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就见七海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拨通电话,然后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在我们二人中间。
伊地知先生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按照他的习惯,大概是将手机固定在前方,用免提和我们通话的吧?
七海沉默一秒后,说:“你那里有点吵。”
伊地知的苦不堪言在电话里也能传达得一清二楚:“五条先生和学生们也在车上……”
“考虑到和五条先生扯上关系事情会变的麻烦,想让他们安静下来想必也是不可能的……为了减少通话的难度,我就长话短说了。”七海仍是水波平稳的语气,但提到五条悟时有一股源自本能的波澜泛起,他说:“昨天我顺着御守上的残留找了下去,将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整理了出来。”
伊地知:“欸?具体的地址已经有了吗?”
“是位于市内的某所讲堂,昨日正举办了一次义讲活动。遗憾的是我昨日去时已经到了闭馆时间,工作人员已经全部离开了,这边希望你能够查出长谷川生前的最后几小时,究竟是在讲堂参加了哪一场讲座。”
伊地知:“啊,好的,我知道……”
就在他们两人说着正事的时候,背景音里五条悟和学生们闲聊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我正在电话旁记者七海先生说接下来要查的工作内容,比如说调查那家公开课讲堂昨日的课程表什么的,忙着书写的我,也没空插话,索性就这么一直安静听着,然后抢记下内容。
“话说回来,今年圣诞节要装饰教室吗?”
这会儿我刚写完字,就听见了熊猫的声音。
圣诞节啊……说起来也没多少天了,高专往年有过圣诞的习惯吗?
“……一年级一共也没几个人啊,把教室装饰过后还要重新收拾也很麻烦。”这是兴致不高的真希。
“可是我已经让伊地知准备好彩纸和圣诞树了。”这是不知为何已经提前半个月使唤人的五条悟。
“真希,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啊?我没有想过……”
“悟呢?”熊猫换了个提问的目标,此时我还忙着奋笔疾书,但是听到他问五条悟,就分出一小缕心思来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一边听一边告诉自己:这可不能怪我,毕竟伊地知开着免提,我听得一清二楚,不算偷听吧?
“啊——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五条悟的回答中,似乎只有第一个字带着点温度。
“推特上不是说圣诞节会和恋人或者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吗?”熊猫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推特上得到这个结论。
听到他的话,哪怕是真希也不由得展露出了吐槽的**:“……你觉得这家伙有恋人吗?”
即使是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已经不浅的熊猫,在爱情相关的问题上却并没有平时那么灵验,他本着好奇的心思继续朝自家教师发问——
“悟没有恋人吗?”
我本在整理笔记的手差点直接停住,好在我只是呼吸乱了一秒。然后故作镇定的放下笔,去拿旁边笔筒里那支可以用来做标记的荧光笔,在我触到冰凉的笔帽时,五条悟的回答以同样的温度甩到了我脑中。
“没有哦。”
我抽出笔,在本子上用力的涂抹着重点,在我制造这片狼藉时,熊猫又问道:
“那,喜欢的人也没有吗?”
心像被人夹上了扁平的夹子,耳旁什么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我紧张得目光都在空中游移了半寸,心中本就欲壑难填的沟痕愈发干渴了起来,直到电话中失真的声音传了过来,响彻我的脑海——
“——没有呢。”
第四十章
两个振聋发聩的“没有”是比什么都要清晰的魔音遁入了我的脑海, 砸在了我的神经上。
失恋来得太突然,我就像从空中摔入了海水里,又咸又涩的浪潮钻入我的鼻子耳朵, 堵得我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想听见。
尽管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绝不是在今天这个场合得到这个拒绝的答案。
如果是我当面朝他告白被拒绝,也许我还不会如此失落。
正是因为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无防备的此刻所呈现出的才是他更真实的想法吧?
我捏着笔的手想用力, 但怎么都提不上力来,干脆顿在了纸上不动了, 耳畔响起的是那边愉悦的闲聊背景音,和七海还有伊地知彼此汇报工作情报时, 其中一人冷静、另一人急促的声音。
我感觉自己像个麻木的自动笔记人偶,竟然无师自通的筛选掉我不想听的声音, 将工作内容一丝不苟的整理了下来。
“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由我这边继续负责。”七海说完, 看了我一眼, 准确的说是看了一眼我记录的本子。
我冲他点点头, 表示自己工作上的记录已经完整, 不需要其他补充了。
“我这边就挂掉了。”他说, “后续的工作我会继续跟进。”
“啪——”的一声,挂断了。
电话结束后,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我慢条斯理的收起记录的本子, 尽力让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工作上来——不可以亵渎工作, 这是事关我自尊的事。
“身体不舒服吗?”他说, “刚才记录的时候不自主的停顿了好几次, 健康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 如果状况不好, 我不建议你勉强继续工作。”
没想到我自以为藏得很好,还是被细致入微的七海察觉了我的不对劲。
好吧,振作一点。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忘了入职前的豪言壮志,别做让自己瞧不起自己的事。
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脸。
“没什么,生理痛罢了。”
这个回答略带无厘头,一本正经的七海大约也没料到,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喝点热水吧。”
我:“我会的。”
七海说他要去楼上找点资料,希望我先去停车场发动车子。
“车牌号你知道吗?”我问他。
“昨天看到的时候已经记住了。”七海说,“一枝小姐先去吧,我过几分钟再到。”
阖上门前,我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在门将我们二人的视线完全隔绝起来之后,我扭头往楼下走时,才有种大脑昏昏沉沉的感觉,像有一团迷雾萦绕着、穿插在其中,寻找我的每一个缝隙,然后往里面填补一些消极的东西。我快速的下楼梯,然后到室外的水池旁用冰冷的水拍了拍脸,确保自己真的是清醒的。
我用手掌“啪”的拍了一下脸颊——
“我该清醒一点。”我说,“我必须清醒,我还要工作,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别想了,什么都别想,就这么去工作,只想着工作就好。
我走到车旁,心中存疑:七海应该没看出来什么吧?
我总觉得他是故意支开我,想让我一个人静静,希望只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从楼上下来还拿了个文件夹,还带了一杯瓶装的热饮,应该是在自动贩卖机买的。高专的自动贩卖机种类匮乏,热饮几乎只有小豆汤。
哦……又是小豆汤。
“甜的热饮有助于改善心情。”他隔着一步的礼貌距离握着易拉罐的顶部,我伸出双手接下。
舒适的温度被我握在掌中,这一幕不知为何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望着易拉罐反光的顶部不自觉的低喃:“总觉得……”
“什么?”
“和那时候很像。”
“那时候?”即使是问句,七海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我解释道:“之前还在券商公司的时候,我们公司不是和七海先生的公司一起工作过吗?那时候也是七海先生给我们小组买了午餐……是在便利店选的,装了整整一袋子,有饭团、热乎乎的饮料、包子、面包……”
“好像是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他说,“关注工作伙伴的健康状况本就是职责范围内的事。”
他这种根本不把好事往自己身上揽的态度也太叫人安心了点。
我试着转移注意力,聊些其他的事情,七海本身沉静的气质容易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跟着降温,恰好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一种功能。
我问他:“虽然这么问有点冒昧……但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七海先生从公司辞职了呢?据我所知那家公司给出的薪水很不错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一定要说的话——劳动本身就是狗屎。”
“欸?”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咒术师也是狗屎。”他坚定的继续说着——
“一定要选的话,就选我更适应的那个。”
……所以说,还是更适应咒术师的工作吗?
我喝了一口温热的小豆汤,方才一直握在手里,手已经暖和了。
没想到七海先生的暴言和外表完全不符,我一边喝一边想。
“可是咒术师不是很危险吗?也不是一定要做咒术师吧?就算薪水不错,但是和生命的重量摆在同一个天平上,这份付出是绝对不可能对等的……”我说,“虽然在兢兢业业的在公司上班,也会有加班猝死的风险。”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他说,“一枝小姐才是——为什么离开了原先的工作单位,转而投向高专,投向咒术界这个大泥潭做辅助监督,从动机上来讲更缺乏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呢?”被他这么一问,我也想不出来合适的回答方案。
如果是以前,我可以列出两大理由:为了理想,为了五条悟。并且可以洋洋洒洒的将这两个理由扩写出上万字来,认为都是我坚守在此处,并且推着我往前走的驱动力,可是就在短短几十分钟前,其中一个理由彻底崩塌,甚至摔落在地上的碎片还扎进了我仅剩的那条腿里,我疼得要死,却没办法找个安静的地方处理伤口,还得忍着继续走下去。
我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稳妥的回答方式:“为了理想吧。不过,我的理想并不是不是那么高洁、高尚的东西……要我用语言来形容我一时半会也没法找到合适的词汇,大概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出正面的贡献’之类的。”
“这种事不来高专也可以做到吧。”他说,“对社会进行正面贡献这件事并不拘泥于职业的形式。”
“……是啊 。”
我无言以对,只是望着易拉罐上被拔掉后再也无法复原的缺口,不自觉的低声呢喃起来——
“……为什么呢?”
……
……
工作中我保持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多亏了工作,我才成功的将这些惹人烦恼的感情从我的脑子里祛除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的感觉非常舒适,这样我就不会有心情和力气去分心,而是将全部的精力灌注到井井有条的工作安排之中来。
伊地知前辈已经提前弄到了文件,所以我们的搜查工作畅通无阻。我们一路摸过去很快就搞清楚了那天长谷川翔太到底是去讲堂听了什么讲座。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买了两杯咖啡,一杯给了七海。
此时我们在讲堂外不远的街区停车,在车上讨论着长谷川的行踪。
“长谷川两周大概会来这边一次,时间非常固定。”
监控的照片上,每周都会拍到他经过这条街去往公共讲堂的模样,而且他每次都是穿着白色的衬衣和黑色外套的。
我啜了一口咖啡,将伊地知给我们的讲堂预约安排表打开,在这里清清楚楚的写着每个时间段来预约使用讲堂的机构或者个人的名字。
“似乎是戒赌会的活动,成功戒赌的人上去分享自己的故事,譬如戒赌之后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呼吁其他组员、那些渴望戒赌的人克制自己的**,加入到他们其中。”
“这似乎是种心理疗法。”我不大确定,“长谷川翔太和戒赌看起来不怎么沾边,难道是和他母亲相关?”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只是他母亲目前行踪不明,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
“七海先生。”我拿着这么厚一摞文件纸,问道:“每次和警方一起协同办案程序都这么复杂吗?”
“不,如果是特殊情况,我们这边有优先解决的权力。但这次工作目前为止都是以调查‘已发生’的案件为主,并且在这之前,没有人察觉到诅咒的气息。”说完,他补充了一句:“五条先生也没有。”
“啊……是的。”
“目前状况仍是扑朔迷离,按照目前已知我了解的情报来看——调查进度迟缓到不正常,当然,这并非是说你们的问题,而是每条线索都围绕着各种各样的误导项,并且延伸出的分支越来越多,逐渐盘根错节。”他说,“除了你之外还有好几位辅助监督也在调查,同样进度迟缓。”
“是吗?”我靠在椅子上,心想这件事越来越麻烦了。
“没有警方传来的信息,下一步也无法轻举妄动。”
“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着?”
“不,我正好收到了其他的工作委托。”七海蹙起眉头,“‘窗’观测到了新的咒灵,从距离上来将我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场已经有辅助监督进行安排了,我这边要前往下一个工作场所了。”
“我送你吧。”我说,“反正我接下来也没什么外勤的工作,只有文书工作,完全可以在家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