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请小心轻放——小央
时间:2021-02-27 10:16:55

  这一刻的托托那么消瘦孱弱,像是森林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后受伤的鸟。
  她终于把手放开了,攀上他的嵴背,说:“我晓得的。”
  “嗯?”纪直侧过头,想看她的脸,却被更加使劲地抱紧了。
  “师父没有错的。纪直也没有错,错的是我……”她说,“我太执着了。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活不下去了。我诓你的,我也觉得残了身子是一件丢人的事。只是没办法,不这么想就没法子了。人总要寻点念想活下去的……”
  他把她抱起来。两人就这么站在桃树下,纪直仰起头看那厚重得将天际掩盖的树枝,说:“没事,从今往后同我一起。不会有事了。”
  柳究离望了他们许久,也不曾告辞,随即便转身走了。他往山坡下去的时候,忒邻正立在那里等他。
  忒邻问:“军师大人可曾还记得我?”
  “记得,”柳究离轻飘飘地答道,“忒邻。你也长这么大了。”
  “今日之事……”
  “不过是我们的私事,不足为他人道。”柳究离这么说着便要走,背影颠了几步,他又回头,朝忒邻略显艰涩地笑笑,“同我给托托带句话。就说,‘委屈你了,师父对不住你’。”
  既然要托人带话,那么大抵,往后便不会有什么机会再相见了。
  忒邻心中犹豫,回过头看向泣不成声的托托,她又想,或许托托也不会在意了。
  此事一过,托托便重新回家了。
  三三斋添置了许多新鲜物件。纪直仍然为了选妃的事不断入宫,托托也照旧在屋子里打发时间。
  听闻元贵妃重病了,然而庄彻却满心都是接下来的选妃,难怪说宫里“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男子与女子之间的落花流水之意当真是残酷。
  纪直与托托关系倒是好。现如今尖子对纪直在看书、托托径自卸下义肢坐在纪直身上训合喜都见怪不怪了。
  对于忒邻一事,纪直也没再多言。她没有换回先前的名字,只是尖子在她去打水的路上等她。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忒邻似乎想同他疏远了。尖子穷追不舍,道:“你是汉人还是女真人,我又不在乎的。”
  “是么?”忒邻只是淡淡地说。
  等到尖子转背走了,她愈发觉得井水冰凉,冲得手指生疼。她已经足够对不起托托的了,往后若是她过得好,忒邻觉得自己也就幸福了。
  再听到“凤四”这个名字的时候,托托几乎都已经快把这是哪一号人给忘了。
  她正拣桑葚起来吃,手指尖仿佛染过花色一般发紫。纪直就坐在一旁,等会儿就要入宫,也是抽着空过来陪她。
  尖子识趣,不打搅他们夫妻之间的和谐,径自敞开了说:“四小姐那里出事了。”
  “凤四?”纪直头也不抬地说,“出什么事了?”
  尖子恐怕自己也觉得说来有些惭愧,头又埋低了一些:“凤四小姐被人掳走了。”
  纪直这一次总算抬了抬眼睛,他似乎回想了一番什么,随后说:“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呢?”
  “那几个影卫,都是死的死、伤的伤,看样子来的是高手。”尖子如实汇报道。
  “咳。”托托漫不经心,在一旁擦了擦手道,“爷得罪的人太多,根本辨不清是谁下的手嘛。”
  纪直白了她一眼,伸手过去给她擦嘴角的桑甚汁水:“就你聪明。”
  被蹭嘴角的时候,托托眯起眼睛,像小猫般摆出不快的表情。纪直把书往她脸上一盖,起身说:“胆敢来冒犯本座,还是仔仔细细给我查清楚。”
  “查!”托托掀开书跟着他附议道。
  即便托托再怎么厌恶凤四,她也明白大局。凤四是纪直的表妹,有人动凤四,那么下一步必然将要对纪直不利。
  这是必须考量一番的事。
  不过,纪直的仇家太多,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自己能解决好。
  托托并不担心,甚至抬起义肢去勾住纪直的衣角。等纪直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她就伸出双手撒着娇道:“我脚麻了,起不来。”
  纪直懒得与她斗嘴,随意地伸手去拉她。这时候,尖子继续往下说道:“另外,我们的人在凤家的院子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身后的长子和立子立刻上前。长子手里呈上来的木托盘里隔着一片细纱布,而在洁白的细布上头,端正地躺着一柄箭。
  那柄木箭头尾插着玄铁,是典型的杀矢。而在箭扣与箭头之上,雕刻着迥异的图案。
  箭扣上是重重叠叠的波浪,而箭头上是张开血盆大口的鱼嘴。
  托托瞧见那柄箭时,搂住纪直脖子的手僵了一僵。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纪直从托盘里取出那支箭左右打量了一番。
  他把它放回去,随后松开托托,交待了几句,便从门里出去了。
  托托很震惊。
  等到忒邻取了洗手的热水进来时,托托仍然呆滞地坐在原地。忒邻沉默着为她将东西布置好,随后才去唤她。
  托托如同提线的木偶般回过头看她。她说:“你看到了么?”
  “嗯,”忒邻双手并拢在身前,波澜不惊地说道,“看见了,不会有错。”
  “这是怎么一回事?”托托抬起手撑住侧脸,她脸上带着笑,可皮囊底下却丝毫笑意都不曾有,“为什么女真部落的箭会出现在绑走凤四的地方?”
  忒邻反问:“会不会是巧合?捡箭来卖,旧箭回收,本就是常事。”
  “可这里是京城,又不是长白山周边。”托托说,“你扶我去窗户边上。”
  她起身到了支起的窗边。托托伸出手指塞进口中,一道清亮的口哨响起,漆黑的海东青张开翅膀犹如一片乌云般扑来。
  降落时,合喜没有收拢翅膀,而是接连不断地拍打。这是紧急的信号,托托抬手供它抓住。只听合喜一阵急促的鸟鸣,忒邻焦急地问,究竟怎么了。
  托托仰头,大雨将至。
  “天色要变了。”她说。
 
 
第41章 战书
  有女真族人混进京城,绑走凤四。是福?是祸?
  托托难得免了午睡,听着长子和立子说其他影卫要去凤家调查,于是乞求着一同前去。
  长子和立子也都想和弟兄们一起,相互之间商量了一下,都没什么异议。一来有这么多人手,而来托托也不缺自保之力,更何况,只是去查案找人,并非什么危险事。于是便都答应了。
  托托此番出门坐的是轿子。假肢卸了搁在一旁,轿子里头倒也宽敞。
  路上她便问长子:“凤家如今住了谁?”
  “就凤四小姐一人。凤家人都被咱们爷收拾了,就留了四小姐一个。”长子说,“她早些年便说了不想嫁人,爷又是个懒得操心的,也就没管她。前些日子不是在咱们家受了气么,听闻还打算出家做尼姑,被嬷嬷好说歹说,总算给劝回来了。谁知就出了这档子事。”
  “出家?”托托失笑,侧过头对忒邻道,“愿把头发剃光可是真英雄。”
  忒邻不经意道:“他们汉人恐是不顾忌这些的。”
  来凤府,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来查这其中的蹊跷。另一方面,托托也想看看纪直长大的地方是怎样一副光景。
  凤家的院落很宽敞,只可惜,听闻往日纪直和他母亲住的院子已经推掉了。托托在林立的假山池子中间走着,慢慢地,她看到了一棵参天的槐树。
  有人居住的地方往往是鲜少种槐树的。
  托托抬头看着那粗壮的树枝与繁茂的树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被抓的那个娘们儿说,”他娓娓道来,“这可是日日与你同床共枕的那位纪公公年少时亲手栽种的噢。”
  嗓音是耳熟,但这张脸,托托却没有印象。
  忒邻拧过身子就想去叫长子他们过来,却见此人抬手一拦,说:“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做这种无益之事比较好。”
  忒邻满腹怀疑,诘问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你们的那些个族人并不相熟,他们什么都不曾透露给我。因而逮住我拷打一番,也问不出来什么,反而会打草惊蛇,害得你们那位凤小姐白白葬送性命。”男子悠然自得地说道。
  忒邻将目光投向托托,托托抬手示意她照办。
  “那么,”托托终于开口,她问,“你是何人?我在哪里见过你?”
  男子顿时发笑,他摇头,说:“夫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便把我眉忘了么?”
  说着,我眉气势汹汹地朝托托撒去一把有毒的粉末。
  上次这么用毒的,不正是戏园子后台的那个武旦么?
  托托当机立断,比他还要敏捷,往前猛地吹了一口气,轻而易举地躲过他的突袭道:“我想起来了。上回见,你这厮还是美娇娘哩。”
  她的这话愈发激怒了我眉,我眉忿忿不平,还要从口袋里取出一些什么来,却听托托又说话了。
  她说:“我也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以为我会在乎凤四的命?休要以为拿这个能要挟我。”
  不过两三句交涉,托托已经完全翻盘,反客为主,逼得我眉难掩仓皇。
  我眉笑着挣扎道:“既然不在意,那你为何不去叫人,也不抓住我?”
  “我只是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托托道,“你此时贸然现身,是什么打算?”
  “哼,”我眉冷冷地回答道,“我是来告诉你,给我小心点。这一次,我一定会为我的同僚们报仇雪恨。有胆子就跟我一对一。”
  “报仇雪恨?”托托轻蔑地嗤笑一声,“就凭你?”
  动手打斗,我眉自然比不过托托。正面下毒,也会被她察觉。然而,这一次我眉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方才那样洒出的有毒粉末并不是那么快便能直接吸入的,吹了之后反而会散开,随后缓慢中毒。
  为了能慢慢折磨托托至死,这倒也不是什么至死的剧毒,只是会让人四肢发软、身体麻痹,这样,等会儿的战斗,我眉就赢定了。
  他心中窃喜,摆出迎战的架势。托托挪动着拐,作势要往前冲去。站在远处的忒邻不知是否该阻拦,只是沉默地看着。
  托托身子压低,却没取兵器,过了片刻,她忽然又重新站起身来。
  我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托托忽然抬起双手并到一起,围成一个圈贴到嘴边。
  这是什么招式?我眉不明白。
  托托双手围成一个喇叭,随后用最响亮的声音大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抓刺客啦——!”
  我眉还没反应过来,长子和立子宛如影子一般霎时出现在了背后。还有其他一些影卫,全部靠近过来。
  我眉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束手就擒。抓住他时,最不会说话的立子还回头道:“这人是不是傻子啊,什么都不会,过来送什么死。”
  “没听说吗?和夫人有仇,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家伙,你能指望他多有脑子?”长子答道。
  我眉这才渐渐回过神,朝着拍拍身上的灰转背的托托怒吼道:“你这女人真是无赖!说好的一对一!临时变卦,算什么东西?!”
  托托侧过眼睛刻薄地剜他一眼,伸手叫长子过来,她声音很轻,像是在勉强自己节省力气:“立刻送我回去。”
  长子挑眉,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忒邻已经看出几分端倪,抬手按在长子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长子,劳烦你了。”
  于是托托就这儿急匆匆被抬回家去了。进门时,轿子原本在门口便要落下的。谁知帘子一掀,玉手无力地摆了两下,最后还是抬进了三三斋。
  这时候托托已经没力气走了,由着小斋子给她卸下义肢,又像从前那般送进去的。
  她一边进去一边有气无力地骂了两句:“那王八犊子。真是卑鄙。”
  听她只骂出来两句,便可知药效有多强了。忒邻关切地问:“有没有事?”
  托托摇头,道:“无妨。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
  她睡下了。这一趟就到了夜里,越睡头越痛,反而生出许多没来由的梦魇。
  就这么昏沉地睡到半夜,纪直回来了。他听说托托中了刺客的毒,于是到她床边去。她睡着,听到响动还能做反应,只是睁不开眼睛。
  她伸出手去挡住他,托托呢喃说:“别闹。”
  纪直反而好笑。他说:“历来爱闹人的不是你么?这时候竟然也晓得说‘别闹’了。”
  托托合着眼皮笑说:“合喜不见了,奴不知道是您回来了。奴错了还不成么?从前是奴胡闹,给爷赔不是了。”
  纪直知道她是嫌他进来后点的烛火刺眼,于是伸出手去,盖在她眼睛上。他问:“那刺客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你发觉什么了,是不是?”
  “你呢?”托托问,“我不信你不知道,那箭上是女真的图章。”
  “不错。我的确知道。”纪直坦荡地承认。
  “你在试探我,这个武旦是我交给你的答卷。”托托发笑,“怎么,爷该不会不信奴吧?”
  纪直俯身给她压了压被褥,道:“不是,我是不希望你被卷进去。”
  托托不吭声了。纪直以为她睡了,转身要走,袖摆却又被牵住了。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看到女子用被褥严严实实将脸盖住,手却从下边伸出来,拇指与食指紧紧拈着他的袖子。
  纪直问:“又怎么了?”
  细细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托托说:“你不陪我睡觉吗?”
  而这时候。
  另一边的凤四过得并没有托托这般快活。
  自从上回从已经娶妻的表哥家回去之后,她便失去了心腹。从纪直那里不知拨来了多少再买丫鬟的钱,可是却再也不比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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