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听了陈氏的话后后慰怀许多,想了想后对陈氏道:“过些日子后我们与母亲,婶婶她们一起去白塔寺上香,祈愿我儿平安康顺,一路顺风。”
李府
朱氏为李东阳布了一道菜,轻声道:“老爷?”
李东阳老神在在地把朱氏布的菜吃了,好似一点儿也没看到朱氏的忧心的神色似的道:“这芦笋果然美味!”
朱氏看他吃着笋,还在那里盛赞有江南风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老爷,为什么非得要让棠哥儿回余姚去参加科举?他还小小的孩气一团,懂得什么?就应该承欢膝下开开心心的。老爷看看满京城里,哪家的小公子小郎君活得那么累?”
朱氏没有孩子。她是胡濙最喜欢的外孙女,自幼见到胡家的表兄弟努力进学,却没见过像谢家的棠哥儿那般拼命的。每日卯时初就起来,洗漱请安用完晨食后练武一个时辰。之后在家里由家里的西席教着读书,用过午食后来李府,完成老爷留下的课业后还要练字,等到老爷回来后还要跟着老爷读书,由老爷教导习学。听老爷的意思,棠哥儿回到谢家的时候,还要跟请来的夫子学习琴棋史书,又要跟着谢家谢迁大人进书房议事,真的是辛苦极了。
她与老爷成亲多年,生有一子一女。哥儿在十岁上就去了,姐儿最得李东阳的喜欢,却也在几岁上就没了。家里的其他孩子还是先夫人岳氏和良妾王氏所出。等她嫁到李家时,岳氏与王氏的孩子已经不小了。一直以来都对她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老爷收了棠哥儿做弟子。棠哥儿孝敬,每每在李府的时候对她耍宝。就好像是她的哥儿姐儿还在她膝下承欢一样。她因此极疼谢棠。这孩子平素就过的累,如今更是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人回乡科举,真是让她心里埋怨李东阳与谢迁心狠。
余姚
谢长青冷声对女子道:“族中五房欺我八房无人竟至如此地步!可恨!长青恨不能屠戮其骨,寝其皮肉。解我心头之恨!”他阿姐谢娟捏着帕子哭得伤心道:“五房与族长一脉和京中一脉关系都好,因为当年父亲与五房的六叔谢河清结怨。今年服役,五房竟仗着势大,委派之人尽是八房之人。八房之人死伤殆尽,如今只剩下一群妇孺。阿弟,我们该怎么办?”
谢娟平素最是遵从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父不在,兄如其父。她素来是没主见的女子,依靠着父兄生活。她怯怯地道:“青郎莫要得罪了族人,你还要科举。若是得罪尽了族人,你可怎么参加的了明年的乡试?”
谢长青冷声道:“今年京中谢家的长公子要回乡科举,那或是我八房男丁二十一人的昭雪之日。至于我……”他冷笑了一声:“生来不能报父兄被害之仇,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余姚,码头
锦衣的小公子仍旧抱着自己的小手炉,只是这时的小手炉里装的不是热水,而是燃烧着的苏合香。
平安拎着公子的小书箱,二管家谢令带着仆妇收拾着行李。余姚族里宗房三叔前来迎人,便见到看谢棠老家房子的管事刘东已经在码头等了许久。谢棠见了众人,温温和和地笑道:“想来这位是三堂叔了。麻烦族中长辈等待晚辈,是棠失礼了。”他言语姿态都很谦和,但是骨子里却是清标傲世的风骨。温和雅正,君子之风,让人不自觉地就在他这里放下心防。
这些年来,谢棠一直都很努力。他就像吸收水的海绵一样,永不疲倦。因为他一直知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断,唯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另外,他前世是一个商科的学生,平素除了学习就是打工赚取学费。工作后又拼命地工作才得到了上司的赏识。他除了对前世教材里提及过的明朝的几个有名的帝王,权监和名臣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记忆以外,对大明的历史一无所知。他并没有过多的先见之明,因此他时刻保持敬畏之心。只愿努力奋进,以保谢氏一族百年富贵。
第6章
京中谢家的小公子温润如玉,公子谦谦。在整个京城都有名的君子。谢家三叔和刘东管事在余姚哪里见过这般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因此见到谢棠后,竟都有些呆了。
谢棠上了马车,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余姚的老宅。谢家在余姚,称得上郡望。谢棠参加科举所需要的五人互保,廪生保举等谢家族人已经为他办妥,宗房三叔把装这一系列文书的木盒交给谢棠后。谢棠恭谨地道谢,对宗房三叔道:“劳烦族老费心。棠有一请,还要烦请三叔帮棠请来为棠作保的廪生和五位士子,于情于理,棠也该宴请一下对方以示感谢。”
宗房三叔答应后收下了谢棠送的礼物。然后就离开回家了。谢棠在宗房三叔和一众管事都走了后,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摊在了美人榻上。他懒洋洋地问谢令道:“令叔,你猜余姚族人会哪天来和我诉苦?”
谢令默默地为他沏了一杯茶,轻声道:“郎君,您该去沐浴了。”谢棠见他如此谨慎,但笑不语,喝了这一杯老君眉,前往净房沐浴。
谢令是大管家谢一的弟弟,是谢一父亲的老来子,为人最是谨慎。他在平素跟在谢一身边办事,一旦谢棠出门,他就跟着谢棠在外行走。很明显,谢令是谢迁为谢家准备的未来大管家。
京城
谢正被自家三叔谢迪拉着往外走,说是要去京郊跑马。不过他真的不想去!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骑骑马倒也不是不可,可是他三叔的是要跑马啊跑马!
“三叔,我真的不行!”谢正道:“侄子从未跑过马!”
“阿正。儿子都十岁了你还怕什么跑马?!你弟弟你儿子都能和三叔我出去跑马!你怎么就不能了?!棠哥儿最喜欢跑马,每次和我出去都要去西山跑马,还专门要骑我重金买回来的蒙古烈马!”谢迪眉飞色舞地对谢正道。
谢正觉得不太妙。他知道老二和棠哥儿马术好,但是家里的女人们总是担心跑马危险,每次都三令五申地不让爷们哥儿们跑马。算着时辰三婶也快要从娘那里回来了。呃……他现在不觉的自己不大妙了,反而觉得三叔好像有些不大妙。
谢正正想着三婶,就听到一道娇娇的声音响起。明明那声音和百灵鸟儿一样清脆动听,却把谢迪吓得手一抖。谢迪的夫人袁氏道:“好呀,好你个三郎,前些日子还带着亘儿出去打猎不上课。我就以为你够不务正业的了!原来你还带着丕儿和棠儿出去跑过马!你自己喜欢玩就罢了。让孩子玩这些,你也不怕危险?!”
谢正看着自家三叔被三婶训得像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伙子一样。不禁在心里感叹,还是细君温柔。三婶这样的妻子,真是可怕啊。
“三婶。”谢正乖乖行礼道。
袁氏对谢正道:“正儿很是不必听你三叔的。爱做什么做什么。”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了。“不用惯着你三叔!不过你三叔倒也是好心。自从棠儿回余姚考试,你就担心的不得了。你三叔也是想要让你出去散散心罢了。”
谢正听了,笑了笑,对谢迪作揖道:“多谢阿叔。”然后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前些年祖母去世,棠儿和他祖父一起回乡守丧。我在京里对他甚是想念。如今棠儿回京不到一年,就一个人回余姚科举,我难免忧心。虽然棠儿的行李很是齐全,又有谢令管事跟着,我还是放心不下的。”
谢迪嘲笑谢正道:“你平素最是清正,却没想到你们夫妻里你才是那个宠孩子的。我记得棠儿四岁时摔碎了你的玉砚台,你媳妇很是说了棠儿一顿。你倒是好,到自己的私库里找了十来个砚台哄棠儿。要不是李阁老和爹,恐怕棠儿都被你们宠的不成样子了。”
谢正听他提这个,迅速地道罪了几句,忙不迭走了。他这人平素清正,最怕别人说他溺爱儿子。
谢迪是邹太夫人所生的第三个孩子,为人古朴豪迈,善于阳谋。他与袁氏是少年相识,情投意合。袁氏善妒,不喜他有妾室,于是他真的就洁身自好,半个小星也无。他与袁氏多年无子,于是就哥哥谢迁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过来。满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他谢迪妻管严怕老婆。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他既不想像大哥一样与大嫂相敬如宾,也不想像二哥一样妻妾成群,更不想像两个庶出弟弟一样宠爱妾室,让妻子丢了脸面。
他喜欢袁氏,无论她吃醋,生气,高兴,欣喜的样子他都喜欢。无论是当年的娇俏的她还是如今眼角上都有了纹路的她,他都倾心。
袁氏送谢正出了院子后回房里坐在小凳子上做针线。看到谢迪不知道在想什么,遂道:“三郎!”谢迪回过神后没有头脑地道:“夫人,我真喜欢你。”
袁氏这么多年也没习惯他的日常性表白。脸红了红,放下针线推了谢迪一把嗔道:“你这个老不羞。”
余姚,谢府
谢长青看着美人榻上的少年公子。这位少年公子没像想像中的披金戴玉,会弁如星。而是只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玉色大衫,衣衫上绣着一枝桃枝,春花烂漫的生机勃勃。
少年公子好似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没有干。沉默的中年管家手上拿着棉布布巾给少年公子擦头发。少年公子手上拿着一本书,谢长青略略扫过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了新唐书几个字。
前些年,谢阁老回乡守丧,但是却和自己的小孙子住在郊外谢氏祖坟附近的庄子里,谢氏族人又在他面前夹起尾巴做人。因此他根本没有料到余姚族人猖狂之处。
“长青见过族叔。”谢长青行了礼问好:“愿族叔蟾宫折桂,松柏长青。”
谢棠听了他的问好后手抖了抖。虽然在旁人眼里几不可见,但是谢棠自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手抖。不得不说,前几年守丧,每日在庄子里读书习武,接受爷爷的言传身教。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给太/祖父太/祖母抄经数佛米。除了族长一脉根本没见过几位族中子弟。这突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大侄子给他请安,对谢棠来说,还真是挺刺激的。
第7章
谢棠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觉已经干了大半。遂对谢令道:“令叔,不用擦了。”
然后他喊道:“平安。把侄少爷扶起来”。正在为他沏茶的平安听到谢棠的话,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走到谢长青面前扶起了他。
平安不知道谢长青在族里的行辈,不知如何称呼才好。想了想后道:“长青少爷,我们爷让您起来。请您上座,平安给您上茶。”
谢长青一时不知道谢棠在想什么。只好听他的话起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这椅子上铺着灰鼠皮子,倒是暖和。
谢棠对谢长青笑道:“长青。”他真的努力地想要和蔼一点,表现地像一个长辈。但是他对这个年龄两倍于他的青年人,真的是叫不出侄儿这个称呼来。遂只好唤上一声长青。
谢棠见到平安上好了茶,对谢长青道:“这是今年新下的桂平西山茶,很是清冽。你尝尝味道。”
谢长青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端起平安奉上的茶,喝了一口后对谢棠道:“棠叔,茶很好。”
谢棠见他颇有些坐立难安。暗自想这个便宜侄子恐怕连茶的味道都没尝出来吧?遂直接了当地问道:“长青是有什么事儿要对我说吗?”
谢长青忽然红了眼,这些天在他阿姐面前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棠叔,族中五房势大,我八房一支成年男丁,除了我一人全部命丧黄泉!”谢长青扑通一声跪在谢棠脚下。他嘶哑着嗓子道:“长青求棠叔为我八房申冤,自今日起,长青这条命便是棠叔的!”
谢棠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已惊涛骇浪。他知晓谢氏族人不知收敛,如今已有许多非法牟利,不思上进之事。却从未想到竟会有人残害同族。当日祖父与他在墓园旁的庄子里守丧,自当虔诚守礼,不可见刀光血腥。又兼他与祖父住在城郊,族人并非在他们眼前,那里族中底细?后来祖父被召入京,入阁为辅臣,每日忙着朝廷大事,自然又是忽略了族中事宜。如今想起来后把整肃族风当成了他的历练,他和祖父设想过族中现状会有多糟糕。但是他与祖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余姚族人竟然能够如此!势大支脉竟然残害同族之人!
当真是猖狂无知!一宗一族,一家一姓,都是伯叔兄弟,同气连枝。若那五房之人当真如此,那可真真是罪无可恕!
只是,谢棠眯了眯眼。这谢长青所说,当真可信?
谢棠盯着谢长青,那双眼睛好像正在狩猎的独狼。他对谢长青道:“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谢长青被他看的不自在得很。努力平复心情后擦干泪水,把姐姐告诉她他的从他爹和五房的族叔争吵到今年的劳役皆出自八房再到八房之人都在服役的时候死了,而族中的族老对此却不发一词、甚至偏颇五房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谢棠坐在美人榻上,胳膊撑着侧脸。他想着族老,族长,五房,八房这好似清晰但实则如同蜘蛛网一般复杂的关系。这些东西是如此地让人头疼,但他的大脑却格外清醒。他心底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五房为什么要对八房动手?动机是什么?若是如同谢长青所说,是因为五房八房的掌权之人产生分歧,而五房势大且与族长族老交好而导致了这场冤案。这些话别人听了或许会相信,但他谢棠却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好的,我都知道了。”谢棠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桃花枝,对谢长青道:“你先住在我这里,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这种时候,无论谢长青所说是真是假,他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谢长青道:“还有阿姐娟娘和几个未成丁的子侄辈。阿姐娟娘是冯家的媳妇。”谢棠拿着温热的茶盏暖手。茶盏里的茶水是平安刚刚换进去的暖茶。谢棠秋冬之时时常手寒,最喜欢捧着热茶暖手。
他敲了敲桌子,隐藏在暗处保护他的暗卫现出身影。谢棠对面前这位长相平平的男子道:“韩叔,和长青一起接娟娘和几位哥儿来我这里。”
韩叔素来沉默寡言,听了他的命令只是沉默的点头道:“是。”
京城,谨身殿暖阁
弘治帝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批阅奏折。
弘治帝的母亲纪氏怀他之时就被贬入冷宫。当时万氏妖妃执掌权柄,为所欲为。他长于冷宫,命是吴皇后保下来的。自母亲去世,吴皇后便被他看作是自己的母亲。后来先帝废后,欲立万氏为后。文武哗然,终未成事。但阴阳调和乃是万物之道理。国家终究不可无国母,先帝遂立王氏为后。
自他登基,改国号为弘治。欲复吴皇后之位,加封太后。然吴皇后不愿让他违背先帝旨意。言道寻常之家尚尊父祖之志,天子之家安可冒天下之大不韪?遂不许,只得加太妃尊号。吴太妃自先皇去世后便于于深宫之中修禅礼佛,少言寡语,平素几不出佛堂。即使自己后宫之皇后一人也从不置喙。然而前几天,她竟然派了身边的大姑姑菩提出来寻他,请他去清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