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曦月殿,苏衍也没想明白,他到底哪里厉害了。
他揉揉发木的额间,唤来刘冉:“晋沈才人为美人,赐玉如意一对,芩壁白玉枕一对。”
刘冉应了声,想到什么问道:“皇上这是明日一早传旨还是……”
“明日将晋封诏书拟好,送至湘瑾宮、慈安宫、珑月阁三处。”
他斜倚在木椅上,伸出削瘦修长的指尖,摸了摸桌案上的御笔:“告诉贵妃、太后,说朕病了,需要嫔妃侍疾!”
刘冉开始还笑着,听着听着吓得腿一哆嗦“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该死,奴这就去请御医。”
苏衍愣了愣,无奈的看着他问道:“刘冉,你是当差当傻了吗?朕说让你请御医了吗?”他越说越气,将手中的笔使劲一扔:“告诉贵妃,朕要沈美人侍疾!”
刘冉一滞,老实问道:“那御医……?”
苏衍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掌微微摩擦,那上下滑动的声音微不可闻,却让刘冉心下悚然。
他寻思着平日自己也算是懂帝王心思,方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怎么皇上今日这么不对劲。
“更衣,朕乏了。”
只见苏衍蓦地站起来,他走得极快,走到侧殿的软榻上,伸开双臂闭上双目,等着刘冉为其更衣。
刘冉紧跟上去将苏衍的外衣脱去后,又按照他平日里的习惯,燃上安眠香,将帐内纱帘扶好,这才缓缓退出寝殿。不出半柱香,便听到屋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他笑笑,想起刚才在珑月阁看到皇上时,他那凌乱的衣裳,沈才人更是如此,青丝都滑落披散在肩上。
是了,沈才人好本事。
第二日,沈月柔当夜侍寝晋封美人的消息,传遍后宫的每个角落。
诏书传到珑月阁,后宫群炸开了锅。
武则天:“朕就说小月柔天生就是皇后的命吧!”
刘娥:“恭喜恭喜,一日便晋封这速度只有祸国妖姬可以比拟了。”
万贞儿:“刘皇后会说话就多说点呗!”
刘娥:“月柔比那些祸国妖姬更厉害!”
沈月柔:“……”
沈月柔:“只是个美人,距离皇后还很远。”
卫子夫:“不怕,至少又近了一步!”
这一天沈月柔都在收礼物,皇帝的晋封是明晃晃的恩宠,将她从默默无闻推到了风口浪尖,每个宫里都派人送来了礼物,有人是真心祝福,有人就不一定是什么心思了。
比如这个静妃。
沈月柔修长的手指捏住一根黑褐色的东西,放在眼皮下仔细打量,依然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刚才静妃宫里的姑姑送来个朱红的大锦盒,说是娘娘的一点心意,恭贺自己晋封之喜,她接过锦盒时便感觉这东西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等那个送礼的姑姑一走,便好奇的打开来看。
硕大的锦盒里,安静的躺着两根比小拇指还短的黑褐色东西。
此刻她正在窗下借着阳光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宝贝,能珍贵到用了这么大个盒子。
淡金色的阳光下,这东西原本细长的身子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动了一下。
沈月柔大惊失色,一挥手扔了老远,瞪着眼睛惊呼道:“虫子!”
第23章 第二十三个红包 虫子送你了~
刘冉有时也会感叹一番。
皇上变脸的速度比翻书可快多了。
明明前一刻还跟朝臣面红耳赤的议论北疆之事,后一刻便扶着额头拿起一方丝帕细细端详捻磨。
“皇上,您还需要侍疾吗?”
珠帘之后,苏衍倚在藤木椅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曲着叩在把手上:“朕几时说过不要侍疾?”
刘冉应了一声,又把头垂下去:“那侍疾的嫔妃名单……?”
“刘冉,你得差事当得愈发好了,朕说了要沈美人侍疾!”
刘冉一听赶紧跪下抖着回道:“皇上,嫔位以上才能侍疾,沈美人位份低怎么也轮不到啊!”
他微微一怔,昨夜竟忘了宫中还有这样的规矩,他想了想道:“那就升一升她的位份。”
话音刚落,刘冉赶紧不停地磕头:“皇上,您这不是疼爱沈美人,是在害她啊!”
苏衍欲在说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黯淡下来,过了许久,他才说道:“罢了,让她松口气吧。”
——
“恭喜沈姐姐,贺喜沈姐姐!”
廉雪人还没踏进珑月阁,清脆悦耳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进来,立在廊下的翠果耳尖,听着声儿便转过头,同沈月柔道:“廉小主来了。”
廉雪招呼身后的宫婢将礼物送过去,欣喜的说道:“姐姐是美人了,名副其实的美人了!”
沈月柔笑着睨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那小嘴等着让我给你缝上呢。”
“姐姐可不舍得!”说完便一头钻进她的勃颈上,用毛茸茸的鬓角蹭蹭她的脸。
“你还带什么礼物?这么见外。”
沈月柔看着宫婢手里的木盒子,拧了一下眉头,她知道廉雪家境普通,平日里都是省吃俭用的,怎好叫她破费。
“姐姐,这是我自己捏的泥人,你看看像不像?”
廉雪黑黑亮亮的眼里泛出光彩,忙着伸手拿过那个木盒,打开来看竟是个三寸彩泥人。
沈月柔惊喜的打量着,只见那个泥人穿着淡青色的斗篷,半阖双眸一只手伸向枝头,枝头上挂着几朵杏花,泥塑美人立在那里,栩栩如生。
“这是……我吗?”
沈月柔小心翼翼的接过泥人,眨着的美目里也倒映出一个彩色的小泥人,煞是好看。
“嗯是了,虽然这宫里的杏花还没开,但我想着姐姐的样子捏了这个,本想姐姐生辰送做寿礼,现下听到姐姐侍寝,又封了美人,心里替姐姐高兴,就忍不住拿来了。”
沈月柔拉着她的手指笑颜如花,灿灿道:“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这厢两个小姐妹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体己的话,云梧宫里却是寒云密布,空气凝滞。
“皇上不是都进了你的屋子了吗?你盼星星盼月亮的把皇上给盼来了,怎么只坐了坐就去了别的地方?”
凌贵人匍匐跪着,地上还有碎了一地的白瓷茶杯,她一张惨白的小脸皱皱巴巴的实在说不上好看,那额角还渗出丝丝血珠,看着触目惊心。
“是嫔妾没用,没留住皇上。”
静妃冷哼一声道:“就你也想分宠?小贱人你也不照照镜子!若是还想在这云梧宫带着,就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你以为你跟那个沈美人交好,皇上就能高看你一眼?做梦吧,你连她的手指都不如呢!”
凌贵人按在地上的手指屈了起来,狠狠抠着地板。
青莲走进来替静妃换了一盏新茶,贴着她的耳畔说道:“娘娘,人到了。”
静妃细长的柳眉轻挑,眼尾一抹嫣红,似是初春的桃花般娇俏:“带进来。”
她又看看地上默不作声的凌贵人,不耐烦的挥挥手:“滚下去吧,别在这碍眼。”
凌贵人应了声,抻着粉嫩的手指将地上的碎瓷片收在掌中,托着出了殿门。
殿外阳光和煦,仿佛与这冬日格格不入。
沈月柔和廉雪聊得开心,廉雪坐不住,跑到侧室里将宫中各人送来对的礼物一一打开来看,每看到一件都要感叹一下:“哇,好贵的样子哦!”
直到她打开静妃那个锦盒时,一声惊喜的脆音响彻整个珑月阁:
“梵龙福鸽草!”
沈月柔揉揉发麻的耳朵,道:“不就是个虫子吗?看把你高兴的,真是个小孩心性。”
话音刚落便看到廉雪抱着锦盒蹦着跳过来,眼睛弯成一条好看的弧线,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搂在怀里:“姐姐姐姐诶,妹妹求个请,将这盒梵龙福鸽草送给我可以吗?”
沈月柔雪白的手指接过翠果递来的手炉,不紧不慢的说:“这是什么东西?”
“姐姐不知道吗?南疆的贡品琉璃甄味丸,据说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可解百毒是医家圣品。”
沈月柔:“我竟不知妹妹也懂医术?”
廉雪面上一红赶紧继续说:“我哪懂医术啊,只是这梵龙福鸽草是琉璃甄味丸的主要材料,可解毒也可强身健体,与桃胶没融一起熬成桃龙酱,那味道可是顶顶好的。”
沈月柔扫了一眼那个锦盒,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赶紧收了眸光应声道:“拿走拿走,我才不要虫子呢。”
二人正在说笑间,翠果眼尖,先是瞧见了窗外有人影,赶紧咳了一声忙迎着来人,大声的说:“青莲姑姑您怎得有空过来?”
沈月柔听着话音赶快拽了廉雪的衣袖,自己端坐正身子,抬头间换了个淡淡的声音笑道:“青莲姑姑有礼了。”
青莲碎步走过来,福福身子道:“给两位主子请安。”
沈月柔抬手让翠果看座,谁知青莲摆摆手道:“不必了,沈美人随奴婢去趟云梧宫吧。”
沈月柔怔了怔,平日里她与静妃鲜少有交流,除了日常的请安问好,几乎是一句闲话未说过,这怎么突然就叫她去云梧宫,她眸子转了转,想到那个娇娇弱弱的凌贵人,昨夜皇上去凌贵人的寝殿里吃酒的事已经传开了,莫不是静妃今日因着这事刁难她?
她收了脸上慵懒的神色,让人拿来披风系在雪颈上,没做丝毫停留就随着青莲出了珑月阁。
走出不远,沈月柔忽觉不对,停下步子问道:“姑姑,静妃娘娘唤我去所谓何事?”
青莲也停下步子,垂着头道:“沈美人的妹妹进宫看您来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个红包 我并不想见你。……
“妹妹……疼……”
沈铃儿拉紧了手上那条白绫,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你该死!你凭什么这么多年处处压了本宫一头?你长得比本宫美,你身姿比本宫好,你更招人喜爱,你明明什么都不是,偏偏在本宫家里白白霸着父亲的疼爱,凭什么?你给我去死吧!”
沈月柔觉得勃颈上的白绫越绞越紧,她无助的伸着苍白的手指用力的抓着:“求求……你……”
她拼命地挣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求求你……放了我……”
渐渐的她失去了意识……
沈月柔怔在那里,愣了许久才觉不妥,直到感到有人在她的腰窝处轻轻戳了一下,看到翠果担忧的神色,才回过神来。
她拧着眉,纤细的手指握紧,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那个“好妹妹”,把她推下悬崖,亲手勒死她的人,她恨。
有些恨会变淡,有些则不会。
沈月柔重生后在相府准备入宫的那段日子,沈铃儿跟她母亲回了芙蓉城的娘家。
遍体鳞伤还要她笑着原谅吗?
沈月柔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云梧宫,她好不容易松下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过了一阵,还是稳住了心绪,嘴角压下来,仍是那种寡淡的表情。
从珑月阁到云梧宫这条路,沈月柔走了许久,这或许是她入宫来走的最长的一段路了。
青石小径盖着厚厚的积雪,风一吹过便扬起簇簇团雪,洋洋洒洒的拢着让人看不真切。朱红的宫墙盖着白雪,斑驳破败、厚重沧桑。
青莲在前面慢慢走着,沈月柔跟在身后。
“沈美人,娘娘还在等,我们走快些吧。”
青莲在前头走了一段,听不到后面的动静,回着头看见沈月柔在那里发呆,唤了她一句。
沈月柔踢了踢脚下的残雪,赶紧跟了上去。
青莲一路将她带到了云梧宫,又引着穿过前殿,到了后面的寝殿,庭阶上的雪被扫到了两旁,簇成一堆。
她刚上了台阶,便听到里面的说话声音。
“多谢静妃娘娘记挂,外祖母身体安健,这次回芙蓉城还跟母亲提起您了呢。”
笑着说话的便是沈铃儿。
沈月柔拧着眉愣在这里,她从前竟不知沈铃儿和静妃是旧相识,难怪前世她能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除去前朝沈相的影响,恐怕也与这静妃脱不开关系。
青莲掀帘进了殿内,沈月柔先是叹了口气,便也跟着垂目入内,只觉殿内温暖如春,光线极好,比珑月阁好了许多。
殿内说话的人,看着她脚步踏进来,也瞬间断了声音,几个人齐刷刷的往她身上瞧去,只见她系着淡青色的斗篷,低眉顺目的垂着头走了进来。
“嫔妾给静妃娘娘请安。”
沈月柔福着身子施礼,十分恭敬。
“起身吧,沈美人。”
静妃的声音娇滴滴的,初听还觉得新鲜,听久了便会觉得腻。
她上下打量起来沈月柔,她衣着素淡简单头上也是梳了最简单的吉祥髻,簪着一支素钗,只在脑后别了个霜花。
侧头看到沈铃儿,却是衣着鲜艳华丽,满头都是晃眼的金钗。
同样是沈相家的女儿,竟然是云泥之别。不过素净的衣装也将沈月柔那张白净的小脸衬的更加好看。
沈铃儿也美,但美的没有特点,美的与这宫中的美人并无不同。
静妃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不知不觉的把手指都勒得发白,她竟不知这样标志的人,庄贵妃那个醋缸是如何放进来的。
庄贵妃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当日选妃是太后提出的,她看着皇帝登基三年,却一直无子嗣,心里着急,便想着换点新鲜的人进来,没准就对了皇帝的胃口。
这事操持起来便落在了庄贵妃的身上,从选画像到殿前选妃,她都是亲力亲为自己操办的,为的就是尽量不让长得美的人送进来,勾了皇帝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