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郁微抬眸,黝黑的眼睛盯着苟寻,无端震慑人心:“你如今越发听不懂爷的话了。”
“听得懂,听得懂。”苟寻忙拿起汤捂子,在往屋外走,耳边似乎还能响起主子方才的特意叮嘱:“你拿着也好,丢了也罢,哪怕是送人都行。”语气低沉透着厌恶,这是苟寻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厌恶一件东西,此刻回想起来背后都忍不住泛起冷意。
第22章 迫承恩
娇芙正用着午饭,她平日里吃饭菜色简单,两小碟子菜外加一汤,最多配上几块自己做的开胃酸脆泡竹笋。她肠胃不是太好,习惯了少吃多餐,这点份量吃下足够了。
柳妈妈刚进来就被鸡汤浓郁的香味勾起了馋虫,就见娇芙坐在桌旁小口小口用饭,桌上摆着一盅板栗煲老鸡汤,盖子揭开放在一旁,能望见盅内汤汁熬得浓浓的,满鼻子鸡汤的香味,鸡肉都熬碎了化在汤里。
娇芙见到柳妈妈过来并不惊讶,昨儿发生的事情一箩筐,总要有个说法,她放下碗筷让倚绿赶紧收拾桌面上茶:“妈妈来了,快坐。”
柳妈妈拦住娇芙,客客气气地说道:“不急,你尚未用饭就好好用饭,我在旁边等着。”
“那便请妈妈等下了。”既然柳妈妈都不让她撤下吃食,正好娇芙饿的慌,就并未坚持,挥退倚绿顺势坐回圆凳上。
从前但凡柳妈妈过来寻她,娇芙都会放下手中的事,她尊重柳妈妈那是真的尊重,从来不会丢下她做其他事。
柳妈妈心里略微不满,不过娇芙转手舀了碗汤递于她,婉转低音:“知道妈妈用完饭了,不过这汤熬了好些时候,熬得浓浓的,您尝尝。”冰肌玉肤的指尖捧着白瓷碗就在眼前,那股不满消散干净,一时间柳妈妈倒是弄不准娇芙是不是还在生气。
“晚上出台表演的事,我让西罗连夜查了,是白菊、清栀几人想的馊主意。没了撑场子,后续的表演她们吃了大亏,看客们不买账,也算是自食其果。”
娇芙放下筷箸,浅浅的喝了口汤,她爱吃汤里的料,板栗鸡肉放得足足的,吃在口中满嘴的幸福感,“妈妈喝汤,天气严寒这汤喝了好。”
柳妈妈面色微微僵硬,果然是人长大她便掌控不了了,柳妈妈重重的放下白瓷汤碗,“娇芙你给句准话,想要妈妈怎么做你才满意?我可是听说三爷曾与你起争执,正和你闹不愉快。”
娇芙淡定自若地看向柳妈妈,轻轻叹气,提醒她道:“妈妈,我并未失分寸。”
这柳妈妈自然是知晓的,她就是喜欢娇芙的识趣懂事,所以现在见她不愿意退步才恼羞成怒,“是是是,你办事我素来放心。这次你也算因祸得福,要不是她们这番闹腾,三爷也不会替你出头。”
这是将她与赵郁和好归结于白菊她们搅事,赵郁那人常人难以看出他深浅,不闹出点风波都不知道他对娇芙的看法。
柳妈妈的意思明显,想息事宁人。娇芙别再想讨公道,也不用承她们恩情,可她不想想,若不是平常赵郁本来就对娇芙不同,怎会在她出事时出头?
那份不同到底如何来的,没人比娇芙更清楚,这副容貌不明不白地给人当了替身,她若可以选择,宁可不要。
偏偏这些话跟谁都不能道出,娇芙舀了块鸡肉放,配着浓郁的鸡汤,鸡肉又鲜又嫩香甜得很,吃完咽下才放下勺子,神色认真的道:“我知晓妈妈的意思。那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总有人在我身边使绊子,导致我无力将心思放在三爷身上,不小心得罪三爷,届时妈妈可不能怪我。”
没道理坏处娇芙一人承担,有好处就是别人帮衬她得来的,她想握点好处还得对旁人千恩万谢。
说完看向柳妈妈变化不停的脸色,娇芙神色倒是柔和起来,“妈妈也别怪我不通情理,我是被欺负怕了。在醉玉楼容不下其他姑娘,今日只是害人丢了颜面,他日谋害他人性命,那该如何?”她浅吟的嗓音既娇且媚,天生带着蛊惑的能力,让柳妈妈知道,娇芙从始至终不过是活得好罢了。
姑娘们台上表演小动作小心思不断很正常,柳妈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姑娘们存着好胜心想往上爬,众人知道自己的位置并不牢靠,才能让她们有忧患意识,不至于因为一点点夸赞追捧就懈怠不前。
可不能出现这种恨不能将人拉入泥沼的事,同为青楼女子本来相互扶持,这得多大仇多大恨,要把人往地上踩。有些事娇芙不计较不代表她不放心上,远不如现在摊开来说,反正她都被孤立了,再差差不到哪里去。
柳妈妈许是知道自己用错了法子,听到娇芙的话沉吟了许久,她也怕娇芙心里存了疙瘩。
程知府家公子在她这里出事,结果现在程府悄无声息,都没来找过麻烦,多半是碍于三爷在不敢乱动,就算是看在三爷的面上她也得做出让步。
“白菊半年不准接客,清栀就让她在前院端茶倒水,至于其他人该罚罚,这种事下回不会再出现了。”
半年不让白菊接客直接断了钱财来源,她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肯定是难捱,至于清栀素来高傲,看不起不如她的姑娘,柳妈妈将她安排端茶倒水,让她处处低人一等,也是在磨炼磨炼她性情。
柳妈妈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谁伺候贵人其他姑娘就给谁让步,水芙蓉那时得势如此,娇芙如今也是如此。
可能是看惯了变幻莫测的人心,娇芙不似水芙蓉天真,以为人人让着便是占了天大的好处,这般心态迟早要吃亏,她不着痕迹地道:“这是为了所有姑娘好。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些事源头上不制止,总有闹大的收不了场的那日。”
“那……每月的表演?”柳妈妈担心娇芙还在耍小性子,没准不开心就撅了每月的表演,现在她名气多响,没人比柳妈妈更清楚。
娇芙表演那日看客都需要凭借一张邀请函进入,每回邀请函数量固定,每次花纹样板皆不同,这事分别交给了几家相熟的店铺做,很难有人伪造。现在生意不好做,店铺里掌柜的都笑称醉玉楼这一举动可养活了他们。
“这是我职责所在,妈妈放心。”她总要过活,都被逼着表演上了老虎背,眼下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往后谁还捧着她。
得了娇芙准信,在进房间将近个把时辰后,柳妈妈脸上总算露出笑容,眼角褶子堆满:“嗳,你能想开就好。”
自然得要想得开,就怕白菊她们想不开,一贯纵容害的可不只是娇芙,还是白菊她们,再不收敛最后的结果怕是可能到万劫不复。
娇芙心上真的大,就连之后的表演都想好了,赵郁嫌弃她进程慢,几次肃声提醒她多练练嗓,那她之后表演唱词好了,正好不用花费时间精力另外准备其他才艺,只专心做好练嗓子这事便可。
此刻娇芙想不到,她这般想省事的做法,倒是让她多惹出许多麻烦。
第23章 低吟转
冬日严寒冷冽,可熬过去待到开春之日,这一年的日子仿佛又好过起来。尤其是老人孩子,冬天最是难熬,但凡能过冬就多捡了条命。
娇芙点了点自己钱匣子,每逢冬日她赚的银子远远少过花的银子,说句花钱如流水都不为过,不过只要银子花得值她都不肉疼。
整整三个月赵郁都在军营训军不曾来过,只有苟寻偶尔过来打探她,算算日子赵郁也该来寻她了。每回他过来总是一摞的银票,娇芙荷包又是鼓鼓囊囊的,好像赵郁真要娇芙应了那句,只要银子给的足就能伺候好客人。
赵郁不喜人近身,来醉玉楼都是娇芙亲自侍奉,房间里不留别人,她捧着刚得新茶奉上:“爷喝茶。”
赵郁端茶的大掌微顿,不着痕迹的接过茶盏,又是这般,明明说着最简单的话,从她嘴中说出,天然带着不正经的味道,就连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她都能说得百转千回。
“三爷是来考究我童谣唱得如何?三爷不在的日子我可有好好练习。”她的音色天生婉转,百听不厌,娇芙本来打算将声乐练好了,上台就不再开嗓子,结果如今每回她上去都得唱几曲儿,她是真的有些厌烦。
赵郁不自觉皱眉,哪怕心中不喜她在旁人面前唱曲儿也懒得开口,只是自怀中掏出本书丢给娇芙。
“念。”简单明了。
娇芙立在一旁正发呆,手忙脚乱的才接稳当,视线落在扉页,眼睛不由得瞪大——佛书。
娇芙觉得赵郁真是有趣,花大把价钱见她,不睡她也不让她动手伺候,居然让她念佛书,难道日后他还想让她磨墨抄书,她读怪志杂谈给他听?
落入青楼被逼卖身□□的边缘,突然遇到位高权重、丰神俊朗,还又不贪图她身子的男人,先前还算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要不是自己穿过来多年,碰到过太多无能为力的事,知道自己没有小说中的女主光环,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只怕此刻她真会误以为自己是女主。
她翻开第一页,玉指青葱捧着佛经清清淡淡地念了出来,因着是佛经她特地注意自己咬字,力求字正腔圆,比从前她刻意矫正自己嗓音时还认真。
赵郁却听得直皱眉,大刀阔斧地坐在榻上,双手抚着大腿,斜睨了眼娇芙,肃然道:“认真点读!”
娇芙握着佛经莫名其妙被他凶了,侧头瞥了眼低沉嗓音,眸含厉色的赵郁,深吸一口气继续捧读,轻清话语从她张合的红唇中流出。
这回她读得慢,吐词清晰,这回总行了吧?
娇芙瞄了眼神色肃穆的男人,心如擂鼓,男人眉头比方才皱得更紧,眉间拢起简直能夹死蚊子。
娇芙脑子飞速旋转,她还不想得罪赵郁,还未想到解决之策,就听到男人浑厚地声音道:“算了,别读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佛经就被一只大掌夺取,娇芙深吸了几口气。
“三爷想让娇芙做什么直说便是,又是让读佛书,又是不让读的,换个胆子小点的得让三爷吓死。”她嗓音带着软糯婉转,极为好听,轻清划过心脏,像在勾引撩人,若不是从苟寻口中知道她平常就这般,赵郁以为是她故意为之。
他上下打量了眼娇芙,她手里佛经一消失,就跟没骨头似的赖在榻上。
“坐好点,坐没坐像!”
娇芙懒懒地斜倚在榻上,她本就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可舍不得自己跟赵郁那般,像是青松般坐着,那多累呀。
她杏眸微垂,捂唇轻笑,一颦一笑自有风情:“三爷觉不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学堂老夫子。”着实管的有些多。
被娇芙冷不丁这般怼了句,赵郁倒是不生气,反倒是他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气息疏散不少,“你上过学堂?”都查过她底细了还在明知故问。
就算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亦能如男子般读书习字,甚至还有专门的女子学堂,但清倌艺伎哪里能进去?
“没上过,听过。”她剥开松子放在白玉瓷的碗内,漫不经心地道:“教我们读书的女夫子说过,学堂的老夫子腐朽顽固,谁背不出来文章就要被罚站,打手板心儿。”哪怕是妓子也得读书识字,请的都是些读过书的女夫子,男人嘛,总想着红袖添香,她们肚子里没点墨水不行。
赵郁审视的目光落在娇芙身上,“你天生如此还是被调/教成如此。”
娇芙皱眉思忖了番,明白了赵郁的意思,看了眼赵郁,端坐起身子神色难得认真:“爷喜欢正经女人?”就是那嗓音犹如钩子自带的勾人。她似乎不知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弦,撩人而不自知,让人看着自然而舒心。
不过娇芙转念一想,赵郁见过的正经女人肯定不少。哪怕传闻他城府海深,青面獠牙,容貌可怖,就凭借赵家地位,与他身上背负的功勋,还是有不少大家闺秀争相想嫁给他的。
娇芙又懒了身子,斜靠在后榻横梁边:“喜欢正经女人谁来青楼啊。”这话含着自嘲的意味在。
不管是不是天生,要娇芙改怕是难改过来,再说她何必要改,哪个男人来醉玉楼是想见端架子板脸无趣的女人。
她笑着睨了眼赵郁,玩笑道:“要正经娇芙怕正经不起来,不过若是三爷有兴趣,大可以可以教教我。”她明知赵郁既舍不得她这张脸,又不愿真的动她,才敢这般大着胆子说话。
赵郁斜了眼神娇芙情变幻难测,到底还是无视她话中似有若无的勾引,往嘴里灌了口茶,长腿一迈,往窗台边的美人榻走去,“爷在你榻上躺会儿。”
自从赵郁在她这边睡踏实过一次,就一直惦记着再睡场踏实觉,哪怕是身处军营他都从未踏实过,只有失眠的人才懂睡不着的痛苦,都无需赵郁催促,娇芙识趣的坐在椅子上清哼童谣。
等赵郁睡过去,其他人早已经退出房间,屋内只剩娇芙。她轻手轻脚起身,出去就见苟寻守在门外,闭着眼睛靠在房门边沿。
娇芙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拢上,压低声音道:“你去外间守着,那里我让倚绿特地备了茶和点心。”别看娇芙偶尔忍不住刺赵郁几句,那是实在忍不住他变幻莫测的性子,又吃准了他不会对她如何,其实私下里她很好说话,嗓音温温柔柔的,处事不高不低,与人相处恰到好处。
“不了,我还是在外面守着吧,主子这段时间挺累的。”苟寻被赵郁如今留在侯府,不用跟着他去军营,和娇芙来往过几次,如今两人的关系倒算得上还行,娇芙也能跟苟寻说几句话。
娇芙不由得笑了:“你家主子几时不累过?他累了,你跟着累了,他身边就没人了。你在外间守着,比站在外面听屋内的动静更加一清二楚。”
苟寻信娇芙说的是真话,他从前还觉得娇芙这人不仅聪明而且心思深,可轮到他这里,他是真觉得跟心思深的人处一块挺好,至少相处起来舒坦。
等娇芙离开后,苟寻进到外间等赵郁醒来,其实娇芙不知道早在她起身离开时就睁开了眼睛,赵郁习惯了时刻保持警惕,任何动作或者声音都能将他惊醒,包括娇芙在外面说过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郁眯了眯眼睛,试图再睡一次,可这回睡过去总是不踏实,不过许是靠着的枕头上沾了淡淡清香的原因,在榻上休憩比他独睡要稍微踏实。
得了几小时好眠的赵郁,走的时候比来时气色好多了,娇芙出来送他只见他眉目舒展,神清气爽,北子阁楼里的气氛都因为赵郁心情愉悦,而不由得好上几分。
欢欢喜喜的将赵郁这尊佛送出北子阁楼,临到人走时娇芙都没过问赵郁几时再来,她倒是想开口问赵郁,下回过来时她好做准备,但就怕他有正事,随意过问他行踪是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