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平和岛静雄主动说:“我赔你一条新的吧。”
我看他穿着酒保服,搞不好现在还在上夜班,我问道:“不会耽误你工作吗?”
平和岛扯开马甲,对我解释说:“……我没有在做酒保。”
“这么穿是出于个人喜好?”
“算是吧。”他说,“附近只有堂吉诃德,在那里买可以吗?”
“那走吧。”
那条满是血污的手绢被扔进了垃圾桶里,我们走着,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闲话。
“我刚才看了你弟弟的电影。”
“啊,感觉怎么样?”
“相当帅气。”
“平和岛同学现在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帮别人把钱要回来的工作’吧。”
“啊,讨债人吗?”
“算是吧,你呢?”
“宗教学校的后勤人员。”
“听起来有点难懂。”
“是吗?那就当做是普通的后勤、文职工作。”
“做起来有意思吗?”
“还算有意思吧。”我说,“但是工作不就是这样吗?喜欢和不喜欢都得做。”
“你说得对。”然后从包里摸出烟来,却又问我:“介意我抽烟吗?”
“请随意。”
平和岛静雄在正常聊天的时候不是那么个热情十足,感情起伏的人,相反,在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沉静感。并且你不用刻意去找话题,即使两个人都沉默着,空气也不会变的尴尬。所以到后来,他给我赔了一条新的手绢之后,我们又回到了一开始那条街上,此时我已经开始抽第二根烟,我们一个人靠着墙一个人靠着电线杆,无言的让烟雾缭绕在头顶。
“高中的时候……有件事我要对你道歉——对不起。”
“什么?”
我根本想不起来他为什么突然朝我道歉。
“有一次,我和……临也打架,我一气之下顺手抓起你的桌子从楼上扔了下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当他下一句话说出口,我才知道他为什么支支吾吾的——
“我……后来才知道你……不太方便,抱歉,我记得当时在三楼。”
他似乎是想避开提到我“残疾”这个事,但是口才不佳,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可是这没关系,笨拙的温柔同样动人。
“没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忘了。”我说,“桌子后来是班上的同学帮我搬上来的。”
“还能用吗?”他反倒惊讶了起来。
“勉强能用吧,但是桌脚有一个缺了,桌子摇摇晃晃的,我得在桌脚下面垫个纸。”
“……抱歉。”
时隔多年,学生时代的微末小事被人从积了灰的心底里翻出来,这种奇妙的感受让我莫名感觉到了其中的趣味感。有时间、岁月这种东西作为滤镜,过去发生的事情就成了能够拿来当做谈资的趣事,即使在当时并不有趣,但放了很久之后却能让人会心一笑。
就像是曾经我和平和岛静雄没什么交集,但我们离开校园那个天地许久之后,竟然会有一起在电线杆下抽烟聊天回顾过去这么一天。
“对了,婚礼你去了吗?”
“你结婚了?”
“不是……是高中班上班长的婚礼,她曾经也和你同班过吧?”那女孩一直都是班长,所以只要说到班长,全年纪的人都会认识她,简直是班长这一职务在人间的化身。按照她的性格,绝对是会给所有同学寄邀请函的。
“……我没去。”
“啊……是吗。”我也没有多问,他肯定有自己的顾虑,不过……
我问他:“我看起来难道像结婚了吗?”
结果平和岛的回答老实巴交到让我反而无话可说了,他灭了烟,说:“高中的愿望墙上,我在一枝同学后面一个贴上的愿望,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许愿。”
“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写了什么?”
“……‘想要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吧?所以,我还以为你会很早结婚。”
“还没遇到合适的。”我淡淡道。
平和岛反问:“不是应该找喜欢的人结婚吗?”
“……那太难了。”我说,“他未必喜欢我。”
“这样吗?我不是很懂这些。”他应了一声,接话道:“那是打算找喜欢你的人结婚?”
“只要对方认为我是值得他喜欢的人就行了。”我说,“就怕他中途反悔。”
“……真难懂。”
我自己也不明白。
……
……
和平和岛分开前,我们象征性的交换了联络方式。和他聊天真的是轻松又解压,平和岛静雄是不会给聊天的对象施加任何焦虑和压力的人,那种不过分的体贴程度也正好,所以我备注的时候忍不住写了一句“治愈系”。
回到旅店的床上,我无聊的刷了会儿手机——
大家都在SNS上展现自己的生活:安室先生会放上店里做的新品图片、风间偶尔会拍一些家里的摆设、伊地知会用表情包进行感慨,但他不发文字(可能是他的一种自卫手段)、包括七海偶尔也会发点精准又简洁的吐槽……
一个人躺在床上,刷新SNS动态,似乎才是我以前一直过着的生活。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我打开群里的投票,给五条悟在两个黑榜上的投票各投了一票。
最后,我才终于睡了过去。
翌日我醒来得也很早,心中有牵挂的事,所以难免自然醒了。退了房后我打车回了家,可站在自家门口时,我掏钥匙的动作也迟缓了起来,我知道一旦我将钥匙插入门中,就知道昨晚有没有人回来过——
“喀嚓——”
是我熟悉的两转。
看来是没有人……
不,也可能是来过,但是又走了。只要我走进房间里,走进客厅里,然后看到桌上的东西就一清二楚了,毕竟是那么显眼的礼物盒子,以及今天是他的生日,如果他来了,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我向前走了几步,看见礼物盒仍然摆放在原位完好如初。
“……我就说嘛。”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呢?
我一直都是个不擅长呼唤奇迹的人,今天也一样。
我就这么视线模糊的走到礼物盒旁,取出了两件礼物,然后塞进我通勤的包里。我将写着生日快乐的小纸条揉成团扔到一边,手背擦了擦脸,去补了个妆,然后去上班。
今天又要去办公室,整理资料、票据、对了……还有这周要给风间先生那边的文件,在走上办公室的楼梯路上,我一直来回想着这些事情,我还想到今天又降温了,我得买点御寒的暖贴。我走进办公室,像平时一样把门打开,一边还说着:“早上好——”
不怎么暖和的阳光从外面打进来,就投射在我的座位上。旁边还有伊地知和七海,而坐在主位的,是穿着高专的黑色制服用眼罩遮住双目的五条悟,那头耸起的头发不知为何让我想到积雪的松针树,是不是碰一下会不小心弄伤我的手指呢?
我的心中好像有什么残酷的东西在盘旋。
“早上好,五条先生。”我走到旁边,将包放在桌上,对这个坐在我位子上的人下达逐客令:“我要工作了。”
“好的好的~”于是他立即挪到旁边的椅子上,两手搭在椅背上,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但此刻我的心情如止水板平静,我慢条斯理的从包里取出礼物盒——这个盒子里的是墨镜。
“生日快乐,五条先生。”
我将礼物放到他身旁的那块桌面上,然后弯下腰打开电脑主机。
“对了,你可以拆开看看。”我说。
第四十二章
“给我的生日礼物吗?”五条悟的手指抚上礼物盒的包装, 跃跃欲试道:“真叫人期待啊。”
在其璀璨的笑颜下,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那就拆开看看吧。”
看着他灵活修长的手指扯开包装的小礼花,然后手指探入礼物盒内取出了眼镜盒, 打开后一副墨镜静静的躺在里面, 五条悟非常捧场的“wo~”了一声。
深藏蓝色的镜片透着光,两条笔直的眼镜架被他用手撑开。我正看到他用节骨分明的手扯下眼罩,然后将我送给他的礼物戴了上去。
灯光打在他漂亮的鼻梁上, 墨镜闪着光,刺眼的快和头发一个色了, 我看着他闪闪发光的模样,心中的郁结好像重新疏导开了, 因为五条悟的快乐是相当纯真无邪的东西,他的喜欢就是喜欢。
凝视着这张脸庞, 我心中叹气。
——毕竟是我单方面要喜欢他的,会错意的人也是我, 我会觉得难堪不过是因为我自作多情了太久, 一时半会感到羞愤罢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他既不知道我的感情, 也没有必要去了解, 就让这一切这么过去好了。
我没必要迁怒他, 显得我格外没品。
“合适我吗?”
看着五条悟的笑颜,我诚恳的夸奖了一句。
“很好看。”就不说别的多余的话了。
我转着椅子重新面朝电脑,刚要打开文件, 就想起自己有一份寄送到楼下的邮件没有取, 只好站起身来重新披上外套跑一趟。
见我起来, 五条悟本来是手臂架在桌子上的姿势, 如今他身子往后一仰, 一双长腿踩着办公桌底下的垫板然后轻轻一蹬, 探出半边身子,问我:“怎么了?”
“下楼拿个东西。”
“我和你一起吧。”他作势就要起身。
我已经走出去了两步,回头看着他,礼貌的点了点头。
“不用了。”
……
……
七海建人这时候没有带上平日里的那副眼镜,他正对着冒热气的咖啡驱散睡意,后来一枝进来,和办公室里的人打招呼,然后送出礼物时,他也只是麻木的听着。
最后听到的是一句清醒的“不用了”,他正好抬起头举着杯子打算喝两口热咖啡,就见到终里披上外套面无表情的打开了门。
办公室的门拉开又关上,冷风吹进来一丝,正好对着五条悟的位置,等到终里的脚步声完全远去了,五条悟懒散的声音才重新在办公室里响起来,他先是自问了一句:“她心情不好吗?”
说完,他在自己的前辈、五条悟那张出众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看到了曾经和自己有过一段渊源的墨镜——
“打算借此机会向心上人告白。”这句话立刻从脑海的深处随着记忆的浪潮浮上海面,一枝终里要告白的对象是谁,这件事答案如此光亮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但我很确定,方才的谈话中绝对没有半句能和“告白”扯得上关系的词语。)
(啊——)
此时此刻,七海建人想起昨日就在这个办公室里,同样是现在在场的这四个人,隔着电话的那段背景音杂乱的谈话,和最后一枝反常的态度。
(原来如此。)
七海建人的脑子好使得很,得出结论不费吹灰之力。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生理痛——
不,搞不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理的痛苦”啊。
“你们昨天不是在一起吗?发生了什么吗?”五条悟仍是靠在椅子上,被墨镜隔绝着视线,无人看得清他的眼睛里究竟映照着什么风景。伊地知不敢接话,而七海看向仍然对其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五条悟。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气氛,而这糟糕的气氛源自于他不小心知道的太多。
七海建人并不打算自打的去做一些也许会对谁有帮助的事情,他意识到两人的苦恼并不在一个程度之上,也并不是同一种东西。
“一枝小姐似乎身体不舒服。”
他在被书桌架子挡着的位置,捏住了马克杯的把手。
五条悟听到他的话后重新站起身来,似乎是打算出去了,他和平时一样手插在口袋里,大步迈向门,就在他刚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七海开口了——
“墨镜不错。”他说。
七海不知道五条悟听见他这句赞美没有。
再加上,他后面还有一句——
“是很难买到的商品。”
五条悟走后,始终未曾发言的伊地知对着隔了他几个桌子远的七海问道:“那个墨镜……是七海先生之前准备买的吧?”七海在购物网站上浏览时,伊地知就在旁边浏览其他的购物内容,所以仍有印象,今日见到这幅墨镜是从一枝手里赠出的,他脑中已经有了许多古怪的影子。
“是。”
“……我记得相当难买到吧?”
“嗯。”
“欸……所以、那个……”
“嗯。”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七海先生。”
……
……
我在邮箱里翻到了送来的信件,本是打算直接回办公室的,可是一想到回去后五条悟还在我旁边的座位,突然就有些不想回去了,但我也无处可去,最终依然要回到工作上,既然早就痛下决心了,那就继续保持方才的面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