,你这伤该不会是自己弄的吧!”
这几个掌门骂起人来都是功力十足,怀柔在口诛怒骂之下,一言不发。
一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修士站起来,他衣着华丽,眼神狠厉:“怀柔,你定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怀柔冷笑一声:“若他真的逃出来,受罚的是我百芜,和诸位没有半点关系把,你们现在群情激奋,也只不过是要借机找我百芜的麻烦。”
又年迈的老者怒声:“怀掌门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们忧心天下苍生,那魔丧心病狂,无恶不作,如何教我们安心。”
怀柔虽然身负重伤,在一片骂声中依旧泰然自若,他用讥讽的眼神看着每一个人:“心忧苍生?列位!我们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年南天界设计陷害崇俊尤侯,将他压在凉山之下,你我都是参与了的,崇俊尤侯是什么样的人你我最清楚!”
陆韶在外面听着怀柔的话,不由屏住呼吸。
老者眼睛里光芒陡盛,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辛秘:“怀柔!你果然替他说话!”
怀柔声音也渐厉:“我从未想要替他说话,将来崇俊尤侯逃出来第一个杀的一定是我,我有什么理由替他说话,只是不想看见各位如此冠冕堂皇而又丑恶的嘴脸,你们比魔更恶心!”
怀柔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又直又辛辣,但是他对其他几个掌门面上至少恭恭敬敬的,今夜仿佛是疯癫了一样,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八大门。
只听怀柔又道:“当年为了镇压他,我们害死了多少早已向南天界臣服的魔修与妖修,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说别人作恶多端了吧。”
年轻的修士笑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逃出来向我们报仇吗?怀掌门,当年老掌门在凉山设下的最后一道禁制到底是什么?你为何不肯交代。”
一个长脸的中年道姑坐在椅子上,摇着羽扇,笑容缓缓:“怕是根本没有吧,没关系,只要怀掌门肯下血本,牺牲一方土地将凉山永葬,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啊。”
年轻修士道:“管他是什么人,替死鬼裴庚也好,崇俊尤侯也好,都让他永无翻身的可能,我现在有一个计划,希望怀掌门能大义灭亲,先杀了与他狼狈为奸的守山人,然后……”
陆韶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浑身冰凉,他们百芜一向遗世独立,不与他派交好,陆韶从来不知道他们竟然是这样的蝇营狗苟。
就在这时,裴庚突然推开了殿门,将外面的风猛烈地灌进温暖明亮的大殿,他解开金色的斗篷,缓步走了进去。
他一掌隔空掀飞一个惊慌错愕的掌门,慢悠悠坐在他的位置上,扫视了众人一圈后道:“不要停,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