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医气得连连甩着袖子,终是无奈转身进了屋子。一直等在门口的吕迁一脸不悦,等江御医进了门,哐地一声把门关上。吓得院子门口的几名御医蹭地躲到一旁,不敢再把脸露出来。
江御医走到床边,对着苏钰渊拱了拱手:“王爷。”说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抓住苏钰渊的手腕开始把脉,手一探上去,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王爷,有些药伤身体,能不吃就不吃。”江御医说道,随即拉起苏钰渊,在他胸口和后背猛地砸了几下。
苏钰渊脸色一白,伏在床边,把刚才喝进去的药吐了大半出来。
吕迁忙端了杯茶水递到苏钰渊手里,苏钰渊漱了口,又躺回床上。
江御医开了个药方子:“王爷行事,轮不到老朽来置喙,但王爷若是不想把自己弄成个真的病秧子,日后按这个方子吃吧。等什么时候王爷事情办妥了,老朽再来给王爷调理。”
苏钰渊苍白着脸点头:“多谢江叔叔。”
“……”江御医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王爷想让我怎么同陛下说?”
“就说我随时都可能死了,越严重越好。”苏钰渊淡淡说道。
“你这孩子!好端端地,也不嫌晦气。”江御医瞪了苏钰渊一眼,随即叹道:“罢了,老朽就帮你这一回。”说完起身就走。
“江叔叔,多谢。”苏钰渊坐起身,看着江御医的背影说道。
江御医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吕迁要送他他没让,反倒是把那几名御医喊了进来,就在院子里外头小声说道:“我看过了,王爷怕是不成了,身受重伤又中了毒,哪怕就算是侥幸保住一条命,日后怕是也不能人道了……”
几名御医齐齐低呼出声。“这可如何是好?”“难怪王爷脾气如此暴躁,怕是早就知道自身情况。”“那王爷这般情况,那岂不是……”废了。
江御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我诊的结果如此,不如众位再进去好生诊察一番,我等再议?”
几名御医连忙摆手,面露惊恐,齐齐往后退了几步。“江御医医术高明,您老诊过就成。咱们这就回宫去复命吧。”
“那也成,只不过毕竟陛下是叫我等一同前来,回宫之后就说是我等共同诊治的结果吧。”江御医建议道。
屋内又传来一声东西摔碎的声音,几名御医神色紧张,拉着江御医就跑:“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咱们快走吧。”
苏钰渊看着在那摔茶杯的吕迁,语气淡淡:“好了,人都走了。”
吕迁忙把手里还没来得及砸出去的茶杯放在桌上,看着苏钰渊问道:“主子,说是您这不能人道的名声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不如属下去追江御医,让他改个说辞?”
再次听到“不能人道”几个字,苏钰渊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我大意了。”
吕迁接道:“是大意了,哪成想江御医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喜欢编排这个,早知如此,属下就想好说辞说与他听了。”
苏钰渊坐起来,拿了黑色外袍往身上穿,一边穿一边说道:“无妨,他无恶意。”
吕迁见苏钰渊要出门的架势:“主子,要去安阳侯府吗?属下是担心您那不能人道的消息明日在京城传开了,再传到林姑娘耳朵里,到时候咱们府里就白拾掇了。”
苏钰渊系扣子的手一僵,半晌答道:“无妨,她清楚。”
听着苏钰渊明显带着些得意的语调,吕迁想到在大山上的种种,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
林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半天也睡不着。她两只手放在脑后,头枕在上面,翘起二郎腿,脚丫子一晃一晃。
这可真是怪无聊的。之前在山上的时候,每天晚上跟着美人哥哥跟野人似的住在山洞里,烤烤火,东拉西扯几句,好像一眨眼就困了。
后来跟着林清铎一路奔波,每天在马车上颠来颠去,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躺下来也很快就能睡着。昨晚上跟着香香娘亲睡,聊了很久,聊着聊着就睡过去了。
可如今一个人睡在这么柔软舒适的床上,这怎么还睡不着了呢。要不数羊?不,数羊多无聊,要不数美人哥哥?
林溪想了想那一只一只跳过栅栏的绵羊都换成了美人哥哥的俊脸,突然乐不可支,捶床笑了一会儿扳着手指头开始数:“一只美人哥哥,两只美人哥哥,三只美人哥哥……”
可刚数到第十只,床边突然就出现个人,吓得林溪妈呀一声,下意识就捞起枕头砸了过去。等枕头被人捞住,她定睛一看,是美人哥哥。
林溪很生气。这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这是她家,她的院子,她的房间!他凭什么说来就来。
不是,等等,他是怎么进来的。说在外间守夜的翠莲呢?刚才她妈呀一声,翠莲听到没?
林溪也顾不得分析为什么美人哥哥黑着个脸,拖着他就把他按在床上,拿被子连头带脚地蒙住。
之后匆匆下地,穿上鞋子踮起脚尖猫着腰跟做贼一般窜到门口,把门打开个缝看向外间。
见翠莲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在榻上睡得正香,林溪松了一大口气,也来不及多想,忙把门关好门闩插上,挺直脊背走回床边,伸手把被子掀开,叉着腰对着床上的人怒目而视。
苏钰渊微微挑眉,嗓音低沉:“怎么?”
林溪伸手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咬牙用小气声说道:“小点儿声!不要被人听到。”
“听到又如何?”苏钰渊嘴角淡淡勾着。
林溪翻了个大白眼,压低声音控诉:“大兄弟,这是我家,我家!现在是半夜,半夜!你是个男人,男人!而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姑娘!”
苏钰渊被林溪的说话方式逗得闷笑出声,坐起来,伸手抓住她胡乱挥舞个不停的小爪子:“那又如何?”
“放开我,你个登徒子!”林溪用力把手抽出来,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登徒子?”苏钰渊微微蹙眉,接着又问:“我刚刚进来时,你在数什么?”
林溪一噎。她哪里知道她在家中躺,数个羊哄自己睡觉,那羊会突然冒出来啊。
苏钰渊长臂一伸就来拉林溪:“背着我喊美人哥哥,当面就喊登徒子?”
林溪往后一蹦躲开,拿视线四下扫着,一眼扫到榻上的鸡毛掸子,眼睛一亮,几步跑过去拿在手里。
走回来,一手叉腰,一手拿鸡毛掸子往被子上轻轻敲了几下,杏眼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满都是警告:“我警告你,立马离开,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说看,如何不客气?”苏钰渊看着林溪眼露兴味。
“姐会抽得你哭爹喊娘!”林溪咬牙切齿,在空中挥了几下鸡毛掸子,气势十足。
苏钰渊挑了挑眉,一边嘴角一勾:“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那来吧。”话落,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还把手臂张开,一副任君采撷的死狗模样。
反应过来狗男人话里隐晦的意思,林溪脸色一僵,气得在心里骂了句王八蛋,举起鸡毛掸子就要抽。可举了半天也没落下去,懊恼不已地把鸡毛掸子一丢,扑上去就掐住他脖子,姐我掐死你算了。
苏钰渊大手一捞,把林溪揽进怀里,把默不作声可扑腾个不停地人按住,在她头顶嗅了嗅,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疲惫:“让我抱一会儿。”
嗯?这怎么耍流氓耍地好好的,又改娇弱款了。林溪一愣,抬起头来看着苏钰渊的脸,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微微皱了下眉头,小声问道:“哥哥,你不舒服?”
“嗯。”苏钰渊淡淡答道。
“哥哥……”林溪叫了一声,又住了口。她有心问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一想自己问了也是白问,那些大人物的事她也帮不上,而且她还记着不要和他有太多牵扯,所以还是不要瞎关心地好,万一他误会了就麻烦了。
苏钰渊伸手把林溪的脑袋按回自己胸口,轻轻摸着她的头。
“哥哥,你抱好了吗?”任由苏钰渊摸了一会儿脑袋,林溪挣扎了一下,爬了起来。跪坐在他旁边小声问:“哥哥,为什么大半夜的来我这?”
“想来。”苏钰渊语气淡淡,可目光却有些灼热。
听着苏钰渊那理所当然的口气,林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想来你就来了!你既然找上门了,那你肯定也知道我爹爹是谁,知道我哥是谁,你这大半夜偷偷进了我屋,还躺我床上,我可不是吓唬你,这要是被他们发现腿都要给你打断了,搞不好还得拉你去浸猪笼的。”
苏钰渊嘴角抽了一下:“我等着。”
什么?他、他等着?林溪想象了一下美人哥哥满腿是血躺在地上,又被抓起装进笼子拖到水边丢进水里,在沉下去的前一刻,满眼深情地看着她哭喊出声:“林溪,我爱你,至死不渝!”
咦!林溪想着那凄惨又悲壮的景象,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看着林溪一会儿龇牙咧嘴,一会儿挤眉弄眼地发着呆,苏钰渊闷笑一声,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下,问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林溪回神,看着苏钰渊那烛光下越发让人挪不开眼的脸,有些心疼,好声好气地劝道:“哥哥,真的,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你长这么好,想必家世也不错,何必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呢,万一被抓到……”打断了腿,再被浸了猪笼,这张脸这幅身材就白瞎了啊。
苏钰渊又伸手捏了捏林溪的脸,耐心地跟她解释:“我来见你,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况,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浸猪笼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林溪把他的手拍开,揉了揉脸:“哥哥,之前那事儿咱不是说明白了嘛,我给你银子是你自己不要的,咱俩这就算两清了,日后你真的不要来找我了,我这好不容易回家,你这一来我心惊肉跳跟做贼似的。所以,咱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苏钰渊认真听完,点头:“之前我同你说回了京城就成亲,但还要等上一阵子,你莫要着急。”
林溪火了,感情她刚才说的话他都没听进去,有些懊恼的伸手掐了掐苏钰渊胳膊:“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苏钰渊闷笑:“小狗,小猪的话自然是听不懂。”
小狗,小猪,小兔崽子,小王八蛋,这都是二人在山上的时候,苏钰渊在池边洗澡,林溪为了保证自己不偷看说过的话。如今听到苏钰渊提起,林溪想起在山里的日子,突然有些心软,不忍心再说绝情的话。其实,美人哥哥对她一直都很好啊。
见林溪蔫了,苏钰渊摸了摸她的头,兜着她后脑勺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我送你的玉佩仔细收好,莫要被别人看了去,免得招惹祸端。”
耳边男子温热的气息,低沉动听的嗓音,林溪脑袋里瞬间涌出许多这样那样的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睫毛轻颤不敢看那近在咫尺的俊脸,傻傻地哦了一声。
苏钰渊低低笑了一声,把发软的林溪抱起来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在她头顶亲了一下:“我走了。”
林溪缩在被子里抱着拳头抵在下巴上,红着脸小小声地:“哦。”
似乎对林溪乖巧可人的样子很满意,苏钰渊又笑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说道:“若是京城有什么传闻,不要理会,有些事情你清楚。”
林溪云里雾里,傻呆呆地问道:“什么传闻?我清楚什么?”
第38章 38
见林溪露个小脑袋傻呆呆地看着他, 苏钰渊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半晌,才笑着微微摇了下头, 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了出去。
什么, 走门?这是要作死啊!林溪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心里一个咯噔,手忙脚乱就爬起来想下地去拦住他, 可她刚坐起来, 就听到外间的门打开又关上了。
林溪跪坐在床边眼睛瞪得老大, 紧张地盯着门口,好半晌,都没有传来想象中翠莲见鬼般的尖叫声。林溪拍了拍胸口,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这贼胆子忒大啊!
想到翠莲那别扭的睡姿, 林溪还是穿鞋下地走到外间。先是慢慢地帮翠莲把鞋子脱了, 把她的腿抬到榻上让她躺好, 再扯了个被子帮她盖上,有些抱歉地说道:“翠莲哪,委屈你了啊。”这么折腾翠莲也不醒, 想必是被美人哥哥给弄晕了吧,也是倒了大霉了才跟着她。
林溪走到门口,仔细把门闩插好, 这才摇着头回屋。也不知是美人哥哥太厉害, 还是这安阳侯府的守卫不行。要不改天和哥哥还是爹爹提一下要加强警戒?免得哪天家里的姑娘被人连人带床搬走了都没人知道。
钻进被窝躺好,想到刚才美人哥哥离开时那别有深意的笑容, 林溪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烦躁地踢了踢被子,哼了一声:“故弄玄虚,莫名其妙!看下次再敢来, 我不叫我哥哥打断你的狗腿。”
-
第二天,林溪起床。翠莲端着水进来,一脸自责,满脸不好意思:“姑娘,对不住,奴婢昨晚上不知怎么的,竟然就睡着了。是您给奴婢脱的鞋,盖的被子吧,劳烦您了。”
林溪心虚地笑了笑,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眨了眨眼睛:“翠莲哪,不必如此客气,谁还没个累的时候。不过这事儿千万别跟我娘提起啊。”她算看出来了,她娘柔弱归柔弱,爱哭归爱哭,可精着呢。
翠莲点点头,感动不已,就差热泪盈眶了:“姑娘,您和夫人都是心地善良的人。”
林溪嘿嘿地憨笑了两声。暗道,翠莲哪,你要是知道你昨晚上为啥睡着了,怕是要咬掉自己舌头吧。
林溪收拾妥当就颠颠跑去许凝岚的院子。刚一进院门就见姜姨娘和林清漓站在院子中,二人衣着单薄,京城秋天的清晨气温有些低,小冷风那么一吹,二人都有些瑟瑟发抖。两道背影弱柳扶风,让人忍不住怜惜,当然,如果不看那两张讨人厌的脸的话。
林溪走过去,在二人身后冷不丁开口:“姜姨娘,清漓妹妹,在这晒太阳呢?”
二人见是林溪,带着两脸的憋屈各自施礼。“大姑娘。”“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