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请小心轻放——小央
时间:2021-02-27 10:16:55

  “假使死了,铁定就能见到尸首了。可既然没见到,那么,这就不会是别的。”托托断定,“这是战书。”
  “战书?”忒邻收了眼泪,这时候狐疑地问道,“下了战书,可他们又已经已经退出了京城,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
  说到这里,托托始终注视着远处。身上的鸟宛如灰尘般落了一身,然而,这时候,它们却一齐觉察到爪下人渐渐散发出的杀气,一瞬间不约而同地展翅飞起。
  她对那些鸟毫不理睬,只是望着远处忽然说道:“从前在按出虎水,特斯哈训斥我时,最喜的说法便是‘打草惊蛇’。
  “先前我以为,这只是因为他这文盲,只晓得这一个汉人的成语。现在想来,特斯哈大约是习惯将狡猾的汉人视作是蛇。
  “这不,”托托脸上浮现起阴冷的笑容,“他都知道‘引蛇出洞’了。”
  忒邻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会意地追问:“你该不会是要跟着去前线吧?咱们可是刚从那猛虎口中被赶出来啊。”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托托说,“咱们必须回去女真一趟了。”
  蛇窝与虎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好吧,”忒邻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成语?!汉语进步突飞猛进嘛!”
  托托害羞地挠了挠头说:“嘿嘿,都是纪直教的啦……”
  然而,几乎是预料之中的事,还未曾听完托托恳求的话,纪直就给出了答复:“不行。”
  他身后除了乞求带自己上路的托托之外,还有死皮赖脸跟块牛皮糖似的跟着来他们家里死活要“一叙”的元嘉艾。
  对此这撒泼打滚不讲道理的两个人,纪直感到很是头疼。
  元嘉艾就算了,他年纪还小。托托都是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了,竟然也跟个孩子似的。
  纪直转过身,进门前注视了他们许久。最后他说:“纪托托,先别胡思乱想,咱家有件事急着要你去办。”
  “什么?”托托问。她想不出纪直会有什么事要她来办。
  “你进宫一趟。”纪直说,“昭玳公主要出嫁了——”
  托托有些疑惑,此是抢答道:“要我去给她抛绣球、挑夫婿么?”
  “不,她的夫婿已经选好了。”纪直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去盯着,别让她想不开。”
  
  夏天到来以前,托托再一次进宫了。
  她没有纪直一起。原本是想跟着他一道的,然而纪直起得太早,托托收拾不过来,因此只能作罢。
  出嫁理应当是喜事,然而到了庄思宜这里,却是会令她不得不去寻短见的事情。
  托托已经听人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此这么安排的对错,她心里没什么想法。
  大家聚在三三斋的时候,他们都知道昭玳公主和托托关系亲近,此是一时气氛就僵硬起来。
  忒邻想替上报此事的尖子解围,轻轻地打破僵局说了一句:“爷也是顾念着能帮到大局……”
  托托抬手拦了拦:“我知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对。他们生在帝王家的,这些不都应该是分内之事的么?我会去好好劝她的。”
  说实话,忒邻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如先前纪直不想托托被卷进这件事一样,忒邻何尝不抱着同样的想法呢?托托这副残破之躯,还是不要再参合进麻烦事比较好。
  纪直果断地回绝了托托陪同他去女真的请求,这已经是万幸的事了。托托这次倒也乖巧,竟然没有纠缠不休。
  忒邻下定决心,她是绝对不会再让托托以身试险的。若是食言,她就舍了原先的女真姓,去跟着尖子姓好了。
  这一次入宫肩负着任务,托托也就不敢乱来了。她直奔昭玳公主那里,本以为又要遇上一番腥风血雨,庄思宜不杀人放火,也应当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哪能想到,昭玳公主的宫里一片死寂,静悄悄的。
  托托走进门去,先是命令小斋子进去通报,自己则在院子里等候着。
  她正看着四周的景色出神,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了些许沙沙声。
  托托抬起头,看到庄思宜养的那只豹猫在树上跃跃欲试,马上就要一跃而下。
  它问:“你怎么又来了?”
  托托不太喜欢和不熟络的动物说话,但这个时候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我与昭玳殿下有约。”
  恰好小斋子出来了,他与昭玳公主身边的侍女一同恭恭敬敬请她进去。
  托托点头,进门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轻纱的帐子重重叠叠地放置着,玫瑰香气四溢,却沉重得像是墓碑,重重地凿在人胸口。庄思宜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般。
  托托试探着走了进去。隔着纱帐,她还未开口,身后忽然被什么滚烫而有力的东西碰了一下,以至此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只豹猫。它的尾巴像鞭子似的贴了一下托托,她猛地瞪了一眼它,随后听到床榻上的女子翻了个身。
  “昭玳殿下。”托托立刻见礼道。
  昭玳公主似乎从帘子后头抬起头,语气分明很兴奋的样子,她说:“是托托?”
  昭玳公主在宫中骄纵跋扈,故没有什么亲近的友人。如今要送去和亲,将来对大虚而言,这个公主也就名存实亡了,因而更不会有人来探望她了。
  托托过来,庄思宜实是有些喜出望外的。
  可是,在托托俯身答了一声“是”以后,庄思宜又躺了回去。
  “你滚吧。”庄思宜叹息之后说道,“本宫现在不想见到你。”
  “可是……”托托开口。
  一个烛台霎时从床边扔过来,倘若不是有纱帐隔在中间,只怕此时托托头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血窟窿。
  昭玳公主厉声喝道:“没听见吗?给我滚啊!”
  托托闻言退了两步,然而却并没有急着出去。薄薄的帘子那头,一清二楚地传来了女子的哭声。最初只是哀哀戚戚,到后来终此撕心裂肺。
  这样的哭声,不由得令托托想起了鸟鸣。
  那是合喜在托托被断双腿时的鸟鸣。
  托托知道,送昭玳公主去和亲一事,也是不能怪罪此任何人的。她不能向庄思宜伸出援手,唯有静静地听着这令人肝胆欲裂的哭声。
  众人都无能为力。
  她忽然想起了柳究离与她之间的那件往事。柳究离同样是无能为力的,她也同样是悲痛欲绝的。
  托托转过身,走出门去时,忒邻和小斋子都从后头跟上来。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只能在无能为力中沉默。
  忒邻难以估量此刻托托心里的难过,心想她大抵要消沉好一些日子了。
  然而,托托忽然开口,语气镇定而有力:“替我办一件事。”
  “是。”忒邻暗自纳闷究竟会是什么事。
  “帮我捎句话给元嘉艾元都尉,”托托说,“我有事想请他一叙。”
  忒邻其实知道自己不能多嘴,多问对此她来说就是逾矩,然而她实在按捺不住,还是开口:“夫人是什么打算?”
  “请他帮个小忙,”托托字正腔圆地回答,“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对我好过的人去受难。”
  是了,托托就是这个个性。忒邻心里咯噔一声,她想,这固然是预料之外,可是,却又称得上情理之中。
  忒邻艰难地吐出问句:“夫人想要都尉大人帮您什么忙?”
  托托志在必得地勾起唇角,说:“带我一同去抵御女真。”
 
 
第44章 式微
  女真人骁勇好战,多年来对大虚虎视眈眈。大虚边境的要塞城镇名为贾州,嘉州地处边关,然而对于纪直而言着实并不陌生。
  自从受命应对女真军以来,纪直就时常往返这座城镇。在贾州,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有西厂纪直这么一号人。
  与纪直一样,对这座城镇也很熟悉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托托。
  马车平稳地驶入城门时,随着盘查不由得减慢了车速,她不由得掀开帘子,仰头瞧见的是城门之上硕大的“贾州”二字。
  这是南边,而她熟络的城门在北边。北城门也是用来阻拦女真的一扇门。
  那时候他们女真人时常骑着马来此处侵夺与挑衅。
  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托托。记忆中的城门与这扇门不由得重合,恍若隔世。率领大军来犯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面前要遇见搜车的士兵,托托恋恋不舍地将帘子放下来,头却仍然侧着。
  门帘一开,元嘉艾身着厚重的铠甲,忽然牵连着外头的冷风进来。看见托托,他忽然轻声笑道:“怎么了?我记得,你是来过此地的吧?”
  正如他所说。托托当初正是被族人送到的这座城,那时候是受降,她刚刚才身受重伤,因而处于昏迷状态,早没了印象。
  故地重游,也没什么无谓的心得。
  “的确来过,”托托说,“不过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托托的要求,元嘉艾是不会拒绝的。
  
  半个月以前。
  当她请元嘉艾帮忙时,元嘉艾顿时换了立场,占尽上风便洋洋得意起来。
  他大摇大摆坐了下来,喝了一口他们家的茶——虽然马上就喊着“苦”吐出来了。随后他说:“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托托当即答应。
  “你亲我一口。”元嘉艾半玩笑半认真地回答道。
  托托点头:“可以。你过来。”
  元嘉艾对于她居然利索地答应感到诧异,但还是喜出望外,美滋滋地凑上前去。托托伸出手臂,作势要圈住他的肩膀。
  元嘉艾到这时候忽然又打了退堂鼓:“呃,还是算了吧,我说笑的。毕竟你可已为人妻啊。”
  “啊,是吗?那就算了。”托托说。
  她刚摆出要收手的模样,却在元嘉艾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忽然重新抬手。
  托托一手刀向元嘉艾劈了过去。看着少年郎在眼前摇了两下栽倒,她真心实意地双手并拢,学着前些日子在寺庙里学的模样,忏悔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抬头朝小斋子招手:“来!你!亲他一口!”
  小斋子指着自己,难以置信:“我?!”
  “趁着他还有点意识,快!”托托满脸嫌麻烦的表情,快速招手说,“快点啊!”
  于是小斋子献出了他的初吻。在元嘉艾好不容易醒来以后,托托用扇子盖着脸说:“亲也亲过了,元小英雄,就麻烦你了。”
  元嘉艾大吃一惊,搜刮一番记忆,好像自己的确和谁亲过了。一时间,他对纪直的愧疚感充满了头脑,然而其中又夹杂着点滴终于亲到了托托的幸福感。
  元嘉艾几乎要被这种复杂的心情吞没,他的良心饱受折磨。
  之后,他便在瀑布下修行整整三天。
  而托托则在扇子背后笑到几近呕吐。
  小斋子对着手指说:“会、会不会不太好呢?”
  托托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左右摆了摆:“不用担心。你总不可能真让我去亲他吧?”
  “也是。”到底小斋子是说不过托托的,只能面颊通红地点头。
  
  为了能够在纪直的眼皮子底下跟去贾州,托托也费了好些心思。不过天随人愿,她的金蝉脱壳还是顺利的。
  忒邻这一次也跟去了。对于故乡,她的心情恐怕比托托要复杂的多。
  忒邻不是孤儿。她的额娘早逝,但阿玛还在,从前是在部落里帮着伐木的匠人,现下倒不知如何了。
  坐在马车里,托托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她。
  “我答应你。若是有机会,”托托说,“咱们一定去见一趟你阿玛。”
  忒邻苦笑,又把手抽出来,重新撑着下颌道:“不。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部落与鞑靼苦战,单于广征貌美女子,要送过去做奸细。我阿玛可是问都不问我便替我报了名的。”
  托托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闭了嘴。
  她们被藏在马车里,等到了贾州,计划由元嘉艾的亲信送去客栈单独住下。然而托托听到这个安排,却驳回道:“我想跟去前线。”
  元嘉艾蹙眉,道:“你疯了?托托,若是你出了什么差错,纪公公定会把我五马分尸不可。”
  “我不用跟那么紧的,只消你们动身时带上我。我提前一日到你们那里便可。”托托说。
  “可是……”元嘉艾仍然犹豫不决。
  “你若是不答应,”托托狡猾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告诉纪直,你跟我提了那样的要求——”
  元嘉艾万万都没想到,他提出的条件到这时竟然会反而绊倒自己。
  往前一步要被纪直五马分尸,退后一步要被纪直千刀万剐。元嘉艾根本没得选。
  纪直的指令是让元嘉艾带着一批人马绕到贾州之外。按他的预料,不日女真就将前来突袭贾州,届时元嘉艾他们从后面包抄,形成夹击,便可应付。
  为了跟上队伍,忒邻换了男装,而托托不论穿什么都是显眼的,故只是披上厚重的毛毡斗篷,骑着马便跟上了。
  贾州之外是草原。对于未曾来过北地的元嘉艾来说,这样的地形难免有些生疏。万幸的是随从的将士们大多还是熟悉的,于是给了他不少帮助。
  托托她们为了不那么醒目,刻意只是跟在队尾。但是即便如此,突兀的存在还是惹了一些注意,时不时有年轻的士兵们将目光投过来。
  托托并不在意,她的身心此刻都沉浸在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天地间。
  这里是故乡。
  先前与纪直一块儿打发白日的时候,他总在看书。她不识字,但心里也有了兴趣,便趁着纪直起身时偷偷取过来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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