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韶捏着榻上软褥,吭哧半天才憋出一个字:“疼。”
“哦,那我轻点。”李映柔淡然垂目,用老手法替他按揉着。
少时两人在校场一起练习骑射,李映柔失误坠马,多亏李韶护着,她才没有被疯狂的马踩死,但李韶的腰被马蹄子跺了几下,从那后就留了病根儿,尤其是秋冬两季,腰疼病就老犯。
一套按完,李映柔手都酸了,她活动腕子,嘱咐道:“天气渐凉,要注意保暖,免得再爬不起来,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李韶乖巧的坐起来,脸颊鲜红欲滴。
李映柔睨他,“你脸怎么红了?”
“许是趴的吧……”李韶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这两年皇姐每次替他按腰都像是凌迟他,柔若无骨的手摩挲着他的肌肤,酥痒的触感变成无形的钩子抓扯着他,折磨的他口干舌燥。
“不会吧。”李映柔并不信他的说辞,“趴着怎么会脸红呢?我试试,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往前探身,想要摸他额头,吓得李韶赶紧后退,顺手抓起衣袍披在身上,遮住他下身炙硬的变化。
“皇姐,朕真的没事。”他话锋一转,“你睡了这么久,肚子得饿了吧?”
李映柔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吃东西,饥饿感袭来,忙不迭点头,水盈盈的眸子,微抿的丹唇,整个人像只可爱的兔子。
李韶目光温热,侧头对外面喊:“郁中,传膳!”
不多时,梁郁中就带着宫婢进来摆膳,菜品都是李映柔喜欢的吃食,不过她吃的并不多。
洗漱过后,李映柔只着中衣躺回榻上。
李韶还坐在紫檀案前批折子,绯红常服松垮的裹在他身上,领口大敞,露出修长白皙的颈线。
李映柔趴在榻上,手支着头问:“韶韶,这么晚了,你还不走?”
“走?”李韶抬头看她,满脸纳罕,“去哪?”
“回乾清宫就寝呀。”
“你犯懒又不去,那朕也不回去了。”李韶放下朱笔,薄唇勾出姣好的弧度,“朕今晚在这睡,陪着皇姐。”
李映柔歪了歪脑袋,翻身倚靠在明黄引枕上,“勤政殿就一张榻,你留在这怎么睡?”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挤过一张榻。”李韶起身褪去常服,行至榻前坐下,手臂撑在她身侧,语气里携出模糊的暧昧味道:“朕想皇姐了。”
灯影中,俊雅清秀的面容近在咫尺,一双深邃吸人的眼眸噙满笑意,昭示着他欢愉的好心情。
李映柔滞愣些许,蜷起右腿,将膝盖抵在他胸膛上。须臾,对方骨节分明的手就包住了她小巧的髌骨。
李映柔眼中掠过暗色,对他扬唇一笑,“下去!”
李韶还没反应过,人就被她踢下榻,一屁股蹲在地上,脸上笑意全无,“皇姐……”
“你都那么大个头了,我才不想跟你挤在一起睡。”李映柔坐在榻上睥视他,眼神寻不出丝毫温情。
李韶睨她一会,盘腿而坐,脸上漫过些许失落,“皇姐,自从朕当了太子,你就对朕疏远了,是朕哪里做得不好吗?”他顿了顿,低声道:“皇姐是不是还在怀疑朕?这个皇位朕从来没有觊觎过,只是父皇执意……”
引枕横空而来,砸到他头上,硬生生将他的话堵回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映柔躺在榻上,回身朝里不再看他,“我困了,陛下要么在地上睡,要么就回乾清宫,别说话了。”
只要涉及到皇位的谈话,两人总会不欢而散。
李韶心里一团火,堵的不上不下,却又不能对始作俑者发泄,自个儿抱着引枕站起来,对外面喊:“郁中,叫人来给朕铺床!”
小兔崽子拗劲又上来了,李映柔阖上眼,随他瞎折腾。
不多时,宫婢抱着几床丝褥进来,梁郁中猫腰问:“陛下,铺哪?”
“瞪着你的眼珠子瞎看,还能铺哪?”李韶指了指罗汉榻旁边的,愠怒道:“铺地上!”
梁郁中:……
用最凶的语气说最怂的话,李映柔咬住唇心,差点笑出声来。
下人们很快就退出去了,殿内按照长公主的习惯特意留了一盏绢灯。褥子铺的很厚,躺上去倒是舒服,可李韶睡意全无,失神地看向穹顶的龙凤彩绘。
他生性温良,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无奈被推上了九五至尊之位,不得不承继天下,与这帮朝臣勾心斗角。
然而最让他难受的是皇姐自此跟他产生了隔阂,对他若即若离,心情好时就来摸摸他,心情不好就置之不理。
这一切都因为传言而起,说他的太子之位来路不正,说他在事发前跟皇兄起过争执。别有用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皇姐明面上不说,内心应该对此深信不疑,让他心伤好一阵子。
只是皇姐不知道,那场争执全都是因为她
李韶清楚记得,那是一个洒满余晖的傍晚,南巡回来的李安将他揪到无人的地方呵斥:“你们是姐弟,你怎么可以对柔儿动那种心思?”
十五岁的李韶低声咕哝:“反正又不是亲姐弟,怎么不能有那种心思?”
话音刚落,李安就打了他一拳,力道不轻,满嘴血腥弥漫。
“孤警告你多少遍,说话注意点,你想让她死吗?即便是你知道她的身世,也不能张扬出去,在外人面前你们始终是姐弟,她会嫁人,你也会娶妻,不能在一起!”
“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李韶不服,“皇兄是储君,是未来大魏的皇帝,你给皇姐换个身份,我们不就能在一起了吗?”
李安忿忿,“你说的简单!”
“皇兄,我真的喜欢她,母后要为我娶王妃我都回绝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苦苦相求,李安甚是无奈,只得松口:“待孤以后再想办法,但这件事绝不可外泄,尤其不能让柔儿知道她的身世,否则靳明阳就难除了。除不去这老家伙,柔儿永远都安定不了,一生将受其摆布。”
李安这辈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若真的喜欢她,就把心思藏好,静待时机。”
李韶沉然点头,将爱慕压抑在心底,只觉未来可期。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给他希望的人竟然在宫宴上溺水而亡,而他竟然成了嫌犯被带入锦衣卫审讯。
自此,所有的重任都压在了他身上……
寂静的夜里,李韶的叹气声格外突兀。
榻上的女人忽然翻了个身,侧躺在描金罗汉榻边缘,左手垂在榻下,漏出藕白细嫩的腕子,发丝遮住半面容颜,呼吸均匀,俨然已经睡熟了。
李韶揪回神思,侧头睨她。
深爱之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大声说爱,甚至连个拥抱都要找尽理由。
半晌后,李韶一寸寸挪向她,身体紧贴着冰凉生硬的榻脚。
“皇姐?”他轻唤一声,沉寂须臾,温柔又不甘的低叹:“皇姐,朕一直都爱着你,你有没有感觉到?哪怕是一点也好……”
话落,孤寂扎刺心头。
李韶抬起胳膊,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阖眼锁住瞳中波澜。
隐忍让他不时发狂,他要尽快扳倒靳明阳,把心爱之人占为己有。
翌日,李映柔醒过来时李韶已经上朝去了。
她伸了个懒腰,刚下床就有小太监领着洗漱婢子们进来伺候,竹筠也紧随其后,带来了李韶给她准备的新衣物。
梳妆完毕,叫不上名的小太监猫着腰,脸上堆砌着笑意,“长公主,陛下说中午留您用膳,让您别着急走。”
李映柔也没着急出宫,她昨日忘了说手铳坏掉的事,“知道了,现在天色还早,本宫先出去转转,待会再回来。”
她出了勤政殿,坐上凤辇,竹筠问她:“殿下,去哪里?”
“去坤宁宫。”
凤辇高抬,颤颤行过似海的朱红宫墙,最终停在了坤宁宫门口。看守的太监为她开启大门,她遥望一眼,款款走进里面。
自从母后去世,李韶又未立后,坤宁宫就原封原貌的空置下来。儿时的记忆萦绕在脑海,李映柔深吸一口气,怀念着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母后对她严苛,但她与皇兄,与李韶,最开心的日子都定格在这里。
而今物是人非,悄无声息就酸了她的眼眶。
李映柔在这里待了许久,直到苍穹乌云散去,天光绽开,这才慢悠悠离开,坐上凤辇往回走。
日头有些刺眼,她斜靠在凤辇上半阖双眸,摇摇晃晃刚出了乾清门,就见甬道上立着一位身穿飞鱼服的男人,逆着光,面容看不清晰。
他垂目揖礼,声音冷峭:“臣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凤辇随之停下,李映柔甚是无奈,怎么走哪儿都能碰见这尊瘟神?
她对晏棠礼貌颔首,然而对方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迟疑半晌,她不耐烦的下了凤辇。
两人避开众人,一前一后往甬道深处走。
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褶裙云绸镶边,裙角堆叠着金银线盘绣的牡丹纹,映衬的肌肤如玉生光,娉婷婀娜,如杨柳扶风。晏棠的目光深深烙在她身上,直到她回身相对,这才恋恋不舍的敛起视线,又是一副淡漠的容颜。
李映柔懒得开口,娥眉一挑,示意他先说。
晏棠了然,“殿下昨日宿在宫里了?”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李映柔轻抚耳畔的金丝嵌玛瑙坠,俏眼瞥他,“哪个手下给你禀报的?”
晏棠往前踏了一步,俯身在她鬓角轻嗅,气息陡然拂到她脸颊颈间,让她一霎慌了神,好在对方很快站直身。
“无人禀告,臣闻到殿下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晏棠微眯眼眸,语气明显加重:“很浓。”
第15章 、风波起
“不愧是锦衣卫上官,鼻子比狗还灵敏。”李映柔定定心神,故意刺他:“昨天陛下留我在宫里睡,非要跟我挤一张榻,我这当姐姐的也没有办法,只能依着了,谁让陛下疼我呢?”
她抬起袖阑,放在鼻尖轻嗅,水盈盈的眼眸含满笑意,“啧,陛下的味道挺好闻,对吧?”
前世姐弟二人经常同宫而寝,晏棠司空见惯,但心里掂量着她的话,还是有些酸酸胀胀。
少顷,他说:“再好闻的香,闻多了也就觉不到了,殿下还是适可而止。”
“用你说教我?”李映柔剜他一眼,拢起宽袖,摆正神色道:“有话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晏棠将心底的浮躁撇去,“臣刚下朝,想送殿下回府。”
“送我回府?”她哭笑不得,“瞧不起谁呢,我是没有舆驾的人吗?需要你送吗?”
“殿下是有舆驾,但这跟臣想送殿下并不冲突。前日让殿下受惊,臣倍感惭愧,想与殿下谈谈心。”晏棠难得这么耐心,日光倾洒在他身上,一双幽深的眼眸格外澄澈。
李映柔望着他瞳中倒影,又想到自己被刺杀的事,即火又憋屈,抬手点了点他的心口,“晏大人,我们俩八字不合,你克我,遇见你就有血光之灾,我还怎么敢跟你谈心?”
“八字?”晏棠一怔,面露不屑,“殿下,这都是无稽之谈。”
“你不信,我信啊,事实就在这里摆着呢。”李映柔恹恹叹气,语重心长说:“我能理解你的心境,但我们真不合适,傻子才会拿命谈情说爱。你这是不知从哪里中的邪,实在不行,我帮你找几个大师做做法,省得你鬼迷心窍。”
晏棠:……
“晏大人,换个人追吧,朝廷里待嫁的世家贵女那么多,干嘛非得在我这颗歪脖树上吊死?”她摆出十二分真诚,“你是朝廷命官,我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陛下还等我用膳呢,先告辞了。”
踅身离开时,李映柔肆无忌惮的翻他一眼,加快脚步上了凤辇,催促道:“快,去勤政殿。”
凤辇高高抬起,还未来得及离开,就听晏棠的声音回荡在甬道中,沉澈而充满磁性,不疾不徐地曝满一地春光
“臣对殿下寤寐求之,绝不会换人的。只要能跟殿下在一起,臣可以终身不娶,只求陪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分……”
李映柔两辈子都没想到,晏棠竟然还有这么没脸没皮的时候,骚话连篇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像一只炸毛的猫,遽然转头,颤着手指他,“竹筠!快给本宫掌他的嘴!”
竹筠:……
向来沉静的婢子进退两难,对主子投去不知所措的目光。
李映柔气的咯咯咬牙,眼刀飕飕刺向晏棠,随后怒斥抬辇的太监们:“愣着干嘛呢,还不快走!”
不到半个时辰,晏棠神色郁沉的回到都指挥使司,微拎曳撒坐在桌案前,五指在桌案上轻叩,发出“笃笃”的声音。
不多时,他从抽屉里拿出看话本总结的心得,撕了个稀巴烂,又将碎本扔回去,砰一声关上了抽屉。对心爱的女人要事必躬亲,甜言蜜语,他照着做了,屁用没有,没想到她逃得更快。
敢情他学了个寂寞?
果然话本上的东西都是瞎编乱造!
孟烁老早就在总衙等着了,见晏棠回来了,赶紧追进衙门,满脸都是嘚瑟的笑意,“大人,你可回来了,岳千户来信了。”
“说。”晏棠乜他一眼,拿起案上的白玉纸镇把玩起来。
“滁州那个刘士锦,身上真有问题。一开始还是个嘴硬的,岳千户将他抓起来,还没上刑人就吓尿了裤子,全都招了。”孟烁阴恻恻的笑了下,“刘士锦勒索附近盐场食盐四百万斤,其幕后之人就是袁刚。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向陛下呈启奏疏,治袁刚一个欺民霸市之罪?”
袁刚曾经杖责过他,如今能挖到这么大的黑料,他想想就开心,满怀期待的等着上官发令。谁知晏棠只是捏着纸镇发怔,似乎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