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在故意炫耀了……凭我对他的了解, 大概率是他真的这么想吧。
“对了。”五条悟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这边的睡衣只有和式的哦。”
我点了点头:“就是像温泉旅馆里那样的款式?”
“唔, 不如说温泉旅馆那边要更好啊, 花纹也更可爱。”五条悟毫不留情的批评道:“这边就只有单纯的白色。”
“……有衣服就很好了, 总之, 谢谢。”
“顺便一问, 终里是和服派还是洋服派?”
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蹙起眉头, 吐槽道:“……又不是旧时代,只有这两种可选的。一定要选的话,我选现代服饰。”
“不——行——”五条悟立刻抢着否决:“那我换个问法好了。比如说结婚的话,会选择白无垢还是婚纱?”
不, 其实我真的对和服也好洋服也好都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虽然这么说有点像在抬杠……但是我真的哪一派都不属于。”我说, “我并不偏爱其中某一种类型, 但婚服是特例,我大概会选白无垢吧……”
“姑且问一句有什么原因吗?”
“因为腿不方便。”我含糊的回答道。
我并没有把完整的理由说完,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我顽固的认为如果选择婚纱的话就要穿高跟鞋才行,要穿高跟鞋我的腿就不太方便了,还不如白无垢来得简单轻松。
我还是决定岔开话题,我问道:“这边可以洗衣服吗?对了,还需要烘干机……”
五条悟说:“干净的制服明天会有人送来。”
“谢谢,真是帮大忙了。”
今晚至少有个能落脚休息的地方了。
我今天损失的不仅有钥匙、钱包、证件、还有手机。为了挂失银行卡,我也只能找五条悟借手机一用。
然而一想到明天还要为补□□件、买新的手机等杂事而各种奔波忙碌,我又愁了起来。
窗外已经夜色降临,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这座庭院,但仍然有着黄昏那灿金色的影子浮在天边,天空交界处有一道璀璨的光带横亘于其中。
复杂的光线让庭院的景色莫名深邃了几分。
“我确认一下。”我看向那个还在悠哉喝水的男人,“这是你名下的房产?”
“当然。唔啊,这茶好烫——”五条悟把水杯举开半米远,吐出半截舌头控诉道。
我就这么坐下,看向院子里和谐的风景,心里琢磨着五条悟刚才说的话,听起来他还有不少可以选择的房产,只是目前满足方便要求的只有这么一所。
……虽然知道他很有钱,不过有点超过我心理准备的范围了。
我伸手摸了摸木地板,光洁明亮,灰尘近乎于无。
这可不像是什么闲置的房产。
我手指仍然点在地板上,好奇的问道:“平时会请人来这边打扫吗?”
五条悟走到我旁边坐下,那杯烫得要死的茶还在飘着雾气。
“定期会有人来,毕竟我也不喜欢一直有人在旁边走来走去。”他说。
行吧,这也勉强算是回答了。
只不过,这个“有人”的范围略有些耐人寻味……
“是这样吗?五条先生平时和学生们,还有同事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过吧?”
五条悟笑着说:“嗯,只是针对部分人。”
所以说,我也是一直在他的可接受范围内么?
想到这里,我又不知道说点什么了。
我两手扶在木头的走道上,将腿放下去悬空,脚尖对准鹅卵石小道上青色的石子。
心想,还真是奇怪。
曾经在我以为是貌合神离的关系时,二人沉默着相处也没有尴尬的感觉。如今分明已经将大众认为最尴尬的“性”这个阶段给撇去了,在清纯的关系交往中,却对这种沉默而感到极其不自在。
是因为关心则乱吗?
“啊,对了——”五条悟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将热水的杯子推远,兴奋的跳下走廊,也不踩在鹅卵石路上,而是大步往前踏着步子,对我说:“我想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那模样,基本就和兴奋的小男孩挥着手让伙伴快点跟上来,要和你分享秘密宝藏了似的。
“什么啊……”
而我则是嘴上念叨,心里还想着“到底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却还是跟了上去的那个口嫌体正直的小伙伴。
在那潭池水旁,有两块形状特异的石头,一个搭着另一个死死贴在一起,底下还有一个石缝。五条悟在那里蹲了下来,一只手抵在下巴上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到这里,他索性把眼罩往下扯了搭在脖子上。
那苍蓝的眸色和傍晚时仿佛被泼入少量墨色的池水相映成趣。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也蹲了下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入空中,正悬于我们二人头顶。
五条悟敲了敲那两块石头,嘴里嘟囔着:“不在啊。”
“什么东西不在?”我跟着问道。
五条悟说:“青蛙。”
我:“……?”
青蛙?
是我想象的那个青蛙吗?
所以这个人方才雀跃的模样就是为了告诉我在这两个石头缝里可能会躲着一只青蛙?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夸他太有童趣,还是骂自己到底在期待这个人整什么活。
我一拍膝盖,正欲起身,就被这人一把抓住手腕。
“再等等。好像就快要出来了——”五条悟兴趣半点不减,而且看他的力道俨然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专心致志盯着池水的模样。
青蛙就那么有趣吗?
他煞有介事的模样令我想到那个夜光手表的笑话,没想到我也有被人拉着看“夜光手表”的这天。
我还是忍不住道:“五条先生,我们来这么久连一声青蛙叫都没听到……而且现在可是冬天,哪有青……”
“啊,来了。”
他简短有力的宣告他找到了想给我看的东西。
然而我扫视这一圈,根本没看到青蛙的影子。
“这里这里——”他神秘兮兮的说:“过来一点。”
我只好往前面挪了挪。
等等……我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只见在暗淡的月光之下,后面嶙峋的假山和树影投入池水之中,层影交叠,融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黑影。风吹起来略微荡散了一点,又很快恢复原状。
五条悟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比了个“L”字,将那片黑影框住,然后用另一只手比划,还不忘给我解说:
“嗯,这里是背部的线条,这是弓起的腿,然后凸出来的是眼睛……”
说完,还颇为惋惜的叹道:“今天没有星星啊,否则‘青蛙’的背上就有斑纹了。不过……”他笑着对我说:“是有‘青蛙’没错吧?”
在那片翕动的睫毛下,那双隐藏着稚气的目光在夜里炯炯有神。
“嗯。”
我的目光落在那片影中。
“是青蛙呢。”
第九十章
昨晚一夜好梦。
我们在相邻的房间住下, 今早我抢在前面洗漱了,等我清清爽爽的从盥洗室出来,就看见他顶着一头蓬乱的白毛打着哈欠往里面走。
“早上好。”我看了他一眼, “昨晚没睡好吗?”
“算是吧。”
披着睡衣站在庭院旁凝视着这汪清浅的池水, 昨晚完全被别的吸引了注意, 再加上夜色昏暗看不清池底,如今在旁边蹲下, 才发现池里竟然还有一条瘦小的鲤鱼。
然而还不等我仔细端详,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一会儿一位女性便出现在我面前。见我蹲在池边,她还露出了愕然之色,但还是礼貌的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朝里面走去了。
我见她手中提着纸袋, 上面是某女装品牌的商标, 想起昨晚某人说会让人帮我送衣服过来……
……那个,大概是给我的?
我心中狐疑, 因为他只说是送套制服过来, 没说会送别的衣服。
这么一会儿我也没了看鲤鱼的心情, 迈着步子就朝房间里走去。
“啊, 东西放在这里就行了。”
我还没走近, 就听见了五条悟吩咐人的声音。
以及女性的声音。
“我知道了……如果这是您的……”她声音很小, 我走过来时断断续续听到些。
遮遮掩掩的反而不自然,他们没有关门,我直接走了过来,敲了敲旁边的门框以示有人来了。
那女性率先侧过脸来看我, 然后恭敬的双手伏在榻榻米上朝我一鞠躬, 然后转头说道:“那么我先离开了, 悟大人。”
同我擦肩而过时,还悄悄打量了我一眼。
等她走后,我问道:“刚才的是……”
“嗯?你很在意吗?”
“那也没有。”我说,“只是感觉有点新鲜……刚才的那位是你的族人?”
“唔,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还有什么“算是”啊?
五条悟显得没怎么所谓,他说:“反正以后也会经常见面的,不用太在意他们。”
可是那人分明看了我好几次,显然是对我的事有些在意。
“这样好吗?”我问道:“不会造成什么误会吧。”
“嗯——终里认为会有什么误会?不过放心吧,他们会安静的闭嘴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五条家的家主,不说这个了——”五条悟一手提起纸袋对我说:“衣服给你带来了哦。”
他笑盈盈的看了一眼,又说道:“尺码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拆开来看:外套、裙子以及一套制服,只是用来应付今天完全够了。
“尺码正好……”我心想五条悟对我的尺码还真是一清二楚。
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我抱起衣服就去旁边的房间换掉了,等我再过来,想到今天还有不少杂物要忙碌,就对他说:“五条先生,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他打开手机,问我:“怎么了?”
“要请个假。”我说。
“请假?”他字咬的很重,语气古怪,一面还侧着脸盯着我看,“向谁?”
“当然是向伊……啊。”我回过神来,最后还是不大确定的说了句:“至少要告诉伊地知前辈吧?”
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问我竟然气虚了起来。
“明明我就在面前,终里却还要打电话给伊地知请假……”他收起手机,抱怨道:“没有这个必要吧。”
说是抱怨,到最后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像在撒娇。
“那我还有另一件事要麻烦五条先生。”
“什么?”
“我想找你借点钱,可以吗?”我说,“毕竟我现在身无分文,就算要去办手续也不方便。”
“哦哦——”五条悟一副“你说到这个我就精神了”的表情,他单手撑着榻榻米然后站起来,两手插兜上前,我本是靠在门边的,他一凑过来我感觉光线都被他挡住变暗了。
我思索后,认真的说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好哦。”
我们两人的话同时响起。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五条悟,他“唔……”了一声。
接着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说:“不要这么轻易的就放弃啊。你也知道现在直接选择就在你面前的‘五条悟’,是最优解吧?放弃我,转而去找其他人寻求帮助这个过程岂不是更麻烦吗?”
他伸出手搭在我旁边的门上,继续说道:“这么简单的就放弃了向我求助这件事,让我有点伤心啊……你看,明明我是认真的,却还要被终里这么推开,也太不讲道理了点。只有我这一方在努力靠近,但你却朝着反方向走,距离岂不是完全不会缩短了吗?”
我承认五条悟的话说的很有道理。
或者说我仍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开启这种自我保护机制的习惯是有问题的。
除非……
“除非终里完全不打算接纳我。”五条悟一针见血的点出来,“所以是这样吗?”
被他的直球发问戳中内心,我在沉默中快速的进行了一次自省。
问:我讨厌他吗?
答:并没有。
我们矛盾的根源在于情感上的不对等,一方追逐另一方,而被追逐的那一方并不回头。
只是经过五条悟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追逐者和被追逐者如今已经调换了位置。
可是,让我转过身,反向去朝他靠近仍然是需要勇气的,我也不确定如果我这么选会不会后悔。
“那么……我停在原地可以吗?”我说,“不往前也不后退,只是在原地。”
“以前没有发现你有这么狡猾的地方啊。”他嬉皮笑脸的,倒也没反驳我,只说:“那也可以,不过终里要和我约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