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给太妃请了安后,太妃只是淡淡地道:“皇帝,孤也不说什么。只是对你说一句,万氏之祸绝不能重演。张氏的确不是万氏。但是,你能保证,皇后的两位兄弟不是万安吗?”他当时感慨万千无从言说,只得对吴太妃保证道:“皇儿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弘治帝又打开了一本奏折,感觉头都大了。很好,又是弹劾张鹤龄和张延龄的。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大舅子和小舅子不靠谱。但是他和梓童自万氏祸国的时候就一起度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他又怎能因为小事处置张家兄弟让梓童伤怀?
天色渐晚,弘治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起身抻了抻腰。何鼎见他忙完了,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弘治问道:“何伴伴,今日内阁是谁轮值?”何鼎道:“回陛下,是谢阁老和徐阁老。”弘治想了想,对何鼎道:“伴伴,你派人去请两位阁老来朕这里用膳。再派人把太子叫来,让他也过来和两位阁老说说话。”
何鼎眼观鼻鼻观心地应了是。自李广的事情过去后,这明宫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谨言慎行?为陛下收拾好桌子上的奏折后出去吩咐小黄门前去请两位大人和太子殿下。然后开始传膳,为弘治布菜端茶。
弘治见他如此恭谨,也是好笑。何鼎素来谨慎,以怀大伴作为自己的榜样。平时甚是稳重,他也是很多年没有见到他这么一副局促的样子了。
第8章
谢迁和徐溥两人接到小黄门的传唤,一起从文渊阁出来,跟着小黄门往谨身殿走去。
谢迁对徐溥道:“时用兄,元相最近回宜兴科举,于乔先祝元相登科了。”徐溥听他如此说,笑着谢过谢迁,又对他道:“正公子的长子如今也回余姚赶考,溥也同祝君家贵子及第登科。”
两个老狐狸互相笑眯眯地恭维着对方,但是谁也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徐溥在内阁里资历老,但在决策的时候却从不多说话。只见在邱老大人致仕之后这位徐大人根本没为首辅努力过一点儿,而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让刘健入阁为首辅,自己只是应声而已的行径。就知道这位不喜多言的老大人到底有多少城府了。
当年徐溥根本没有争那个被誉为天下文臣之首的首辅之位的意思,只想勤勤恳恳地给自家儿孙铺路。这也正和了陛下的心思。所以这位徐大人一向对自己的决定很是自得。
慈庆宫
朱厚照刚吃完点心,就见何大伴的干儿子赵林前来请他去乾清宫。朱厚照由着刘瑾和张永给他收拾衣裳冠带,他对赵林问道:“只有父皇和孤吗?”
赵林恭声回答道:“陛下还请了文渊阁当值的谢大人和徐大人。”他说完了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多说半句。若非陛下只有太子一个孩子他是连这句话都不会说的,自古至今,窥探帝踪都是大罪。
“哦。”朱厚照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放心了许多。还好刘大人没来!虽然说最和蔼可亲的李大人不在,但是脾气火爆的刘大人没有来对他来说也算是极好的消息了。
想到内阁的几位大人好像不大喜欢刘伴伴的样子,于是他道:“张永,你跟着孤去乾清宫。”
刘瑾听了,不着痕迹地瞪了张永一眼,这个棒槌什么时候得了太子的青眼?!
张永敛眉,好似没看到刘瑾的眼色一般。他们几个都是自幼陪着殿下的,他刘瑾不过就是会些稀奇的把戏哄得殿下欢喜,有什么用?谁都想做权监,但是做什么样的太监那还是有差别的。他张永,可是要做一位如同怀大伴一样的大太监!
谨身殿
谢迁和徐溥看到朱厚照前来,起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侧身只受了半礼,内阁的几位阁臣都在东暖阁教他读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称对方一声夫子也不为过。尊师重道,这是礼仪。他不能够受这两位大人的全礼。
“老师多礼。”朱厚照示意张永把两位老大臣扶起来。张永扶起了两位大人。谢迁见到跟着太子的是张永不是刘瑾,有些讶异。没过多大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这是太子殿下不着痕迹地向陛下认错呢。
弘治帝素行节俭,晚上也不过是八道菜。不过尚膳监的手艺相当不错,寻常食材也能做出极佳的风味。
弘治帝和刘健,李东阳,谢迁君臣相得。很是有几分知己的意味在。因此谢迁在弘治帝面前虽一直恪守礼仪,但也还算放松。弘治帝见朱厚照到了,命人给太子添碗筷。然后对谢迁笑道:“朕记得于乔的长孙是比太子大几岁的。”
谢迁听了道:“正是元年所生的孩子,沐浴陛下天光而诞。比殿下大四岁。”
弘治帝道:“听说你家孙儿拜了李东阳为师。”
谢迁回道:“李兄不嫌臣的孙儿愚钝,愿意教导学问,臣万分欢喜。不瞒陛下说,棠儿这是臣的第一个小孙子,几乎就是臣亲自教养长大的。臣看着他从当年的小小一团长到如今的翩翩少年,每每想要狠下心来教训他,总是舍不得。幸有李兄严格教导,臣也能放心些。”
弘治帝道:“你谢家儿郎定会萧萧肃肃,雏凤清于老凤声。你家老大谢正在礼部就干的很是不错。”
谢迁道:“陛下谬赞了。”徐溥听到后笑道:“于乔总是这般谦虚有礼。”
朱厚照听到谢迁说自己狠不下心来管孩子,所以让孙子拜李东阳为师的这件事好奇不已。李大人和蔼可亲,怎么能狠下心教孩子呢?他心里暗自想到。
弘治帝和两位大人唠完家常后就开始用膳了。吃饭时大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此时,身处江南的谢棠也在用晚膳。他的晚膳很简单,碧粳米粥,胭脂鹅肝,莼菜羹汤,清蒸鲈鱼,再加上几盘精致小菜,一共也只摆了小小的一个炕桌。
谢棠在京里的时候,每日的食谱都是厨房上的人拟了,做好后呈上来。谢棠是不能决定吃什么的。谢家后辈,素来不把喜好厌恶展露人前,恐旁人以此利用谢家人。又言居身当正,养气移体,吃穿用度当遵四时时令,从而养生怀德,以期长寿康健。故不可任性随心,放纵喜好。
所以谢棠到了江南后,可以自己定每天的菜单,他也是很开心的啊!他已经快乐的吃了三天的小鲈鱼了。红烧,清蒸和鱼汤都尝过了!
感觉很幸福的谢棠这些天都在很努力地读书呢。
虽然爷爷说让自己来整理族务,但是最重要的始终都是科举啊。
谢长青与八房的事情他已经派了人去查,但是根本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所有查到的信息都和谢长青说的差不多。除了谢长青没有说的五房的契约。
没错,五房有一纸契约。那张契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八房同意替长房,三房和五房代役,这三房的人给八房银五百两。有见证人,也签字画押了。因此八房的人几乎都死在了服役的第一线,看起来好似是宗族逼迫,导致八房几近绝嗣,情理不容。实则从律法来说八房男丁的死亡没有任何违背大明律的地方。
罢了,还是先准备科考吧。谢棠暗自想。他忽然想到前两日他去拜访老族长的时候,那位老爷子深邃的眼睛,就觉得如此地一位老人,不可能只是因为五房的钱财而为五房遮掩。
谢棠喝了一口粥,又夹了一筷子小鲈鱼。幸福地眯了眯眼。不过,若是八房真的有冤情的话,他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第9章
玉兰楼
玉兰楼是这两年才在余姚落户,一落户后就凭借雅致的装修和美味的菜品声名鹊起。此时,谢棠就在这里宴请了谢家族里为他寻的结保生员。
“今日棠宴请各位兄台。各位兄台赏光能来,棠不胜感激。”谢棠从主位站起,温声道。他站在那里,如松如竹。端起平安泡好的清茶,笑道:“棠年幼,以茶代酒,敬诸位兄台。”
众人都是极有眼色的,很给面子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可是阁老的孙子!如果得到他的青眼,那可就真的是一步登天。就算不能得到他的看重与友谊,结一份善缘也是极好的。
因此众人笑道:“谢公子客气了。”
谢棠道:“各位兄台唤我谢郎君就好,何必唤公子显得那般生疏客套?”
他没有说让众位唤他谢棠或是阿棠。初次见面,交浅言深是大忌。但也没必要唤的那么生疏
客套,让人家尊称他为谢公子。人家只是客气,他却不能当真。毕竟大家都是同年,何必那么做事让人心生暗恨隔阂?不如让众人唤他一句谢郎君,既温和有礼,又不会感觉过于谦卑。
众人听了,都称谢郎君。谢棠跟着李东阳学习,诗画茶棋无所不通。又因跟着谢迁进书房理事的缘故,说话做事都有理有据。他两世为人极会做人交际,很快包厢里的气氛就火热了起来。
众人一开始听到谢家公子要宴请他们。心里想,这不过就是个十岁的少年,一个孩子罢了。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意味在里面。但今日一见谢棠的行事,这些人都叹服。只有谢家这样世家大族的家教,才能培养出这样光风霁月的公子。现在与他谈天说地,纵横古今。更是感慨这位少年公子的才华横溢。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是众人却都是信服了的。
谢棠送走这几位生员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落日融金,暮云合璧。夕阳把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长。他摩挲着手中的核桃,眼睑下垂,没有人知道这位少年公子在想什么。
他上了马车,接过平安拿过来的薄荷香囊,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他素来不喜欢这等吵闹的宴饮,但是他的谨慎让他决定来一趟。万一这结保的几人中有人觉得谢家公子高高在上,对他心生怨怼,在此科放出不利于他的流言,那岂不是给京中祖父添祸!祖父入阁,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谢家的错处。他不想因为小事麻烦祖父。今天见了这几位兄台,奉上礼物,平等相交。又在余姚声名赫赫的玉兰楼宴请众人。如此,就算是这些人造谣生事,世人也只会说是这几人见利忘义,不识好歹。
等回了老宅,谢棠疲惫地洗澡。洗完澡后平安过来给他擦头发。这时韩叔不知道是从哪里进来的,站在了谢棠的身前。
谢棠问韩叔道:“怎么了?查出来什么了?”韩叔敛眉回道:“公子,五房老爷今天见了一位中年男子。以小老儿这双眼来看,这个人是在水上混的。”
谢棠听到这话后,拿着象牙梳子的手停顿了一下。须臾,他继续梳头发。对韩叔吩咐道:“跟着这个人,查出他背后的主子!”韩叔应了是后离开,平安见到自家主子在想事情,遂悄悄地离开,关上了房门。
谢棠梳好头发后倚在美人榻上,拿着本书读。今天他在看《公羊春秋》,春秋三传里,公羊高的春秋最重法度,讲究君子之仇寇,百世千年亦不变也。他很是喜欢。
只是这时他却看不进去他这本喜欢的书了。他盯着这一页书已经很久,始终没有翻书。他在思索,究竟五房的族兄为何要为难八房,八房的族兄干了什么?还有,这个鬼鬼祟祟地去五房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是否是有什么针对谢家的阴谋?!
忽然,他脑海里浮现出韩叔说的话。他仔细推敲着这个水上混的人到了五房的消息。水上,江南,浙江府,谢家!他忽然灵光一闪,竟是猜到了整个事情的大概。
他或许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平安。”他喊了一声,等在门外的平安亦步亦趋地走进来问道:“大少爷?”
谢棠眼睛中闪烁着精光,他对平安道:“你去请令叔过来。我有事吩咐。”
谢令过来后,谢棠对他道:“麻烦令叔,查一查江浙海商和有名的流寇海匪。”谢令很惊讶他的嘱咐,竟是不大明白他的用意。但他是谢迁培养出来的管家,不动声色是基本素养。听主子的命令行事才是他应该做的。于是他道:“好。”
谢棠对谢令说:“记得盯好五房和族长一房。得到的消息先留下来,不用给我。等我考完县试再说。”
正好他做出一副一心科举的姿态,示敌以弱,让对方放松警惕,从而更容易抓到对方的把柄。
谢令这次听懂了他没说出来的意思,遂道:“好的,郎君,我都知道了。”
谢令年纪很大,比谢棠的爸爸谢正还要大上好几岁。他是老爷指定给谢棠的未来管家。他看着谢棠长大,心里疼他不亚于谢迁谢正。因此如今看到他这么劳心费神,自然心疼的很。
可他知道老爷对嫡长孙的殷殷期盼。他没有立场对谢棠说,你还很小,不用管这些事。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床边,把床上的丝绸被子打开,披在了倚在美人榻上的谢棠身上。他道:“郎君,夜色晚了,不要看太久的书,小心伤了眼睛。”
谢棠笑道:“知道了。”他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回忆今天发生过的事情。想了想,对谢令道:“令叔,去把箱子里我的日知录给我拿过来。”他披着被子,穿着地上的青色软鞋,往黄花梨木案走去。
今天的事情,是应该记下来的。既可以为以后做个参考,又可以在写的时候仔细思考一下今天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有失。
第10章
今年县试举行在二月十九。谢棠在拜访了余姚县令和几位致仕后在余姚养老的老大人后就安安分分地在家里读书。
见到这位京城来的小谢公子的作态,分分明明是一心科举,无暇他事的。一些有心人不免安下心来。谢长青心里暗暗地着急,毕竟现在八房的冤仇是否能够昭雪全都靠这位小堂叔。现在他们住在人家的屋檐下,纵然他心中有怨,也是不敢言说。
到了县试这一天,谢棠早早地起了。谢令吩咐下面的仆妇摆好早餐,谢棠一看,竟是乐了。满目所及都清淡的很,这是怕他吃坏肚子。
谢棠吃了一个胡饼,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对谢令道:“令叔,再检查一遍考篮。”谢令极其认真地检查过了后,回道:“没有问题,少爷。”谢棠道:“东厢房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谢令眸子里闪过一段流光,他道:“长青少爷见了四房的八爷。”谢棠嘲讽地笑了一声:“旁人的事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令叔,看见了吗?这是不信我呢?”谢令安慰他道:“少爷只要专心科举就行了,何必让旁人败坏了自己的心情。”
谢棠看着安慰他的令叔,心里暖暖的。谢棠内里是一个成年人,怎么会就因为这点小事就难过?但是看到令叔关心则乱,他温声道:“令叔,我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