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对她成为太后后人生中第一次垂帘听政的郑重和重视,她这三个能干的侍女火力全开,沐浴、绞面、上妆、穿朝服……足足折腾了有个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算完。
顶着起码有十几斤重的太后朝冠,这玩意儿比她从前的凤冠可还要重多了,等她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坐上前往太和门朝议殿的凤撵的时候,天边的朝日已经烧得通红。
太和门的朝议殿里的摆设早已经过了一番改造,朝堂台阶上那张奢华的龙椅背后隔起了一道晶晶亮的玛瑙珠帘。
珠帘后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凤椅,椅背两头分别雕着凤头和凤尾。
温溪穿着层层叠叠的厚重朝服吭哧吭哧地赶到金銮大殿的后配殿时,已经热得内衫前胸贴后背。
朝臣们早已等候在那里,因为是大朝,按规矩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们不论文武都需要参加大朝议。而且这次朝议是新帝登基以后第一次正式的大朝,之前皆存观望之心的人都想在这次朝议上探看一下情况,所以哪怕之前告病在家的都身残志坚地爬过来了。
透过屏风,温溪隐隐微微可以看到台阶下面那一片黑压压的官帽人头在不停地攒动。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这人从小最害怕的就是面对睽睽众目,所以前世从小到大她都没参加过文艺汇演什么的。
强自平缓过快的心跳,温溪扶着自己千斤重的脑袋一摸额头,才发现额头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于是赶紧让芳苓帮她把汗轻轻拭掉,再次补了一下妆,得亏她坚持让芳苓拎上了她那个自制的化妆箱。
等补好了妆,时间也差不多了。
屏风外头的司殿太监尖细的嗓音已经响起,赵宸小小的个子深呼吸整了整气势回头对温溪做了个“走了”的口型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率先走了出去。
温溪随后跟上。
等母子俩都拖着一身厚重的朝服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定以后,满朝文武齐齐下跪请安。
隔着微微晃动的帘子,温溪居高临下,这回算是能清晰地看到底下呜呜泱泱的官帽脑袋顶儿。
温溪这才觉得,文武百官上朝要每人带个玉笏的规矩实在太棒了,不然这百来号人,几百来只眼睛都直勾勾地朝上看着你,谁吃得消?
等众臣起身后,温溪也终于是看清了全部,文武大臣分站两边,文左武右,她粗粗扫视一遍,差不多该到的都到了,就连已经是半致仕的孙太傅都来了。
武官之首的齐国公领兵在外并未到场,而文官这边,站在前首里温溪最近的就是孙太傅和内阁首辅秦敛。
温溪这么略略一扫,最打眼的就数秦敛。
温溪不禁暗自感叹,这人一看就是穿衣显瘦然后……那什么型的。放眼望去,一群男人,不是年过半百佝偻瘦削,就是官样十足肥头大耳,算上武将那堆里,能好样子拎出来看的也确实不多。
这样满满一殿的人,一眼望去,就属这个男人鹤立鸡群最惹眼,一身绯色的仙鹤官袍,身形颀长清濯却不失高大刚劲之气,和周围几个穿同样官袍的同僚们一比,差距不要太明显……
温溪正冲着秦敛看得出神,谁知这男人十分敏锐,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原本在玉笏上的目光突然一转,直直朝她这边望过来。
温溪猝不及防,来不及撤回目光,在半空中和这人的撞了个正着……
还是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眼中却是有着莫名的光。
温溪脸上一热,仿佛做贼心虚般连忙将目光收回,这男人眼神怎么这么好?!隔了密密的帘子还有这么一段距离居然也能发现她在看她。
温溪假装若无其事地抬手用护甲理理耳鬓细小的碎发,意图缓解这要命的尴尬。
就在这时,底下有人出列启奏替她解了这围。
鸿胪寺卿郑吉启奏,关于西南战事初定,和南黎议和之事。
和南黎一战胶着多年,今年五月底大召险险取胜,但两国皆是伤了元气,最终选择议和,南黎派来的议和使团老早之前就驿馆里住下,后来因为大召宫廷内乱,怕这伙人搞幺蛾子,议和之事暂且搁置,使团的人也被严密监视起来。
现在宫里的风波初定,南黎的使团也终于憋出了火,在鸿胪寺讨了好几次说法,而起按郑吉的奏报,据说,为了表示诚意,滇黎还有一个第一美人的和亲公主在来大召的路上,由镇守西南的镇国将军韩钊护送来京。
郑吉想问个章程,这事到底该怎么安排。
于是接下来,就到底议和以及安排那位烫手的南黎公主一事,众臣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主要还是议和与不议和的两方观点之间的争论。同意议和的认为战事持续了这么就劳民伤财耗不起,而国初立新君,百业待兴,议和至少能一段时间内换来国家安定休养生息;主张不议和的则是认为既然赢了就该乘胜追击,在边境立威,让西南中蛮夷效果较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挑衅进犯。
温溪给他们总结了一下,大致就是文官一派主张议和,而武官一派大都认为议和太过可惜,因一战到底。
接下来不断有人出列启奏阐明自己的观点,甚至温溪母子俩都没来得及有开口的机会,几个人就自顾自开始辩论反驳,陈明观点,慷慨激昂。
没一会儿,威严的朝议金銮殿就闹哄哄地吵得像个菜市口。
官驿和南黎议和的事,其实温溪心里也有一点成算。
南黎地势复杂易守难攻,长期耗着的确不是个办法,人家之所以要打仗不过是物资稀缺,见大召地大物博眼馋而已,说白了就是想要生活得更好一些,这是人之常情。西南和北边不一样,那里民风热情开放,其实并非逞凶好战之族。
但南黎有许多大召稀缺的珍贵药材和香料资源,从前赵韫和他爹都坚持封闭边境线,陈兵西南边境这么多年,也没见那里有太平过。
她一直想着,双方完全可以试着换一种方式相处,互通有无,说不定能有新的局面被打开。
这个想法在赵宸回来那晚他也提过,与温溪想的相当契合,而儿子说的一些具体实施方式比她想的更加周密,赵宸说那是在奇莽山送葬的途中秦敛与他讨论的。
殿里还是在不停地吵,温溪耳边全是嗡嗡声,头上假发加头冠,顶着毛二十斤的重物,还凌晨两点就被喊起,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嗡嗡嗡的。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然后在听到有人说要让她儿子把那个二十岁还没嫁人的滇黎公主纳入后宫封个妃,以示两国之好的时候骤然清醒。
她一下子就将她那双杏眼瞪得老大,这位老大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她儿子今年才十二岁,也亏你说的出来!
温溪都能看到坐在她前头的赵宸听到这话的时候背影狠狠一僵……
她终于是坐不住了,转眼示意站在边上的司殿太监一眼。
司殿太监机灵地会意,尖细的嗓门一吊,“肃静!肃静肃静!!!”
闹哄哄的大殿顿时安静如鸡。
温溪瞧着那个出馊主意让她儿子娶南黎公主的大臣,礼部左侍郎,从前赵韫的马前卒还和柳诗婳那一派黏糊过,后来在宫变那日墙头草及时倒戈才没被清算,居然还不懂低调做人?
温溪在脑子里将此人有关的一些事过了一遍,眼珠子一转,那她就不客气了,“咳!哀家记得,阮大人家中有一嫡子尚未娶妻?不知令郎多大了?”
那左侍郎一愣,不得不出列答道:“回太后的话,犬子不才,还未取得功名便未曾娶妻,今岁将将及冠。”
“岁数倒正好与南黎公主相配。”
温溪刚准备张口,就见秦敛站出了列,开口说了他在这里除了请安外的第一句话。
男人手握玉笏,气定神闲地朝温溪母子一礼,“启奏陛下,太后千岁,臣以为陛下与南黎公主岁数相差甚大并不相配,而宗室之中,不是比陛下年幼便是早已娶妻,现赵氏皇族并无适婚男丁,恐委屈了远道来的公主,不若在诸臣世家中为其择婿,封作异姓王,做个王妃到也不算辱没公主身份,听太后方才提及,臣看阮大人之子便与公主完美适配,不若陛下指婚,成全了这对神仙眷侣。”
温溪乐了,这秦敛还真是有意思,把她想要说的全都说了,还他自己做了这让阮家嫉恨的恶人。
第20章 瞌睡 温溪都想替自己儿子往后的岁月点……
既然她要说的秦敛全都替她说了,那她就顺水推舟吧。
于是温溪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配合秦敛:“秦大人所言甚是有理,阮大人,异姓王,可遇不可求,放眼大召都没有几个,令郎若是娶了公主,那可真是一桩美谈,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那阮侍郎彻底傻眼了,他是真认为哪怕皇帝才十二岁,后宫里养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开口随口那么说了一句,反正将来南黎若再起战事也是皇帝的事。
明明他儿子和那南黎公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么到姓秦的嘴里就成了神仙眷侣了?
秦敛这厮真真是黑心肠恶毒到了极点!
大召的驸马们都是领着闲差,他儿子要是娶了个敌国的战败和亲公主,中看不中用,这辈子就和仕途无缘了,他家努力这么就就全泡汤了,一辈子全毁了!还狗屁的异姓王呢!
阮侍郎煞白的嘴唇动了动,皇帝赐婚又不能说不同意,还封异姓王,他被堵得差点没厥过去。
他看看前方道貌岸然的狗贼秦敛,再偷偷看看珠帘后头看不太清容貌的女人,心中恨恨咒骂。
这一男一女一唱一和的,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怪不得宫变时姓秦的站在了太子这边……
对阮侍郎的这一棍子杀威棒打下去,那立威的效果立竿见影,大家都紧紧地闭起了自己的嘴巴,尤其是家里有适婚男丁的,生怕这份异姓王的“殊荣”一不当心就落到了自己家头上。
于是关于滇黎议和的最终讨论结果就是等镇国将军韩钊带着南黎公主回了京再说,除了多了一个阮姓异姓王之外,吵了半天啥结果都没吵出来。
温溪倒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悄悄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坐麻了的屁/股左右分别抬了抬,她感觉实在是太难了……
很快,会议……啊不,朝议进入下一个议程——有关官员的升迁调动。
自宫变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该处理的温溪一派也毫不客气地处理了一批人,故此空缺的位子要补上,新一届科举会试得等明年,但各个官职不能缺人,底下的人要升调。
吏部侍郎当场呈上来了一份官员参考名单,赵宸看过以后拿给温溪看。
其实差不多的温溪已经看过很多,今日当朝被提出来无非就是吏部想要一个更加明确的说法,改朝换代,潜力股是谁皆有可能,吏部那些人精谁都不愿意得罪。
然后,场面比刚才更加不可收拾了……
这些当官的,无论文武,嘴皮子没一个是不溜的。
啊,这个不行,此人思想不健康向上,曾经写过淫/诗艳/词,难堪大任;呸,你是在嫉妒人家的才华,瞧瞧你推荐的人,还狎过妓呢,人品更加有问题;还有那那个更加不行,药罐子不离身,谁知道会不会死在外调的路上……
你胡说八道……
你岂有此理……
……
她看着儿子的背影,刚刚来的时候好朝气蓬勃想颗茁壮成长的小幼苗,现在似乎都有点蔫掉了。
底下越吵越欢,温溪不开口,小皇帝也不开口,秦敛不开口,底下几个辅政的大臣也灭开口,默契一致地任他们吵吵。
温溪的脑子被吵得像搅浑了的浆糊,她丑时中就起床了,现在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时辰,还有用早膳的时候几个侍女怕她耗在朝议的时间过长饿空了肚子,让她早餐吃的时候又稍微的有那么一点撑着了……
所以吃饱了撑得慌,她现在真的有些挡不住了……
一个呵欠的困意袭来,被温溪忍着强行憋了回去,眼泪都憋了出来。
她眨眨眼睛,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头轻轻一点,再一点,耳边传来的说话声迷蒙模糊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
“太后娘娘!请娘娘明鉴!”
不知是谁“嗷”地一嗓子,温溪一个激灵,浑身一抖,立刻睁开了眼睛,困意使她头脑动作都滞缓了,她下意识一扭脖子……
艹!艹艹艹!!!
她的脖子!
十几斤重冠,在她脖子上硬/顶了这么些时候,现在已经疆得跟硬块泥巴一样。
她姿势怪异地微微转动脑袋,都能听见脖子发出的“嘎啦啦”脆响,微微一歪脑袋,头上那发冠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
温溪急忙望了望地下吵得正欢的众臣,大致看了看没人在注意她,于是赶紧伸手假装揉额头的动作做掩饰去扶正她的脑袋。
好不容易扶正了,温溪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困顿未消的脑子一抽一抽的。
下首位置离得最近的那个男人,将温溪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在无人可见的时候,眼中划过浅浅的笑意……
“娘娘,请您明鉴,一个有狐臭之人连大雅之堂都难登,又如何入朝为官,这真乃我朝廷之滑稽,臣以为,纵是此人再有才,也不堪重用,娘娘,娘娘说这人该如何是好?”
刚刚嗷嗓子的那人还在哭天抢地,温溪透过帘子的间隙定睛一看,很好,又是吕开慵那根哪哪都有份的搅屎棍。
温溪太阳穴的神经突突地跳,她恨不得拍案而起,指着那家伙的鼻子喷回去,她又不会治狐臭,她怎么知道怎么办才好,还嫌弃人家有狐臭,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就不信你浑身上下都是香的!
大召的开过皇帝定下的规矩,朝议之时言论风气开发,广纳谏言,所以大召一直以来朝议的氛围都是比较“活泼”过头的,文人,那指桑骂槐的本事可不比泼妇差多少,武将们的脾气爆嗓门又很大,这凑在一起。
温溪终于有点明白并同情当初的赵韫了,也难怪他脾气会越来越差,现在看来情有可原,这么一伙子的人跟几百只鸭子一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长年累月,谁受得了。
温溪都想替自己儿子往后的岁月点根蜡了。
接下去又是好一阵子唇枪舌剑,温溪真是佩服了,他们后宫一群女人聚在一起都没这么精彩。
温溪头顶假发发冠,身披厚重朝服,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在看看前头儿子身影,也已经僵硬了,就算她还撑得住,儿子这还正处于生长发育的年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