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一个人的时候呢?”安妮歪了歪脑袋。
这下,简忽然卡住了,陷入了回忆。耳边尽是少女们说话的“白噪音”,三人都听不清那些姑娘们说了什么,却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一方天地尤其安静。
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这时,利兹忽然惊醒了一般,打了一个颤,说道:“简弹琴很好听,可是自从我们的家庭教师离开后,我就很少听到她弹琴了。”
“……我弹得算不上好。”简别扭地摇了摇头,似乎不习惯她人的夸赞,“我敢说,这里的任何一个淑女都弹得比我好多了。”
“可是你很喜欢弹琴,不是吗?”利兹做了一个回忆的神情,“我也弹琴,可我自认没有你弹得那样动人——要知道,会弹和弹得好听是两个概念。”
“我不能更赞同这句话了。”安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敬谢不敏地摆了摆手。
班纳特姐妹不约而同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安妮便将自己那糟糕的弹琴技艺和经历说给她们听。包括她是如何应付了自己的家庭教师、应付了凯瑟琳夫人,又是如何在达西表兄的帮助下,顺利糊弄过了那场令凯瑟琳夫人扬眉吐气的聚会弹奏。
姐妹俩哈哈大笑,笑完,利兹却忽然道:“我竟然不知道,你那个冰冷、傲慢又难伺候的表兄还有这样的耐心?你的形容和我见到的人简直是两个样!”
安妮回想起达西往日的种种言行,也忍不住抿起了嘴。
“那么,其实简已经在这个方面比我们好上太多啦!她有弹琴的天赋。”安妮笑眯眯地看着班纳特小姐,“对吗?简?你弹琴的时候,一定感到快乐吧?”
“也许称不上快乐,但一定是轻松的。”简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理。”安妮斩钉截铁地握紧了拳头,捶向另一只手的手心,“能让你感到轻松自在、甚至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坚持呢?你根本无须在意别人的评价,无须在意别人弹得如何,你从中感受到了快乐,这就够了。”
“可是,倘若我弹得一团乱,十分糟糕呢?”
“首先,你不是这样的;其次,倘若你暂时弹得一团乱,十分糟糕,可是只要你能从弹琴的过程中享受快乐、感受自己,久而久之,你的感情也会被别人接收,他们也会因为你的琴声动容。”
安妮见二人都若有所思,便轻声缓缓说道:“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别人的评判,而是自己的表达。”
安妮的话让姐妹俩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的思考。
表达对于淑女们无比艰难。
这是一个外在和内在的双重压迫。淑女们往往因为种种原因,变得不愿意展现自己,也许是出于自卑,也许是出于对自己“不被允许犯错”的要求,也许是长久的沉默后,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当安妮得知利兹的爱好时,十分惊喜。无论如何,利兹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她的心中还有着这样的萌芽。
安妮在罗辛斯庄园的聚会上,见惯了淑女们争奇斗艳,目标却牢牢盯着盯着那些将来或许会成为丈夫的绅士、竭力取悦他们和她们的审美。显少会遇到这样一个会去取悦内心、取悦自己的人。
可利兹只是随心这样做了,暂时还不明白她的灵魂是多么珍惜和宝贵。
安妮忍不住想要去点醒她——可安妮又不确定,利兹在被点醒了这样的“离经叛道”后,是会坚持本心、还是妥协?
安妮看着利兹那紧握的手,心中比她还要紧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妮。”利兹将脚换了一只重心,踢着脚下的荒草,低头说道,“我很喜欢写作,在记录生活里的趣事时,我不仅仅觉得,那些愚蠢的故事能取悦我,同时,我也想把它们说给更多人听——也许有些事情在别人看来很傻瓜,可我却更享受表达的过程。”
“你说的对,我应该更在乎自己,在乎我自己对那些文字的评价。”利兹忽而笑得腼腆了起来,“也许你会觉得狂妄,事实上,我觉得我写的小说比那些杂志报刊上的有趣多了!”
安妮抿起了嘴,微笑着鼓励她。
“简之前说得对,你敢于去写,就已经很厉害了。”安妮撞了撞她的肩膀,“我看到了你的目标,亲爱的,也许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
当利兹将自己的作品和杂志报刊上的文章放在一起比较时,安妮已经听到了她心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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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关于写作的话题即将告一段落, 安妮最后询问了一句:“你有意愿投稿去杂志社吗?如果有的话,我会尽可能帮忙的。”
利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没想到安妮的步子迈得这么快, 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不——我的意思是,我来之前, 压根没有想把‘这部作品’拿去投稿!我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么, 你知道要怎么改吗?”安妮立刻反问道。
利兹被问地一时语塞。
她确实不知道怎么改。只是依然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发表过——甚至还没有将她的作品给姐妹以外的人看,她根本就不知道需不需要改、怎么改?
“你看, 你连怎么改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 你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问题, 如果有,问题出在了哪里。”安妮一语道破她的想法,“我也并不是什么专业的人, 可我知道,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你将你的作品交给了我, 那么,我斗胆说, 你信任我的判断?”
利兹用力地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安妮却摇头说道:“那么, 我或许在这个层面要让你失望了。我虽然爱看书, 但是正如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我更爱好经济、政治方面的书籍,对于文学和细腻的表达却没有什么高深的见底。”
利兹忍不住露出了失望和微怒的神情,感觉自己似乎被取乐了?
“可是,你要问我的建议, 我只会将你的作品推荐给出版社和报社,让那些专业的编辑们来做评判。”
“什么?”
利兹惊叫出声,简听到这里也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叫出声来。
“你在害怕吗?”安妮歪了歪头,“可是,你之前分明说,你愿意把故事说给别人听,我想不到还有任何人会比报社和出版社的人听得故事更多的,他们能给你专业的指导。”
“不!我的小说会被骂地一文不值!”利兹抱头痛呼。
安妮笑了出来:“怎么会?顶多他们实在看不顺眼,就杳无音讯了。没有哪个人会对投稿愤怒到寄信咒骂的。”
“……那、那万一他们把我的文字扔进了垃圾桶?”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安妮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见利兹当真了、甚至满脸菜色,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我说,你不必预想那么多可怕的后果,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没有回信,那么你也该知道,你的作品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那么我就应该多学习别人的经验,多看些书……”利兹垂头丧气地接话。
“不,当然不是这样。”安妮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看得书够多的了,可你真的能从现在的那些名人著作里学到更多吗?要我说,你应该多写、多投,最好要追问那些编辑和大人物,要他们给些建议,即便有人不吝赐教,都是赚的。”
在安妮看来,也许后世那样丰富的书籍能在一定程度上答疑解惑,可现在,读书甚至还是一个奢侈的事情,出书更别提了,显少有关于写作的书籍。
利兹如果想从这方面下手,自己琢磨十有八九没有答案,最后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
最划算的做法,就是给那些出版社寄信——要知道,这个年代,就算是寄信,费用也是由收信人来出的,对于利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成本,除非她收到了回信。
一旦有回信,它的价值远远超过收信的价格。
安妮自认是一个商人,这样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几乎没有成本,却极有机会获得专业人士最高档次的指导!
“假如你因为羞涩,而不去做这件事情,我觉得实在是太亏了!”
安妮将这件事情的利弊掰开了揉碎了将给利兹听——毕竟对于一个自从出生起就住在乡村十几年的姑娘来说,这样的做法确实异想天开又难以接受。
简见利兹迟迟不下决定,却觉得自己都被安妮说动了:“德·包尔小姐说得没错,利兹,你如果担心班纳特先生给你的钱不够你买更多的纸笔,我攒下的钱也可以借给你。当然——要还的!”
她向来不打算在德·包尔小姐面前遮遮掩掩,班纳特家的情况她并不是不知道,而简已经对德·包尔小姐佩服地五体投地了,她知道,以德·包尔小姐的眼界和胸怀,压根不会因为她们的家境而看不起她们。
利兹几乎被劝服了。
“可是……我需要誊抄很多……”
“我也可以帮你,亲爱的。”简握住了她的手,动容地说,“我暂时找不到自己的兴趣所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干什么,就让我去帮你吧!你有目标,也有能力,作为姐姐,我当然是无条件支持的!”
利兹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安妮这才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显,故作不耐烦地说道:“好啦好啦,无论你是要以本名、还是赶时髦用化名去投稿,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啦!我让杜丽过段时间将那些大型杂志社和出版社的地址给你!”
“我要好好想一个好名字!”利兹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唉,你说,我用父亲的名字可以吗?”
“你自己看着办!”
安妮只能这么说。
利兹虽然走出了这一步,十分不容易,安妮却不能要求她更多、更真实,就连她自己,也是戴着面具,用一个男人的形象挡在面前充当防护盾,只有这样,躲在虚假的盔甲背后,她才能够做真正的自己。
安妮为此感到又可悲、又无力。
假使她要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去经营工厂、经营公司,唾骂会在一夜之间接踵而来,她的产业也许还能凭借着不可替代的技术苦苦支撑,可罗辛斯庄园和凯瑟琳夫人将会承受不住压力,直至崩溃。
安妮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就算她再坚强,会不会也在一夜之间,心态溃不成军,从此一蹶不振。
“安妮?安妮!”利兹莫名地感觉身旁人忽然变得丧气沉沉,立刻摇了摇她,“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安妮惊醒,将那无边的恐惧和害怕再次深埋在心底,“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你还记得吗?”
说完,利兹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起头。
安妮脑子里却还在盘着之前思考的事情——以她的身体状态,也许就在今年,也许在明年春天,她也会开始发育,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像简·班纳特一样褪去孩童般的稚嫩,比前世东方人血统的身躯更快地成熟。
到那时,想要将自己隐藏在面具和斗篷之下会越来越困难,稍有不慎就暴露无疑。毕竟,她在生活里还是扮演者一个淑女,她的身边也没有更多的绅士可以做参考。
这也是她着急来到伦敦,要在这一年将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完善的原因之一。
所幸的是,到现在,菲尼克斯的产业已经步上了正轨——尽管遇到了一些波折,但那也是早晚的事情,并不完全是意料以外的——里希特先生的名号也已经打了出去。安妮也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可靠可信的经理人、一个机灵却天生哑巴的助手,和一位……似乎隐隐触及真相却秘而不宣的“朋友”。
可是,适可而止。
安妮觉得,是时候将自己从这位朋友的周围抽离出去了。
艾伦·爱杰顿是一位绅士,当然不会对年幼的她产生异样的感情——或者说,还不会到达那样的程度。可再过两年,以安妮对自身容貌的了解,她不会比凯瑟琳夫人那惊人的相貌逊色,说句自大的话,也许罗辛斯庄园的门槛会被踏破。
她不敢保证,和艾伦之间的“友情”是否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安妮有时觉得自己简直冷漠又自私,竟然将别人对自己的好感当作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她明知道艾伦那似有若无的情愫,非但没有像一个正直高尚的人那样退到千里之外、或者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大胆地接受,反而用她那些暧昧不清的花言巧语,像是在悬崖边钓鱼一样,利用那份感情,为自己谋更多的利。
‘可艾伦不是小白兔,他不会是那样任人利用的角色。’安妮这样告诉自己、安慰自己,‘他是一个披着绅士外衣的商人,也许当他幡然醒悟时,会痛恨我,会远离我。可到那时,我也不再需要他的感情。’
安妮也是一个商人,披着淑女外衣的商人。
“你又在发呆了……安妮。”利兹无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接连两次,她那些难以言表的羞涩居然已经渐渐消散。
“对不起,我……我在想一些事情。”
利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准备朝花园走去。简却一头雾水,拉住了妹妹的手,问道:“你们刚才不是有话要说?”
“……现在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利兹摇头道。
安妮看着她透明干净的眼神,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抱歉,这个话题由我来说确实不切时宜,我也没有立场去谈论。”
说到底,兰斯和利兹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就算安妮看出刚刚那一瞬,利兹对他有些微的好感,却也并不能意味什么。
“不,我并不是在职责你,安妮。”利兹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有些事情、有些感情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可细细想来,却也不值得我为此纠结犹豫。毕竟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