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是不是疯子?现在压根就没有她消息,不过全是你的猜测,你猜测她在!你就失控了!”徐子初抬手扯住他右臂,用力撕开他衣袖,里头赫然露出白色纱布,上面还渗着血迹,“这伤是如何来的?几日前哨兵发现了一队鞑靼人马的尸首,是不是你做的?你不拿你自己安危当回事!”若不是他足够了解赵郁,只怕要被他遮掩过去。
赵郁冷着眸子松开徐子初,却没有给他解释,徐子初撑着身子起身,见他手臂上的血迹蔓延开来,叫人送来创伤药和干净纱布,给赵郁包扎伤口,“你要是不留着这条命找她,谁还会继续找她?在渝州三爷可以只手遮天,但京城不是三爷的京城,这天下更不是三爷的天下,您不能为所欲为。”
徐子初的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在赵郁脑子回响,经久不息。
“快了没啊?”娇芙苍白着脸,扯着身下的床单,只觉得自己撕裂般的疼,这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许久,她都怕自己将孩子闷死。
产婆安抚着娇芙,“快了快了,才开到七指。”让旁边的丫鬟往娇芙嘴里塞绢布,免得疼起来咬到自己舌头。
邵冉姬走近产房门口,听到里面产婆和娇芙的声音,倒是安稳下来,看了眼同样紧张,却绷着脸的王令秋,找了话题道:“孩子的名字可定下了?”
“定下来了,叫做王昭璧。”这个名字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用,他就没再额外选其他的名。
昭,日明也。
璧,瑞玉环也。
昭璧昭璧,如日昭昭,如玉宝璧。
这孩子出生便没父亲,又几经磨难才能长到至今,可王令秋仍旧希望这孩子往后都是光明,人生哪能无憾,至少这名字圆满。
邵冉姬挑了挑眉,眼里露出赞赏,难得夸赞道:“还不错。”她还以为王令秋和铜钱打交道多年,从前读的书都丢狗肚子里去了,没想到肚子里还留了点墨水。
“那是自然。”王令秋靠在榻背,后面是橘红蜀绣菊花的迎枕,他可从来没有谦虚二字,哪怕在朝为官亦是如此,百官当中怕是再找不到脸皮比他还厚的人。
邵冉姬斜了眼王令秋,对他的厚颜无耻有了新认知,说到她多了解王令秋也不至于,大多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罢了,尤其是从老爷子那里,听到很多有关王令秋的事迹,不过多数都不是好话。
至今为止,邵冉姬就动过一回嫁人的念头,是想嫁给王令秋,偏偏还被王令秋给拒绝了,然后她就再没提过嫁人。
可能她这辈子没能嫁人,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夫君,成了老爷子的心头病。他又舍不得骂她,只好迁怒王令秋,是以老爷子只要闲赋在家,有空就关起门来骂王令秋。
邵卫老爷子看不惯王令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一大把年纪了,白胡子白头发走起路来慢悠悠的,见到王令秋是吹胡子瞪眼睛,就差没直说他没眼光,竟然都看不上他家女儿。
王令秋知道邵卫老爷子对他不满,得知邵冉姬教导娇芙,恐怕邵卫老爷子又该生闷气,要是在知道邵冉姬与他面对着坐了将近下午,更是怕气出人好歹。
他看了眼外头天色,现在天依旧黑得早,日头落下去,天色就暗沉了。
王令秋催促道:“时候不早,邵夫人该回去了。”
邵冉姬心头再担忧娇芙,主家都欲送客了,她也没多留的意义。她心里明白这是王令秋在避嫌,虽说两人是不小的年纪了,王令秋都做外祖父了,可毕竟还是男未婚女未嫁,瓜田李下说出去不好听,王令秋不像是看中名声的人,要不然以他的权势,也不会让外头流传那么多骂他奸臣污相的话,大抵是估计她的想法。
实际上邵冉姬才不在乎那些流言,要是当真在乎,在她未婚的这些年里,她早就被逼得自尽过不知多少回,不过她依旧不打算多留,不在乎流言蜚语是回事,死皮赖脸留在这儿又是另一回事。
邵冉姬刚起了身,王令秋就喊了孟德正备马车送她。能有马车送回去,邵冉姬自是不会拒绝。
孟德正将人送到邵府门口,见邵冉姬与丫鬟进府后,才让车夫打道回府,催促了车夫好几回,免得小姐孩子都生了,他们还没到府。
“你知不知廉耻?大晚上从男人家回来,还坐着别人家的马车招摇过市。”邵冉姬还没到自己院子,在二门处撞见了郭氏——她三弟的媳妇。
郭氏与邵冉姬向来不对付,今儿可算是抓到邵冉姬错处,便恨不得宣扬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弟妹的意思是,我不知廉耻?那受我教导的公主贵女是何?在弟妹眼里天家公主是不是也不堪?”邵冉姬板着脸扫了眼郭氏,她生起气来甚是吓人,更何况是在故意凶人,“口口声声他人不知礼义廉耻,弟妹这般拦着长姐,口无遮拦,真真是京都好典范。”她几句话就将郭氏脸色说得青白交加,胸腔不停起伏,显然是被邵冉姬气到。
后面突然出现苍老的咳嗽声,邵冉姬闻声望过去,正是自家老爹,郭氏连忙收起了脸上刻薄的神色,喊了声爹,不过邵卫老爷子并未搭理郭氏,而是拄着拐杖走到邵冉姬面前,问道:“左相家千金生产可顺利?”
“都好,我离开前还未生下,不过也快了,许是明日清晨能听得好消息。”她也不确定娇芙生下孩子,今儿晚上王令秋就能让人过来报信,故而邵冉姬没将话说死。
郭氏讽刺地看着邵冉姬,“大姐是不是还得过去?”似乎明明的在说邵冉姬就是为了男人才这么做。
邵卫老爷子敲了敲手上的拐杖,示意邵冉姬跟他去书房,邵冉姬可不惯着郭氏那些臭毛病,“那是我徒儿,我不去探望谁去?”
“什么?你竟然收了王家那女儿为徒?”郭氏声音尖锐,不敢相信地看向邵冉姬,“大姐是宁愿帮个外人,都不愿意帮自家侄女,大姐可真是好得很。”谁都知道老爷子不满王令秋,现在还上赶着去教他的女儿。
邵冉姬皱了皱眉头,她走过去扶邵卫老爷子,“弟妹这话说的好生没道理,当初是弟妹要将素儿留在府里,不肯将她送入宫中,她现下被弟妹教导得如何还需我说?”
不是谁想进宫上学都能去的,大臣们家姑娘入宫大多是给公主郡主当伴读,只有少数重臣家的姑娘,能得上面恩赐入宫读书,而不是当伴读。
邵家地位并显,但邵家姑娘有邵冉姬在也算是特例了,奈何当初是郭氏觉得入宫读书吃苦,不想送邵白素进宫,现在倒是开始后悔起来了。
郭氏气短,梗着脖子道:“就算素儿不进宫,那你也可以教素儿。”
“你们不用我的名声四处炫耀,招惹是非,我哪有不教自家姑娘的道理?”
哪怕是亲侄女,邵冉姬还是看不上邵白素。从不认真读书,又教的吃不了一点苦,邵白素非缠着她让她教书,她倒是松口想要教她,好歹是自家侄女,能学好肯定不想其是草包。结果她才教了一页,邵白素就嫌累不学了,不仅如此,还各处嚷嚷她得她教导亲传。
连宫里公主郡主、宗族名门贵女,还没自认是她弟子的,都是老老实实喊她老师,自称学生,她倒好四处宣扬她是她的弟子。
“好了,都少说两句。”邵卫老爷子浑浊目光看向郭氏,他虽对郭氏不喜,可也懒得跟妇人相计较,郭氏目光短浅,多说不过浪费口舌,“冉姬,你跟爹去书房。”
郭氏还想再说话,管家已经到了几人跟前,说是相府派了个小子过来报喜。
“请邵老大人好,邵夫人好,我家相爷让小的来报信,我家小姐母子平安,邵夫人是我家小姐的老师,该先给老师报个喜,届时我家相爷再亲自下帖子,请邵夫人参加小主子的洗三礼。”王令秋派来的这小子长得讨喜,伶牙俐齿,还替邵冉姬将面子稳稳当当的端起来,这小子急匆匆上门报信,不仅不让人觉得失礼,反倒让人觉得添了几丝亲近,这得是刚生了孩子就派人过来了,才能这么仓促。
相府请邵冉姬去参加孩子洗三礼,邵卫老爷子听后脸色不太好,不过心里倒是高兴的。方才郭氏说他女儿不知廉耻,邵卫老爷子如果不是顾忌郭氏是儿媳妇,他早就棍棒加身了。这王家小子一番话,当着郭氏的面,表现出对他女儿满满的老师该有的敬意,看谁还敢说出难听的话。
邵冉姬给了银子给那小子,打发了他回去回话,她明儿再去看娇芙,这下彻底堵了郭氏的嘴。
郭氏默默退了几步,不敢再出言。
第137章 洗三(1)
娇芙生完孩子,眼皮直打架,撇了眼产婆正在打孩子屁股,让这孩子能哭出声儿,听着孩子嘹亮的哭声,确认这孩子生得健康,便沉沉地睡去,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她着实太累太累了。
红烟见娇芙昏睡过去,因着她刚生产完脸色苍白,这样望去似乎不省人事,红烟登时心里咯噔,慌忙间拉住身旁绿织。
绿织被她弄得愣了下,下意识地往娇芙那边望去。她斜了眼红烟,道:“小姐太累了,让小姐休息休息。”倘若小姐出事,产婆能欢天喜地的将小主子抱去给相爷瞧?
王令秋站在原地看了眼孩子,抬眼先过问的娇芙。哪怕他是爹爹,也得注意把握分寸,不好直接进产房瞧娇芙,在产婆口中得知娇芙只是睡过去,王令秋整个人松了口气,这才仔细看产婆怀里的孩子。
昭昭包裹在襁褓里,他刚出生嚎了几声后,就睡得安稳踏实。他生下来不似有些孩子那般皱巴巴,而是白白嫩嫩,粉雕玉琢似的,睡觉嘴巴小小的张开,双手握着拳头。
王令秋招来他身边小厮,“宿宁,吩咐下去,府里上下都赏三个月俸禄。”
屋里伺候的下人齐齐行礼,随后便响起道谢声,顾及着产房内睡着的娇芙,都是压着嗓音开口,声音并不大。
产婆的礼是额外备下,眼下宿宁单独拿出来。产婆本来就有份银子得,这些日子在相府住得舒坦,眼下见王令秋又大方得赏钱,她索性就大着胆子道:“相爷抱抱小主子?”产婆说这话时,面上稳当的抱着孩子,心里还有些紧张,她给不少富贵人家夫人接过生,要不然也不会被请来相府给小姐,可眼前的人可是丞相,跟丞相这般说话,她还是有些犯怵。
王令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表面淡定自若,可是心底可不平静,产婆让他抱孩子,从没怕过事的丞相大人,下意识就是退却。
虽说他都当祖父了,可抱孩子着实还是得头回,别人家的孩子哪怕长得再好看乖巧,他都不会伸手去抱,可以说他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孩子,这辈子最主要的是就是找到蕴云。他甚至都做好这辈子都无儿无女的准备,谁料如今女儿有了,孙儿竟然也有了。
这边产婆抱着孩子,还不断将孩子往王令秋手里递,非得让王令秋抱抱孩子不可,这孩子不相处就没感情。她是晓得相爷疼爱小姐,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份疼在能留多久,这些日子小姐待她也好,哪怕是回报小姐那份好,也得让相爷与孩子亲近亲近。
往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相爷,此刻双手却不知怎么摆弄,王令秋动了几下都不敢去抱孩子,略微显得笨拙了。
孟德明在旁边瞧着忍不住扶额,屋里其他丫鬟婆子想笑却不敢笑出声,免得将相爷惹得恼羞成怒。
好不容易从产婆手里接过孩子,谁知可能是他动作没弄好,怀里的孩子张着小嘴就哭了起来,那哭声简直整个屋子都听得见,看起来就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
在产婆的帮忙下,王令秋总算整明白动作,怀里的小家伙如愿以常,止住了大哭,砸吧了嘴巴挥了挥小拳头。这孩子劲到大,王令秋的脸被他打了正着。在旁边伺候的丫鬟愣了下,下意识去看王令秋脸色,就怕孩子惹得王令秋不喜。
孩子劲儿再大,也不过是刚出生的小孩子,软绵绵的打在脸上并不疼,王令秋被打后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抱着孩子的手也不似最开始那般僵硬,甚至还有心情逗孩子,“昭昭,快喊祖父。”
只可惜这孩子可不会管别人,他在人怀里睡得舒坦了,便安安份份地睡着了。
“呵,这么受不得委屈,还只顾着自己享受。这要不是王家的孙子,我怕是要将你丢出去咯。”王令秋装模作样地小声抱怨了几句,若是可以忽略掉他怕吵醒昭昭,刻意压低的嗓音,或许他说的话更有可信度。
他紧紧着盯着弄得他手忙脚乱的小家伙,丁点儿大的孩子瞧不出像谁,只不过如今这孩子可是姓王,和姓赵的没半分关系,王令秋面上露出笑意,忽然猛地想件事儿,问道:“他饿不饿?”
产婆似是料到王令秋会这般问,笑着答道:“等小主子醒了就得喂奶。”
王令秋不仅是头回做爹,这下还是头回做祖父,可从来没有接触过孩子,他哪里晓得这些事,“那就等会儿在喂。”他早请了两三个奶娘入府,如今就在偏间候着,等着孩子饿时喂孩子。
娇芙倒想自己喂养,不过王令秋哪里舍得让她操这份心,她才十七岁就经历生育之痛,那是赵郁做的孽,要是他这当爹的还得她费心思照料孩子,不能好生养身子,岂不就是在助纣为虐?
这孩子身边的奶娘丫鬟,他都着人准备妥当,若娇芙乐意完全可以撒手,说到底他虽喜欢这小家伙,但相比于这刚出生的小孙儿,他还是在意自己女儿些。
王令秋待娇芙处处周到,恨不能将从前缺失娇芙的全都补偿给她,哪怕外头有人议论娇芙是从乡下找回来的野丫头,可仗着王令秋的态度,相府里上下就没人敢轻视娇芙。
娇芙醒来下意识往身边看,她以为自己睁眼便能瞧见孩子,结果她却并未见到孩子身影。娇芙登时慌了神,连忙撑起身子,忙喊道:“来人呐,红烟绿织!孩子呢?昭昭去哪儿了?”
外头伺候的红烟手里正端着暖粥,听到娇芙慌张的声音,脚步不敢停下,急匆匆入内室,瞧见娇芙眼眶都急红了,双脚都已经踩在地上了,她面色依旧苍白,下床都是忍着极痛才能下床,红烟觉得要是自己再晚进来半步,许是娇芙就要出来找孩子。
“小姐,这是怎么了?”红烟立马将粥放在一旁,扶着娇芙重新躺回床上,月子坐不好可是得落下病根。
“孩子呢?”娇芙见到红烟就道,神色焦灼,眉心紧紧皱起,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孩子在哪儿?”
“小主子有奶娘在照顾呢,就在小姐隔壁住,眼下正睡得沉。要不然小姐先喝些暖粥垫垫肚子?”
没见到孩子,哪里吃得下东西,娇芙摇了摇头,道:“把孩子带过来。”
红烟见娇芙执意要见昭昭,也不敢耽搁,去隔壁让奶娘将昭昭抱了过来,孩子虽是闭着眼睛在睡觉,可似乎睡得不是□□稳,奶娘将孩子放下,孩子就有些哼哼唧唧的,只好时刻把他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