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
将七海送往目的地后,我维持着正常的社交表情直到他背对我,完全离开我的视线,接下来我终于可以摇上车窗了。没有了工作、和同事两件事让我维持着外在的平稳后,我就彻底坠入了海底。
回家后,我打开暖气,然后洗了个澡,穿着居家睡裙坐在卧室的床边,这次我终于记起来我把烟灰缸放在了哪里。我本来有点想喝酒,发现家里只有上次和五条悟去吃鳗鱼饭的时候他给我的梅酒,我怕自己睹物思人,最终放弃了饮酒的念头,干脆坐在窗边开始抽烟,这次室温很暖和,我的手也不会因为寒冷而发抖,每一支烟都被我轻而易举的点燃了,然后我重复着点烟,抽烟,将它们死死的拧着按进烟灰缸里这个三部曲。
“……啊,该死,真该死。”
抽完这支,我对着烟灰缸抱怨起来。
到现在,我只感觉自己无比的烦躁。
更让我恼火的是我太清楚自己在烦躁什么了——因为五条悟,也只是因为五条悟。
我恼火的事情是全部,关于他的全部和我的全部。我从难过和失望到恼羞成怒只要了半包烟的时间,不,也许不止半包烟,在这之前,在我知道他那两句斩钉截铁的“没有”之后,我就一直在低落,如今我的低落终于枯竭了,证明我的心是有极限的,感情的数量也是有极限的。
这会儿我抽的太多,缺氧的感觉让我身子发软,我索性躺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上的缝隙发呆。
我睡了过去,睡了一个小时,然后我从床上爬起来,看着烟灰缸里的狼藉,忍无可忍的去将它清洗干净。在进行这个过程的时候,我才发现方才被我忽视的一个又一个的细节,比如这个房子里那些和五条悟有关的东西,比如他的牙刷、杯子,比如冰箱里他喜欢的饮料、食物,柜子里的零食。
多到简直叫人眩晕。
于是我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锁起来,我本想钻进被子里,如今也作罢了——因为同样和他有关。
“这么一来……明明是在自己家,我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吗?”我揉着太阳穴,最终还是回到了窗边的沙发上倚着,然后仰头望天发呆。
“至少我今天不是一无所获。”我告诉自己。
在今天,我彻底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陷入爱情的人原来真的只有我一个,二是承认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还要困难。
也许我得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的关怀、也许这种关心对他来说是再常见不过的行为,但我却产生了微妙的误解,而这份误解又使我产生了“原来我可能是不同的那个”这种惊天大错觉。
家庭关系,社会地位,财富差距......这些客观存在的差距我一直承认他们的存在,但我潜意识里其实有种自欺欺人的乐观——如果我们之间互相喜欢,那么可以一起面对这种差异,那它们都不是问题。
他给我的那些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有戏的错觉使我盲目的乐观。
可在我知道自己只有单方面的脑子发热之后,这些因素就变成了阻碍我的重负,我独自一人无法战胜它们。
这么说来,我似乎不能说是失恋,只是搞清楚了自己一直以来误解的东西的根本是什么罢了。
“——这不是更残酷了吗?”
看来是我和他相处得太短了,如果久一点,我也许就知道五条悟平时是怎么和别人相处的,这样一来我就有了参照标准,不会产生“他搞不好对我也有意思”这种离谱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错觉了。
一个清晰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应该和他保持一段时间的距离,让我的脑子冷静下来。”
对,就这么做。
给我一个彻底冷静的时间,删掉那些所谓叫我不安的“不平等”和“错觉”,让我的人生重新回到没有五条悟这个选项时的状态。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得收拾他留下的那些东西——还好他几乎没留下什么,除了那些可以随时丢掉的生活消耗品之外,他没留下什么私人物品,衣服也没有。
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没法完全沉下心来收拾屋子,可一想到今天呆在家里我铁定会心神不宁,我决定今晚在外面找个地方过一夜,等明天彻底冷静了再来考虑收拾屋子的事情。
我越想越觉得思路明朗了,更何况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约定,所以终止现在的状态也不算是什么反悔的行为。
于是我一跃而起,开始换衣服,然后抓了换洗的衣服为今晚外宿做准备。
我想起我家的备用钥匙五条悟也有一把,我还没收回来,考虑到从他那里要回来的可能性无法估算,我已经提前做好了找人上门换锁的心理准备。
我打开床头柜打算拿药盒时,才发现昨天找到的五条悟写的那张小纸条被我藏在了这里。我终究是没下手撕碎,而是捏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自嘲的想道:昨天的这个时候我想着如何告白,今天的这个时候我想着如何保持距离。
对了……还有不到十个小时就是他的生日了。
我买来的礼物也算不上有多么别出心裁,其实也只是中规中矩罢了。
可是我也不想留下它们,留着也占位置,丢了又很可惜,毕竟本身就是为了用在五条悟身上才买的,好像怎么处置都不合适了。
短暂的纠结之后,我还是决定送给他。
“……买都买了。”
买都买了,我也不至于小心眼到又不送了,他的生日大概会有许多人送上祝福和礼物,他肯定也不会一一去探知礼物背后的想法,更何况我现在的确是没什么想法了,那这两件礼物对我来说也只是出于礼貌而挑选的赠礼罢了。
只是同事关系的赠礼,没什么值得我回避的。
出门外宿前,我将两件礼物放进礼物盒里,然后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下面压了个小纸条写着:“生日快乐。”
照理说他今晚就能回到东京,但我想他极大概率是不会过来找我的,所以——
很可能我明天回家后,现在桌上的礼物是什么样,明天也是什么样。
就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无人拆封。
第四十一章
其实我离开家时, 天色还早得很。我去了池袋,去了我曾经熟悉的生活过的这块位置,然后我惊喜的发现——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 这条街还是到了夜里就灯火通明, 四面八方的人冒出来,人多到叫人厌恶的程度,但在此刻, 没什么能比人群更让我舒适了。
我去找了家旅店住下,将我的衣服甩到床上, 然后拿着钱包和手机下楼了,到现在没有任何工作找我, 也没有任何人给我发来消息——这时候大家也许还在工作,或者在应酬, 又或者在陪伴自己重要的人,我是个例外, 就不提了。
我走近电影院, 旁边整整齐齐的陈列着一横条电影的宣传画框, 我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见我举棋不定, 售票的女孩指着其中一张宣传页说:“要看看这个吗?羽岛幽平的新电影,剧情十分精彩,最重要的是看着羽岛幽平那张脸就绝对不会让你对这张电影票的售价失望。”
羽岛幽平……看着画框上俊朗的男性脸庞, 我依稀想起这是我高中时的同校。
我好像没看过他的片子。
我问:“这部电影现在看的人多吗?”
售票员经常被问到这类问题, 她低下头查找座位表, 跟我说:“现在还有空位, 你需要吗?”
“人很多么?”我又问了一遍。
她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说:“很多。”
平时客人们问人多不多, 是因为担心没有座位,而我现在关心的却是人会不会太少,我想去人多的位置呆着,老实说看电影并不是我此刻的本意,我想做的是回到人群中。
我打开钱包朝她点了点头:“麻烦给我一张票,多少钱?”
“一共是××××円。”
……还挺贵,我付了钱,心想着。
当我走进电影院,才发现我打错了算盘。人的确很多,但几乎都是成对出现的年轻男女,方才没仔细看电影类型,竟然是爱情故事,正合适在冬日里和恋人依偎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内彼此相亲,享受着甜腻的暧昧。
“……啧。”我小声暗骂自己失算,还是硬着头皮坐下了,男孩们抱着自己的恋人,女孩们则是同样展露出自己对恋人的依恋。我身边无人,手中也只有爆米花,思来想去只能抱紧我的爆米花桶了。
电影说真的一点也不有趣,我只能盯着曾经的校友那张脸看,看他的眼睛、鼻子、下颚线,每个角度,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乐趣,当我麻木的从电影院里出来,才发现我喝了太多的饮料又一个人吃完了一大桶甜腻得要死的爆米花,几乎腻得我有些想吐了,人们带着欢声笑语从我旁边走过,一对又一对,我站在电影院的垃圾桶旁缓了好一会儿,才压制住这股发鼾的甜腻感。
售票员小妹换了身便服,看起来像是要下班了,见我伫立在垃圾桶旁,她笑着问我:“羽岛幽平是不是很帅?”
“是。”我说,“是很帅。”
我本只是礼貌的回答,没想到那孩子听了两眼放光的走上来,问我:“那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粉丝后援会?”
“……啊?”我愣了一秒,意识到她可能是我老同学的忠实粉丝,不是有那种会为自己喜欢的演员、偶像进行积极的自来水宣传的粉丝吗?但我没想到自己会遇上。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对明星……兴趣不是很大。”
“为什么?羽岛幽平难道不够帅气吗?”
“帅,很帅气。”我说,“但是我……”
我差点下意识的说——我喜欢的人长得也很好看,这句话差点从喉咙里自己蹦出来了,我只好死死抿着嘴,歉意的摇了摇头,说:“我工作很忙,没时间关注这些,不好意思了。”
我逃出电影院,重新回到街上,后知后觉的发现——搞不好那女孩说的也有道理,我要不要追个星什么的试试?
我的生活中又不是只有五条悟一个男的。
就算我肤浅到只喜欢一个人的皮囊,那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令我恐惧的是这种“喜欢”几乎快养成了习惯,那下一步呢?是不是会变成本能?不,我想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根本不是那种不求回报的人,否则也不会现在想进行及时止损了。
但刚才下意识的,差点又在售票员的面前坦露自己潜意识里还没能完全戒掉的那种感情,令我不舒服极了。
出门的时候我没带烟,那半包还在床头柜上,我现在只好重新买,然而刚才我还信誓旦旦的说这里没什么改变,却发现已经找不到自己熟悉的烟店阿婆了,只能去自动贩卖机,选了自己不习惯的牌子。
我在旅馆外半条街的电线杆下,头顶是滋啦滋啦作响的灯,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在电线上——竟然又是一对。
我抽着烟发呆,风把指尖带得冰凉,却不能给我脑子降温。
烦。
烦烦烦烦烦烦——
在这支烟燃到一半时,气急败坏的嘶吼声由弱至强,层层递进式的传到了这条巷子里——
“你——这——家——伙——”
“今天一直跟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找我麻烦,也该给我适——可——而——止——了——吧——”
这是人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
“咚——”
这是什么东西被砸向地面的声音。
“咦、咦啊——请、请原谅我——啊啊啊——”
这是什么人发出的悲鸣。
然后在我面前,银色的、看起来似乎是我方才购买香烟的自动贩卖机被人以不自然的力道整个甩飞了出去,一起被撞飞的还有人的躯体,大概率是方才发出那声悲鸣的人。
我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烟灰都差点抖掉在手指上了。
最后宣告这一幕如美国的爆米花动作大片终结的,是从巷子的入口走过来一个头上还流着血、金发的酒保服男人。
我的目光没有遮掩,自然被他察觉到了,可他扭头过来同我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我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我的高中同学——
“……平和岛……同学?”
“啊?”他好像还有点沉浸在方才的盛怒之中,但还是尽量压下情绪看向我:“你认识我?”
我无奈的说:“我是你高中的同校,曾经我们同班过一个学期,名字是一枝,还记得吗?”
他头上还滴着血的样子有点渗人,我有点担心他会失血而休克,但平和岛静雄仿佛一个没事人似的,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静立了几秒,我猜他应该是在努力回想我是谁,然后他似乎找到了答案,也对我说了声:“你好,一枝同学。”
我见他完全没有处理伤势的打算,只好提醒道:“伤口没关系吗?”
他说:“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他是不是对自己的伤势有什么误解?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绢,走到他旁边说:“……还是擦擦吧。”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会弄到上面都是血的。”
“手绢脏了不就脏了,还是处理伤势要紧。”
最后,我看着平和岛静雄擦了头上的血迹,光洁的脑门丝毫无伤,他说:“……只是看着吓人,我没有说谎。”
我看了看满是红色的手绢又看了看他的头,突然感觉很不科学。
“手绢。”他将全是血的手绢摊在手心里,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是在问我要怎么处置。
我说:“……给我吧。”我等会儿找个地方扔了算了,当着他的面这么做我怕会让他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