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绿在这时送来上官晚的信,娇芙接过信件,目光行行扫过清秀字迹,神色逐渐凝重。
每隔几日娇芙就会打发倚绿外出,给她买蜜饯零嘴,上官晚的丫鬟也时常去那边,两人就以这种方式交换书信,当然娇芙鲜少回上官晚信,一般是上官晚写信告知她外界情况,这回却是不同以往,娇芙还真非得回信不可,最好还是能够出去见上官晚一趟。
“三爷留给我的牌子尚在?”娇芙突然出声问道。
倚绿在旁边听话听音,顿时明白娇芙意图:“姨娘想出府?”
不用想都知道,朝阳郡主那边肯定是不错眼的盯着南苑,尤其是朝阳郡主身边的奶嬷嬷,恨不得拿捏南苑的错处,趁机将南苑的人都恨恨处置一顿。
娇芙自然知晓她最好安分守己地留在侯府,免得招朝阳郡主的人惦记,可是能让上官晚亲手写信求她一见,不愿在信中透露实情的事定然是大事,“上官三番几次帮我,这人情不能不还,她难得求我一趟,不能不去见她一面。”
连日来的噩梦已让她心生厌烦,只是娇芙语气嗓音习惯了平静,说出来的话与往日并无不同,能够出府当做散心也好,自朝阳郡主入府后,娇芙承受了不少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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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仁心
老夫人瞧了眼赵郁神色,端着喜鹊登枝的茶盏,呷了口清茶,道:“你竟是没芙姨娘看得通透,她愿意跟着我,你又待如何对她?”
“祖母何苦插手我与她的事?”
这话赵老夫人可不依,这回她可总不是她找娇芙,是娇芙主动每日前来慈安堂请安问好,无一日落下,“她宁可求我都不求你,觉得自我这里能得到庇护,你才该好好反省才是,怎么怨怪到我头上。”
赵郁被老夫人怼得无话可说,他正是在气这事,一边是祖母,一边又是她,气来气去最终只能憋在自己心里。
老夫人不管赵郁心中如何想,既然他特地过来跟她讲不要插手此事,她还真得要说明白,“朝阳郡主是那位硬塞给赵家的,赵家不接也得接,我可是听闻朝阳郡主脾气性子不好,在京城仗着自己的出身和那位的宠爱,横行霸道,飞扬跋扈,连公主都敢动手。往前我不是不信的,可是瞧她这些天在府里所作所为,我是不信也得。换做你是芙姨娘,头顶这种正室夫人,你会如何做?”
正室总与妾室水火不相容,这辈子老侯爷没纳过妾,可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老侯爷纳妾,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那可真是真真切切挖她的心,她能让妾室好过?
她当时不肯赵郁纳妾,自是有这番考虑在其中。谁家夫人都不想看见丈夫身边有其他女子,为了家宅安宁,还是少些女人为好。实在夫妻二人过不下去,自有过不下去的法子,到时再想旁的办法。老侯爷能做到的事,赵家后辈就不能做到?
老夫人看了眼赵郁,纳娇芙是他自己要纳,如今娶朝阳郡主也不得不娶,闹得如今这就局面就是自作自受。好在这事不用她头疼,看朝阳郡主的性子,她也不是容得下妾室的人。
“芙姨娘聪明,懂得取舍。她乐意跟我诵经念佛,你才别胡乱插手的那人。凭她救下康儿一命,只要她安分守己,我至少会保她平安,在后宅衣食无忧。再不济等我哪日入庵堂礼佛,她跟我一同前去能过安稳日子,可跟着你就不一定。”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老夫人倒是对娇芙心生几分喜爱的意思。再者说到底赵家人欠她一条人命,娇芙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妾室,懂事乖巧又不矫情,沦落到如今地步身不由己居多,老夫人没道理不帮扶她一把。
“我不会同意娇芙出家,祖母您也歇了这份心。”赵郁面色阴沉冷硬,纵然老夫人语气缓和,都没有平息他心中突然蹿上来的怒火,“朝阳郡主那边我自是对她无意,婚事是皇帝赐下,这正妻的位置她想要给她就是。”
其他的话赵郁不能再多说,其中包括宣和帝将朝阳郡主嫁到赵家的目地,朝阳郡主在其中也并不是无辜的存在。这种情况下结成的夫妻,哪怕没娇芙的存在,赵郁也不可能将朝阳郡主当做自己的妻子看待。可这些东西赵郁不能刻意解释,他越刻意越是将娇芙推到前面,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见自家孙儿固执己见,老夫人不好再劝,只道:“让芙姨娘决定。”摆手让赵郁退下,她还得小憩一会儿,后辈的事只要不摆弄出人命,她是不准备出手管,该是福就是福,祸便是祸。
上官晚轻轻地唤了声娇芙,这声音婉转千回,包含太多娇芙不懂的情绪,可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上官晚比她们分别那日见到时越发憔悴不堪,眼底青乌竟像多日不睡。
“你怎的如此狼狈?”娇芙不准备坐圆桌用饭了,直接携上官晚坐在榻上,担忧地看着神色萎靡的上官晚。
上官晚无声张了张嘴好几回,她偏生说不出话来,还是她身边的小丫鬟代她回答,道:“芙姨娘有所不知,如今醉玉楼的日子难过,我家姑娘整日忧愁,一天比一天消瘦,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样世道下,渝州城内的日子尚且算安稳,城外情况就不好了,今年日子都十分难过,大周各地不是干旱饥荒就是洪涝灾害,逼得各处农民纷纷起义不说,边境也总是有蛮夷骚扰。
好好活着是所有人人心中所想,可这也不是人人都拥有,就连身边的人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程老大夫便是去世后,两三日才被人发现,尸体横在厅堂,隐隐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家里凌乱不堪像是遭人盗窃,发现老大夫的护卫前去官府报官都没人理会。
醉玉楼的人都知道老大夫独居,无后辈子孙,因着老大夫总替醉玉楼的姑娘瞧病,寻常人家宁可忍着,都不让老大夫看病。这也是为何程老大夫医术尚可,在百姓都尊重大夫的情况下,他在家死亡几日却不曾有人发现的原因。
娇芙在侧静静地听她讲述,死死眉间拢起,神色凝重,听到上官晚提起程老大夫去世,她下意识攥紧着手。
程老夫人已经算是顶好的人了,娇芙想起来两人上回见面,好像还是她被关柴房,程老大夫担心她遭柳妈妈责罚,特地提着药匣子跑到醉玉楼,坚持己见地守在当场。
上官晚并未察觉到娇芙异样,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讲述当中,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姑娘们得知老大夫去世并未多言,而是凑了银子交给西罗,让西罗遣人置办棺材,至少让老大夫安安生生下葬,至于官府不愿查办老大夫意外身亡的事,她们有办法让他们查。
现实越残忍痛苦,人越喜欢逃避,这导致青楼酒馆中人络绎不绝,醉生梦死糜烂腐败,她们接待的客人多,做不了别的事情,但能吹吹枕头风。
就连牡丹都贡献出了些银子,她好歹被老大夫救过命,手上银子攒下不多,但还是尽了份心意。
上官晚在说这些不是替娇芙化解她与牡丹的恩怨,只是想告诉娇芙,醉玉楼的姑娘并不是谁都是罪不可赦,若是可以她们也想得到救赎,得病的姑娘里多少是无辜的?
向来清高不管俗事的上官晚眼底闪着泪花,迅速地眨了眨眼睛,怕自己哭起来说不清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自从程老大夫去世后,醉玉楼一直没寻到固定的大夫给姑娘瞧病,好不容易请来大夫,可是诊金太高,不是谁都能付得起,小病小痛大家都选择硬生生熬着,可染上脏病就只有等死的份。”
自娇芙走后这些时间里,已有不下十位姑娘,上官晚口中的数字只多不少。姑娘还会因为无人愿意救治,拖着残躯被赶出醉玉楼,没人会管她们死活,病了只能等着这副躯壳发溃发烂。
娇芙来不及叹息程老大夫的离世,心惊地看向上官晚,道:“你为何不早跟我说?”按照上官晚的说法,自她离开醉玉楼不过一年光景,差不多每月都有姑娘死去。实际上真要这般简单,上官晚不会来找她,只有种可能这些姑娘是在程老大夫死后走的,年节娇芙还让倚绿送年节礼给程老大夫,这样一算时日,这数据足够让人惊骇。
“当时有程老大夫在,事情并未这般严重,跟你没走前并无不同,所以没想过麻烦你。”上官晚不喜欢给人招麻烦,若不是实在别无他法,今日她也肯定不会寻求娇芙帮助。
“她们都来求我,可我无能为力,这事我只能求你。”上官晚紧紧握住娇芙的手,眼睁睁看着醉玉楼的姑娘生病再被扔出去,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遭不住这种折磨。
上官晚虽给人清冷难以接近之感,可谁又真的是冷心冷情之人?要是她真是那种人,当时也不会伸手帮娇芙。
娇芙看了眼上官晚,此时的她才是真的无助,她回握住上官晚的手,道:“我自是尽我所能去办这事。”是从那里出来的人,肯定知道那里的难处,所以娇芙并未拒绝。
上官晚眼里露出落寞神色,不能肯定的说能不能办成,在她看来尽力二字显得苍白,可是上官晚也深知非要逼着娇芙答应是为难她,低低地点头,“嗯。”
娇芙很想直接跟她说,这事她一定给她办成。可不到最后一刻,她们都不知这事的结果。如果期望过高,若最后不能达到目的,岂不是让人绝望?
大抵事情便是这些事情,上官晚将这些说话看着娇芙,娇芙亦瞧着她,两人相对四顾无言,娇芙招呼上官晚用点心填填肚子,她让倚绿重新上菜。
闻言,上官晚摇了摇头,她吃不下任何东西,起身欲告辞,只是临走前没忍住留下句:“若你都没有办法,或许醉玉楼的姑娘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无形中给了娇芙巨大的压力,上官晚走后娇芙愣了好半晌,她坐在临靠窗的榻上,单手放在窗柩上撑着下颌,看着下方街道人来人往,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倚绿与弄琴站在娇芙身侧,两人对视一眼,听完上官晚的讲述后面色都不是很好,不是不同情醉玉楼姑娘的遭遇,可怜是真的可怜,但这件事未免太大了些,也着实是在为难姨娘。
弄琴心直口快地道:“醉玉楼的事该柳妈妈和西罗姑娘管,为何上官姑娘非得找姨娘?”再者醉玉楼出来的姑娘不止姨娘一人,还有旁的姑娘如今分散各处,也不见她们求助其他姑娘,姨娘的日子自己都不好过,如何还能管得了她们。
娇芙看了看弄琴,不好与她解释,吩咐她道:“你去请连翘到醉玉楼对面的酒楼一趟,我与倚绿在那边等你们。”
听她这般说,两人顿时明白,这事她还是会管。
“姨娘心善。”弄琴福了福身,表情看样子像在生气,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回府请连翘去了。
娇芙看向倚绿,问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接手?”
其实弄琴的疑惑也是倚绿的疑惑,只不过她并没直接问出口罢了,若是可以倚绿最希望的还是娇芙不蹚这趟浑水。
如弄琴所说,柳妈妈和西罗姑娘管理醉玉楼大小事务,这事确实该她们管,可柳妈妈能狠下心不管人死活,只保全上面得脸的姑娘,逼得下面那些普通姑娘们不得不自求出路,以至于扰到上官姑娘都求到姨娘面前。或许柳妈妈心里也是想让姨娘插手,要不然今儿上官晚也不可能说出醉玉楼就出醉玉楼。
“姨娘这般做自有姨娘的原因。”倚绿能够看透这点,她相信娇芙也能看透这点,所以她能出手才显得更珍贵,倚绿又怎么可能说出不该这么做的话?
“哪有原因?”娇芙自嘲地笑了,低头说道:“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可若有法子能救几人脱离苦难,为何不去做?”人生走一遭,没人愿意白活这趟。
连翘不知娇芙找她何事,弄琴两三句话把事情跟她交代了遍,她听得有些稀里糊涂,只晓得有人求娇芙帮忙,结果娇芙辗转到她这里。可她不过是女医,手里只有医术尚可,要是娇芙真想办成件事,找主子肯定是最快的法子。
等连翘到了地方,坐到娇芙对面,她才知道娇芙看中的就是她身上的医术,哪怕她拿这事找主子,最后确实一大半也可能落在她头上。
娇芙透过窗户紧盯那块写着醉玉楼三字的匾牌,白日醉玉楼冷冷清清,窗户大门紧闭,外头只有两名高大护卫守门,晚上这一片都异常热闹,醉玉楼至少安排十二名护卫。
“我想要你给对面的姑娘们看病,你乐意吗?”她的嗓音一贯轻柔动听,可说的话却是无比认真,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连翘不可思议地看向娇芙,她又顺着娇芙的视线往醉玉楼看去,不确定地唤道:“姑娘?”
“若是你不愿也行,但我希望你能挑教几个女娃娃学习药理。你无需将方子交给旁人,哪怕是教她们简单的识别草药抓药也行。”娇芙想过连翘不愿意给醉玉楼的姑娘看病,毕竟去青楼那种地方难免遭到非议,大夫都不敢随意沾惹,更何况是姑娘家,这种事情倒是能理解,只是她还得重新寻找大夫,总要解了醉玉楼的燃眉之急才行,实在不行就拿重金砸。
其实她的要求并不过分,连翘如今只在娇芙身边照顾她,闲着都快发霉了,顺便教几个女娃也不是不行,只是连翘想不通。
“我听说过姑娘在醉玉楼的事,她们忘恩负义,害姑娘良多,姑娘为何还要帮她们?”连翘并不理解娇芙,在她看来娇芙因她们而受过罪,不反过来追责便是好的,她现在居然费心思,让人给醉玉楼的姑娘看病,帮里面的姑娘一把。
“再说,醉玉楼就请不到大夫?只要花银子,总能请人看病的。”
娇芙解释道:“姑娘健康时都没大夫愿意替她们把平安脉,染上脏病更别指望有大夫给她们治病,况且普通姑娘哪有银子,辛辛苦苦攒的银子用来养老的。”
谁都知道她们这行干不长,只有年轻短短几年时间挣钱,普通些的姑娘挣不了几个钱,还容易坏身子,“原先醉玉楼倒是有大夫,也只有那名姓程的老大夫愿意给醉玉楼的姑娘看病。只是程老大夫去世了,无人敛尸下葬,是姑娘们凑的银子给老大夫置办的棺材。”
“她们确实设计害过我,但也遭受到惩罚,这事早就过去了。我想让你教些丫头药理,不仅仅是为了醉玉楼的姑娘,更是这世道艰难,对女人更加苛责。你收留几名女娃娃她们便能活下去,或许日后她们学医出来,指不定能救更多女人。”
娇芙语气淡淡地,没有丝毫胁迫连翘的意思,她并不想给连翘压力,言语间很顾及连翘的心情,甚至连最难的两处问题她都想过,“三爷那边我跟他提,里面所需费用你也不用担心,花费的银子都由我来出。我先前便存了些钱,如今在侯府每月有例钱,定然能够支撑你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