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姨娘绕来绕去说不到点子上,林清漓站起来低着头眼皮低垂, 声音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委屈:“不知姐姐这话是何意, 姜姨娘是派了人出去接你, 可奴才们在外头如何行事,岂是姜姨娘在千里之外能控制得了的。再说这么多年母亲身体不好,姜姨娘兢兢业业地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 从来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她是个怎样的人, 祖母和爹爹, 还有母亲自有定论, 为了一家人的和睦,还请姐姐不要妄加揣测为好。”
林清漓的话音刚落,姜姨娘就拿着帕子开始擦眼泪:“是啊, 大姑娘,这么多年我替夫人管着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倘若大姑娘对我有什么不满还请直说, 实在犯不上如此说话。”
姜姨娘和林清漓母女二人都是一副受了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
还不待林溪答话, 许凝岚苍白着脸,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冷着嗓子开了口:“姜姨娘, 你对溪儿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不必在此惺惺作态。”
听着许凝岚的斥责,姜姨娘脸色巨变,忙低下头小声啜泣拿帕子把脸遮住。
林清漓目露震惊地看了看许凝岚,又看了看姜姨娘,低下了头,也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林老夫人和安阳侯对视一眼,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好。
姜姨娘母女二人说的是事实,这么多年,许凝岚身子骨不好需要静养,偌大的侯府确实是姜姨娘在代为打理,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她自己也算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对许凝岚这个夫人一向恭恭敬敬,从来不曾逾距。相对于别的高门大户人家不停争宠,搅得家里不得安宁的姨娘,姜姨娘可谓姨娘中的典范。
姜姨娘还生了一双儿女,儿子林清谦,虽说是早产也就比林清铎大了那么十多天,可到底还是占了个长字。
更何况林清谦本人温文尔雅,学识过人,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因着做过几篇关于朝政见解独到的文章,还曾得到过皇上的亲自赞扬,更是特意在朝堂上宣读了文章,并说了句“此子可期”。那以后,林清谦在侯府的待遇,和林清铎这个嫡子相比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了。
一直养在老夫人膝下的林清漓,虽算不上才华横溢,可很会察言观色。在府里活泼可人,很会讨老夫人和安阳侯的欢心。
模样和林溪比,是差了些,可和京城的贵女们相比也算是上等容貌。又一直被老夫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带出门去那也是端庄贤淑,知书达理,虽为庶出,反倒比京城很多大户人家的嫡出姑娘更有派头。
除此之外,在管家上也有一套。这么多年来,姜姨娘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能把偌大的安阳侯府打理得井然有序,这里面林清漓功不可没。
林清漓自幼心智就成熟,处理起事情的手段可谓让很多大人望尘莫及,这也是林老夫人把她接到身边养着的原因之一,不想埋没了她。
总之,林清漓小小年纪,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如今更是太子的未婚妻,未来的当朝太子妃,是以,在安阳侯府很受老夫人和安阳侯的看重。加上之前林溪一直没找回来,林清漓在侯府那就是被当成嫡女来养的。
姜姨娘本就掌管着中馈,仗着儿女又都争气,身份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在安阳侯府的下人面前,可谓比许凝岚这个常年不露面的正牌侯夫人更得人心。
之前林溪没回,许凝岚又整日在偏僻的小院子里不出来,林清铎又是个男子近一年来又在边关打仗,没有那么多心思细想后宅的弯弯绕绕,加上姜姨娘母子三人又都会做人,所以整个安阳侯府,从上到下,无人觉得如今这状况有何不妥。
可眼下,林溪一回来双方就发生了争执,这还是这许多年来头一回。安阳侯母子二人,左看看右看看,一时有些为难住了。
林溪一脸淡然好像什么都没所谓,可听她说话就知道显然不是个好欺负的,许凝岚脸色苍白目露怒意,林清铎则脸色阴沉拳头紧握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而姜姨娘母女都是满脸委屈,不停抹眼泪。
林清铎看了看林溪,想开口,林溪却微微摇了摇头阻止了。不管她之前遭遇了什么,她此刻好好地站在这,就没什么说服力。
再者说,她现在一没物证,二没人证,姜婆子等人又不知去向,不管她说什么,哪怕说的句句是实话,也都有点儿信口雌黄的意味。
还有一点儿,她怕说着说着,再纠扯出美人哥哥那伙人,还有她和美人哥哥那不可言说的过往。反正她现在人都回来了,很多事情还不明了,等弄清楚了再慢慢算账也不迟。
无人说话,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老夫人开了口:“溪儿,你多年不曾在家,兴许对姜姨娘的为人不甚了解,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若是你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你同祖母讲,祖母给你做主。”
林溪知道,没有真凭实据,单凭她这一张嘴,估计安阳侯和老夫人也不会信。
自家亲哥和亲娘站在她这一边她是清楚的,但对于老夫人和安阳侯来说,虽然对她回来也是真心欢迎,由衷爱护,可林清漓和姜姨娘对他们来说也同样重要。所以,真要攀扯起来,他们心里向着谁,还真说不定。
林溪不想打无准备之仗,反正林清铎已经派人去找姜婆子等人了,等找到人再对质也不晚。
林溪看着老夫人说道:“祖母,就像之前我哥哥说的,路遇劫匪,姜婆子等人把我丢下就跑,得亏遇到贵人才得以逃命,不然怕是这辈子再没机会见到祖母了。”
老夫人拍了拍林溪的手:“好孩子,你受惊吓了,这事儿祖母会让姜姨娘查清楚给你个交代。”
林溪点头,模样乖巧。心中却道,让姜姨娘查,怕是要把蛛丝马迹都擦干净吧。
见林溪没有再抓着这事不放,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年纪大了,最怕家里不和。她转过头看着姜姨娘,语气严厉:“姜姨娘,你派出去的人不牢靠出了差池,你好生查清楚回头给溪儿一个交代。”
姜姨娘擦了擦眼睛,忙屈膝施礼:“这事儿是妾身的失误,妾身识人不清害得大姑娘受了委屈,谁想到那姜婆子平日里看着对我们安阳侯府忠心耿耿,哪成想……,不过老夫人请放心,妾身会请侯爷派人去把她们找回来,一定把这事儿问个清楚,到时候会给大姑娘一个交代。”
林清铎抢在安阳侯开口之前开口:“父亲,儿子已经叫人去查了,此事就交给儿子去办吧。”
安阳侯板着脸:“嗯,尽快,我们安阳侯府不养那等危急时刻弃主子于不顾的奴才。”
屋内又是一片沉默。
林清漓突然开口:“不知姐姐当时是被何人所救?”
林溪心生警惕,看这林清漓问道:“怎么?”
“姐姐,我们安阳侯府一向重情重义,更何况是这等救命大恩,姐姐说出恩人姓名,我们好派人登门道谢。”林清漓说道,情真意切。
林溪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也学着林清漓端庄的样子温温柔柔地说着话:“就不劳妹妹操心了,恩人我已经谢过了。”
“谢过了?不知姐姐孤身在外,又身无分文,是拿什么谢的,”林清漓语重心长,一脸关切,说着说着竟然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林溪身上状若无意地上下扫了扫,这才接着说:“若是礼太薄,怕是会让恩人觉得我们安阳侯府的人不懂礼数。”
那眼神太过刻意,屋内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哪里猜不出林清漓话里隐晦的意思。一个姑娘家,又是如此绝色,遭遇了劫匪,又被人所救,在林清铎赶到之前那么多天之内,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儿?
众人往深了一想,齐齐变了脸色看向林溪,却无一人敢开口问上一句,生怕得到的是他们不想听到的答案。
许凝岚想到早上林溪那红着脸一脸害羞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猛地一揪。她的溪儿,莫不是,莫不是……
而林清铎原本对此就有猜测,如今被林清漓这么一提,更是戳中了他心中的痛处,他紧咬着牙才忍下当场怒斥林清漓的冲动。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他不能发脾气,不然更加坐实了林清漓的说辞。
拿什么谢的?拿姐自己谢的。被林清漓猜中了一部分关键事实,林溪直想翻白眼。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林溪听着林清漓看似好心好意,实则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就怼她:“妹妹到底想说什么?救了我的,可是个大美人,比我还美呢。”
大美人?原来是个女的!
一听林溪这话,从林老夫人到安阳侯,再到许凝岚和林清铎,皆是松了一大口气。许凝岚这才感觉到手心发疼,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指甲把手心抠破了。
“美人?”林清漓微微皱了下眉小声重复了一遍,随即说道:“美人也是一样的,我们更要好生谢谢,不要失了礼数才好。”
“妹妹这三番两次的,是在说我不懂礼数吗?我再不懂礼数,也不至于抢自家姐妹的婚事。”林溪语气淡淡的,她自己没察觉到,她这幅模样和苏钰渊有几分神似。
这话诛心,林清漓听完眼眶立马发红,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还请祖母和父亲做主,把清漓和太子殿下的婚事还给姐姐。”
第36章 36
林清漓这话一出, 屋内众人脸色齐变,不约而同看向林溪。
安阳侯一边打量林溪,一边脸色阴沉地直接训斥出声:“胡闹!”
以进为退, 故作姿态, 还挺有心机的。别说太子殿下要是听到他在林清漓口里像个东西似的被让来让去会翻脸,哪怕就算是太子殿下不介意, 可她林溪还不想要呢。
经历过美人哥哥那一遭, 一般的男人还真入不了她林溪的眼。啧啧, 口味还被美人哥哥养刁了。
知道林清漓说的那句话连这屋子都出不去,林溪懒得浪费口水,全当没听见, 连个眼神都欠奉,默默地从旁边小桌上的糖果盘里拿起一个糖沾花生放进嘴里, 嘎嘣脆地嚼着。
“……”
整个屋子一片寂静, 就剩下林溪嘎嘣嘎嘣嚼花生的声音。
林溪嚼着嚼着好像突然发现不对, 停住嘴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指了指桌上的糖沾花生,眨巴着一双好看的杏眼怯生生地说:“没吃过, 还怪好吃的。”
林清铎原本脸色黑得能挤出墨汁儿来,此刻看着林溪那一脸无辜,再看看林清漓跪在地上的一脸憋屈, 突然间神清气爽, 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完似乎觉得场合不对,立马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
见自家姑娘都不介意婚事被顶替, 许凝岚心中再有不满,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这和天家的婚事又岂是他们在这说说就能决定的。
许凝岚心中更加心疼起林溪来, 心疼自己姑娘如今都十六岁多了,连门亲事都没订。不行,她要回一趟娘家,给溪儿张罗一门好亲事。
林老夫人看着林溪的目光更加柔和。这孩子虽说举止粗俗了些,礼仪上也需要好好教导,可性子倒是个通透的。婚事被抢,出言顶了一句,那也是清漓说话不中听在前,可表达完不满之后,却也不再揪着不放,是个明白人。
林溪见众人还是盯着她看,又指了指花生盘子:“不、不能吃吗?”
在这说婚姻大事呢,可这孩子老盯着一盘子糖沾花生,林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抬手把盘子端到林溪面前:“能吃,溪儿爱吃多少吃多少。”
安阳侯也被林溪那孩子气的举动和神情逗乐了,转头跟坐在他身旁的许凝岚说了句:“夫人,溪儿还是和小时候那般顽皮。”
许凝岚笑着道:“谁说不是呢。”
这边其乐融融,就把还跪在地上的林清漓,和依然在一旁抹眼泪的姜姨娘衬托得有些多余。
林清漓毕竟是在林老夫人膝下长大,林老夫人看着林清漓跪在地上有些下不来台,有些不忍,出言说道:“,起来吧。”
林清漓藏在袖子下的手攥了攥,倒也能屈能伸:“多谢祖母,是清漓一时冲动,说错了话,以后会谨言慎行。”
知错能改,林老夫人和安阳侯都满意地嗯了一声。
林溪不动声色,抱着一盘子花生又嘎嘣嘎嘣吃了几个。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气氛渐渐有些尴尬。
许凝岚身子骨不好,老夫人多年前就免了她的请安,林溪也不在家。这么多年,平时老夫人的院子里,就姜姨娘和林清漓母女围着老夫人转,俨然正室和嫡出姑娘,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可这冷不丁地,真正的正室和嫡出姑娘到场,别说姜姨娘和林清漓有些尴尬,就连安阳侯都觉得有些怪怪的,撂下一句还有事儿就走了。
许凝岚吩咐姜姨娘去给林溪收拾出原先就一直给林溪留着的院子,把她打发走。林清漓借口去帮忙,也跟着走了。
许凝岚则说身体不适,也带着林溪和林清铎告辞离开。
林老夫人有心张罗着一家子一起吃个晌午饭,可看着一个两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也歇了心思。
一场认亲大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草草散场。
-
林溪和林清铎扶着许凝岚慢慢走着。
许凝岚看了一眼林溪,说道:“溪儿,先前那门婚事没了就没了,你不要难过。娘定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林溪一听,忙不迭撒娇:“娘,我才回来第二天呢,您就忙着把我嫁出去,您是不喜欢我吗?”
“净胡说,娘疼你都来不及。”许凝岚拍了拍林溪胳膊,嗔道。
“可是娘,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在家陪着您。”林溪嘟着嘴,一脸不情愿。
许凝岚见林溪虽然在撒娇,可语气里却带着坚决,知道她并不是害羞,心中不免疑惑不解。有心问上几句,可又是在外面,只好张罗着快走。
母子三人进了屋子,许凝岚让徐妈妈带着林溪去库房挑选衣裳料子和首饰,把她支开。
等屋内就剩下母子二人,许凝岚小心翼翼的小声问道:“铎儿,你跟娘说实话,溪儿在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林清铎膝盖一弯就跪在许凝岚面前,神色凝重,面容悲切:“娘,儿子没用,儿子不该先传信回家,该等到我从边关回来亲自去接妹妹的。”
许凝岚心里猛地一揪,伸手把林清铎扯起来:“铎儿为何如此说?”
林清铎低垂着脑袋,自责不已:“娘,倘若儿子没猜错的话,妹妹怕是在外头,与人……有了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