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舟微微抬起头:“圣人,我不是让您看着她,只是她身上有很强大的力量,我无法尽数汲取,放在这里,或许可以为圣人所用。圣人放心,我已经在这里设置了长达三个月的幻境结界,没有人会发现她在这里的。”
圣人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凌折,忍不住冷笑:“你可真是个天才,谁会想到她居然能在这里。”
泽舟乖巧道:“圣人,我知道圣人即便被天帝暗算了,也依旧心忧天下,但是南帝已死,南天界已经失守,凭三帝的力量是无法再制衡天帝的了,冥帝看似有野心,但不是个冒失的人,当她认为天帝的势力绝对无法撼动时,她就会站在天帝那一边,所以,圣人,冥帝其实留不得。”
圣人冷冷地看着他:“看来你和泽舟的灵魂融为一体后,果然长进了不少,天帝呢,我怎么感觉到他好像又受伤了。”
…………
裴庚的狼狈只是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有让陆韶发现任何端倪,用法术隐去了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暮色渐渐昏暗,长亭庙被笼罩在一片柔软的金光之中,陆韶点燃的篝火在寂静中噼啪作响,他问:“你冷吗?”
陆韶此刻已经镇定下来了:“不是,是怕黑。”
裴庚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涟漪,可天或许真的是太黑了,他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情绪的波动,他问:“你不想和我结为道侣吗?”
陆韶道:“嗯?陛下,我们现在适合讨论这种问题吗?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阴森森的孤庙,连火都烧不起来。”一股阴风吹来,把她好不容易维持住住的篝火吹灭了,她连忙伸手去挡,火星溅在手背上,随即又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裴庚挥了挥衣袖,炽热的火光凭空出现,格格不入地跳跃在破庙之中,将破庙映照得亮如白昼,别说阴森的氛围顿时消散,就连方圆十里之内的妖魔鬼怪看到这火光都要吓到魂飞魄散了。
这也太圣光普照了吧!
陆韶将话题引开:“我们不是要吸引新娘子进来吗?她若是见到这光肯定就不进来了,你会不会打那种灯,就是,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有鬼。”
在陆韶的建议下,灯火逐渐妖魔化,妖魔的程度令陆韶觉得有可能会把新娘吓跑。
陆韶道:“够了够了,我要害怕了。”
裴庚还抓着刚才的问题不放:“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韶道:“现在不是时候,我们回去再说。”她有她的考虑,这件事确实是要慎重再慎重,她虽然想得到他,但不得不说,圣人变态的话在她心头余音绕梁,每次在她对裴庚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她都有一种罪恶感。
除非这个时候裴庚强将她按在怀里,说些威胁的话,出于“畏惧”,她的罪孽感可以暂时丢到一边,半推半就的含泪答应了,毕竟她弱小可怜又无助,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对恶势力低下高贵的头颅。
裴庚道:“好,那我们回去再说。”
破庙窗子上探进来一个绿油油的脑袋:“大王,新娘子已经被引了过来。”
陆韶立刻站起来:“你们的陷阱布置在什么地方,还有,不要叫我大王,我又没抢你们东西。”
绿妖怪贼眉鼠眼的一笑:“好嘞,好嘞,陷阱就布置在庙宇周围,来了,来了,来了。”他的脑袋呲溜一下又钻了出去。
陆韶站到门口果然看到了远处的轿子,送亲的队伍少了很多人,只有四个轿夫飞快地抬着轿子往庙宇的方向挪过来。
这里离刚才他们见面的地方并不算太远,然而她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才赶到,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是否遇到了别的事情耽搁了行程。
庙宇四周埋伏着妖怪们嘴里所谓的陷阱,而轿子却在离陷阱一尺远的地方堪堪停住。
陆韶看到锦珑从轿子里走出来,手袖一扬,那四名轿夫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向下折去,脑袋磕着屁股,双足又勾在脑袋上,像个被子一样被卷了起来。
陆韶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锦珑只是出息了,而不是加入了些奇奇怪怪的□□,修炼些奇奇怪怪的功法。
方才“惊鸿一瞥”,没看清她如今的样貌,现在陆韶与她遥遥对望,这才将她看清楚。
锦珑穿着一身稍显得有些穷酸的嫁衣,脸蛋儿并没有比十年前更漂亮,倒是被岁月磨砺得成熟了很多,一双细眉几不可见,唯独嘴唇敷衍地上了点胭脂,才令她的肤色不至于太过苍白。
她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折扇在手中转了个扇花,捩手展腕之间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与不妥当之处,仅仅折起手一式,就能看到她的进步果然惊人,甚至是脱胎换骨。
锦珑的折扇向下一点,动作轻悄,然而威力却直逼向大地,地上的泥土乃至土地深处的岩石都被震得颤动起来。
陆韶听到了妖怪骂娘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地上的陷阱全都壮烈了。
怪不得锦珑能把这群妖怪欺负成这个样子,她现在真的是太厉害了。
紧接着,陆韶听到了锦珑的声音:“今日你们运气好,我不想大开杀戒,给我留下三颗妖丹便罢了,明日我就会离开这里,任由你们逍遥自在。”
这个陷阱看起来是他们全村的希望,被锦珑一招给废了以后,他们斗志全无,躲在黑暗中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锦珑笑道:“我等你们来找我,否则我知道你们的巢穴在什么地方,到那时,幼子妇孺一个也不放过。”她说着迈步走进了庙宇之中。
陆韶给裴庚使了个眼色,裴庚立时就变成了一只鸟。
陆韶总怀疑神域其实都是一群鸟,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啥证据,总不能因为翅膀啥的就给人家归入鸟籍了。
陆韶没有变成鸟的水平,屏气凝神藏到了神像后面,她对裴庚招了招手,裴庚高贵冷艳地没有理会她,飞到了神像的左手上。
锦珑进来以后坐在冷硬的石头上休息,她的神色有些恹恹的,似乎不大舒服,转过脸做出了呕吐的动作,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脸上的苍白看起来不像是涂脂抹粉的缘故,而是像身体不好。
这时,她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来几枚丹药放到了嘴里,兵荒马乱的咀嚼了几下后,她的脸色恢复了几分人色。
紧接着,她又从怀里取出了一面小铜镜,用温柔的语气低声道:“师父,你再等一等,还有三颗妖丹,我就功法大成了,到那时,我就将这整个村子屠尽了,给您做法阵。”
师父?她说的是怀柔吗?她果然一直和怀柔混在一起,而且看她提起他的那样子,浑然是个陷入情爱之中的小姑娘模样。
陆韶一直觉得怀柔对锦珑的喜爱非常诡异,不对,他整个人都很诡异,尽管陆韶在沧海之镜中见到过他的一段过往,但是却依旧解释不了他现在的诉求是什么。
怀柔是一个纯粹的狼心狗肺,不掺杂一点杂质的那种,几千年来修炼无情道,早就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对陆清桡这样的绝世美人都能毫无所动,陆韶知道他这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更不要说爱上锦珑了,可他对锦珑的态度一直都很暧昧。
不过现在陆韶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怀柔不在这里,锦珑只是来到这里替他办事而已。
陆韶从神像背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锦珑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陆韶大吃一惊,慌忙站了起来:“你,你是谁?”
好嘛,居然假装不认识。
陆韶道:“锦珑师妹,不过十几年而已,你不认得我了?”
锦珑立刻将铜镜死死握在手心里,如临大敌地结巴道:“你,你果然是陆韶,你还没有死么。”
这种久别重逢后的问候也是别出心裁,陆韶笑道:“师父在哪里?”
锦珑差点跳起来:“他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你说话放尊重点。”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听起来亲切到不行,让人忍不住想起少年的时光,陆韶说:“嗯,我是问你师父在哪里?”
锦珑微微仰起脸,叉腰冷笑道:“他在哪里,关你什么事,他又不想见你,他不想见你们任何人,他只愿意见我一个人。”
陆韶皱眉:“为什么只愿意见你,因为要怂恿你去帮他杀人,帮他作恶吗?”
锦珑惊道:“你放屁,他才没有让我作恶,刚刚听到了什么?怪不得师父让你去守山,你这口无遮拦的狂妄之徒。”
神像上的裴庚已经变回了原身,他蓦然出手将锦珑手里的铜镜直接抢了过去。
第71章
裴庚拿着铜镜道:“这只是个普通的镜子而已。”
锦珑刚要有所动作, 就被陆韶先一步抢到了,她将镜子拿在手上看了一遍,果然是很普通的铜镜, 能看出来极受主人宠爱, 被精心打磨过无数遍。
看来, 刚才锦珑是对着镜子在自言自语。
陆韶抬眸, 做出了一个将镜子还给她的动作, 锦珑立刻迎了上来,伸出手去拿,就在刚刚触摸到镜子的一刹那, 陆韶忽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手指游蛇般往里探了两寸, 点在了她身上的命穴之上。
锦珑失去了行动能力,镜子重新落入陆韶手中。
锦珑惊道:“你真是好无耻。”
陆韶也不跟她废话:“怀柔在哪里?”
锦珑道:“我不知道。”
陆韶盯着她, 声音放慢,试图对她用真言咒:“锦珑, 怀柔在哪里?”
锦珑只觉得四周都寂静了下来,一切知觉都逐渐消失,除了陆韶那极具引导和诱惑性的声音。
锦珑意识顿时涣散, 不由自主被控制住了心神:“我不知道。”
陆韶问:“在做什么。”
锦珑道:“也不知道。”
陆韶道:“既然如此, 你为何说要村民的性命做祭。”
锦珑表情呆滞:“因为师父受了伤,他要我为他做阵,等到他痊愈之后就可以与我相见。”
陆韶问:“用何物做阵。”
锦珑的声音已经有些艰难:“他的生辰八字。”
陆韶命令道:“你把她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锦珑蹲下去,捡起一根树枝歪歪扭扭的在地上写下了怀柔的生辰八字。
陆韶道:“锦珑, 听说你有冥帝做靠山?”
锦珑摇头:“我根本不认识她。”她的脸上出现了很多冷汗,瞳孔也渐渐泛白,身子不住晃动, 终于脚下一个踉跄倒在了陆韶身上,眼泪与鼻涕一起流出来,嘴里发癫的喊:“陆韶,你先让我吃药,求求你了,让我吃药。”
裴庚突然将陆韶拽开厉声道:“她已经死了,不要靠近她。”
这一句话让陆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惊讶的看着哆嗦成筛糠的锦珑,她明明有血有肉,身子也是暖的,能说会笑怎么会是死人。
但是裴庚的话,她是绝对相信的。
锦珑的身子已经软绵了下来,她的手哆哆嗦嗦探到怀里,想要再次把药取出来,可是她的双手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连衣服都不能扯开,她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依旧能看出她越发青紫的脸庞。
裴庚道:“怪不得她的法力现在如此精进,她已经死了,成了半个鬼修。”
陆韶没有怎么接触过鬼修,但是她知道鬼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修成的,一种情况下是有意为之,临死之前做亡灵法阵,身体灰飞烟灭,灵魂却留驻人间。
还有种极为罕见的情况,就是生前执念太强,死的时候又碰到了巨大的机缘,就会意外成为鬼修,这种情况几十万死人里都不会有一个,大部分有执念的人只会成为厉鬼罢了。
陆韶问:“什么叫半个鬼修?”
裴庚解释道:“就是用药物维持正常面貌,一旦断了药,就会恢复成鬼修的样子,并且法力大减,不要动她,她马上就要现出原形了。”
陆韶屏气凝神,看着锦珑一点点绝望,她身上的血肉如同碰上了火焰般被灼烧殆尽,她的身子迅速坍塌下去。
锦珑穿着一身嫁衣,除了头部以外,凡是裸露的地方都变成了白骨,她恶森森的看着陆韶:“你害了我。”
裴庚再次点燃了一簇明火,锦珑立刻像个虾米一样缩成了一团,嘴里大叫:“啊!啊!师父,救我!救我!”师父!我错了,陆韶,你放了我,我把能知道的都告诉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彻底晕了过去。
片刻以后,锦珑悠悠醒转,坐在陆韶面前,把什么都招了。
陆韶用平静的声音问:“从百芜离开后,你为何会变成鬼修。”
锦珑的神色越发疲倦,她的眼睛也没有丝毫光彩,呆滞而又忧郁:“师父离开以后,师门的那些人开始对我报复,我即便是忍辱含羞,也不能令他们高抬贵手,终于有一天,他们说我触犯门规,要将我赶出来。”
这个结果,陆韶早就料到了,当初锦珑仗着怀柔的宠爱,谁也不放在眼里,当时师兄弟们都恨极了他,掌门一出事,他们自然就会报复。
锦珑的声音无比黯然:“我不想离开百芜,因为我怕师父有一天回来了,他找不到我,所以我百般哀求,我愿意去砍柴浇水,做最肮脏最累的活儿都没有关系,只求他们能让我留下来,可是即便我卑微讨好到了极点,他们却还是将我逐出师门,令我再不许踏进百芜山半步。”
“我心里只想着等师父回来,所以我就在山下苟且偷生,每日吃糠咽菜,受尽了苦楚,谁料他们赶尽杀绝,将我抓起来送回了自己家中。”
陆韶道:“咦?将你送回了家那这岂不是好。”
锦珑抬头看了陆韶一眼,眼睛里尽是嘲讽:“哪里是好,这才是噩梦的开始,我的家本是我想要拼命逃离的地方,我的家贫穷至极,家里有个懦弱的母亲和酗酒的父亲,十几年前,他们曾经用十两银子将我卖给了师父,临走那天,我父亲笑着对师父说,想要怎么对我都可以,哪怕弄死了我,他们也不会管,只要仙长开心。我当时以为师父是坏人,可没想到他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我这一生都无以为报。”
陆韶很久之前就知道锦珑是怀柔从穷村子里带回来的,她看锦珑满手的茧子就知道她家中贫困,弟子们还很诧异掌门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