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眼神含着幽幽怨念。
李映柔细细品鉴着,觉得这话似对也不对。
若说她凉薄,她也渴望拥有一份蓬勃如朝阳的爱意,就像那些话本写的一样;若说她不凉薄,她有时理智到自己都为之发指。比如她对晏棠的爱慕,当她察觉到危险时,很快就抽身而退了。
尤其是重生后,晏棠穷追不舍的折腾让她愈发觉得儿女情长是绊脚石,阻碍她的千秋大计。
在她沉思这会,晏棠怅然若失道:“我先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起身时他落落寡欢,几分颓丧堆砌在五官上。
李映柔回过神来,喊住他问:“你明晚还来吗?”
“你想让我来吗?”
晏棠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她眼前的大半光线,李映柔思忖些许,乖巧点头。”
晏棠清俊的轮廓酥软下来,笑意渐浓道:“是不是这几天没见我,想我了?”
“美的你。”李映柔秀丽的面皮上飘出宫霞,避开他缠绕的视线,“我就是想知道朝堂上的进展,我们之间只是交易,能不能别往——”
她闷哼一声,人被压倒在床上。
望着晏棠轻颤的乌睫,她有些恼怒,轻咬他的薄唇。
这种特殊时刻,能不能别来勾她?
直到彻底尝完她的味道,晏棠这才满足的支撑起身体,凝着身下眸含春水却满脸怨气的女人,唇畔生出一抹放浪的笑:“殿下说是交易也无妨,只是希望这次交易,您能走点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李映柔:凉薄之人如何偕老?
晏棠:心大,硬携。
靳明阳:我女儿,性子随我。
第33章 、扶摇上
有了吴叔的药,李映柔肚子舒服了很多,月事很快就过去了。
宫中调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晏棠每晚都会事无巨细的禀告给她,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进展。
慢慢的,李映柔对此不抱希望了,再加上多日阴霾密布,心情倍感压抑。
这天晌午,圣驾来到了长公主府,从宫里带来了许多她爱吃的糕点。
李韶身着绯色常服,戴一简洁的描金翼善冠,温雅坐在正堂,手持一块金玉糕递进李映柔嘴中,淡然笑道:“这是最近淮扬一代调进宫的御厨,最善做甜食,皇姐尝尝味道可还喜欢?”
这糕点入口即化,留下满嘴甘甜,李映柔满意道:“不错。”
两人中间只隔着檀木高几,李韶嗅到她口齿间的气息都带着甜意,跟她脸上的清雅红妆一样,叫人倍感暖意。
他眼波温柔,“皇姐喜欢就好,这位御厨朕带来了,以后让他留在这边给皇姐做膳食吧。”
院外廊下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闪出,身着青衫,站在门口处对二人施礼叩拜。
李映柔囫囵将糕点吞下,瞥着御厨无奈道:“韶韶,我吃不了多少东西的,别再往我这边塞人了,膳房都养了一群闲人了。”
李韶道:“就因为你吃不多,才要更加精细,皇姐放心留下便是,月俸朕替你出。”
宫中派来的人,不论类别,公主府从未掏过一星半点的银子,因而府中帐上银钱颇丰。李映柔手头宽敞,前世这些多余的银子都被她拿来打点官员,笼络人心了。
见李韶执意如此,李映柔只得将人收下。
御厨得到允准,从门口对二人行礼,随后跟着下人去了膳房。
带人离开,正堂静默须臾,李韶微微向李映柔探身,轻握她的手,诚恳道:“那日是朕冲动了,皇姐不要怪罪朕。”
李映柔微挑眉稍,“哪日?出了什么事?我都忘了。”
“皇姐忘了甚好。”
两人对视须臾,释怀一笑。
李映柔道:“那天也是我伤感过度,对你态度差了些,你也别怪我,毕竟皇兄的死不明不白,我……”
她柔顺哀哀的样子让人怜爱,李韶将她的手包进掌心,曼声安抚她:“朕知道皇姐的心思,锦衣卫现在正加紧缉查着,涉案者的家人也要细查,总会有结果的。”
李映柔眼睫轻抬,灼灼眼神烙向他,斟酌着问:“你就不怕调查结果对你不利?”
李韶停顿些许,望向她眸中,“身正不怕影子斜,朕与你一起等着。”
用完午膳,李映柔食困袭来,李韶将她送回了寝房,安顿好后这才离开。
出了垂花门,御仗静候在侧,一行人顺着甬道往府外行去。
李韶手里摆弄着一个纻丝绣兰的香囊,眼眸笑意不散,日光倾泻在他身上,袖缘处层叠的怒海云涛反射着流光溢彩。
他只顾闷着头走,并未注意到前面红门处极速跑进来一个人,与他撞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他往后踉跄几步,手中的香囊也掉在地上。
“陛下小心!”
梁郁中迅疾扶住李韶。
李韶被撞的头脑一懵,左手扶住歪斜的翼善冠,正要呵斥冲撞圣驾之人,眼神却凝在那张疯疯傻傻的俊脸上。
“陛下哥哥!你怎么这才来?穆筠想你了,陪我玩一会好不好?”
穆筠捡起地上的香囊,讨好的奉上,两片唇抿在一起,像一只摇着尾巴乞怜的小狗。
照顾穆筠的婢子跑得慢,这才追上来,眼瞧驸马又闯祸了,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李韶将翼善冠戴正,接过香囊揩去上头的灰土,说出来的话让人大吃一惊:“朕陪你玩,走吧。”
“好!陛下哥哥这边来!”
所有人都被留在原地待命,穆筠毫不避讳的拉着李韶的宽袖,大摇大摆的走过游廊,钻进那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中。
周遭昏暗下来,唯有假山开的窗洞照进来一束细长的光线。穆筠仔细窥察,见无旁人,这才松开李韶宽袖,战战兢兢道:“臣有要事要回禀陛下,因而冲撞了龙颜,还望陛下恕罪。”
李韶拂去宽袖上的衣褶,淡然道:“无妨,有什么事快说吧。”
“不久之前,臣在夜里又看到一个人影从长公主的院子里翻出来,穿着夜行衣,俨然是有备而来。”
穆筠清朗的声音刻意放低,正巧能听清,却又不至于外传,字字砸进李韶心底。
李韶捏紧手中香囊,薄唇微颤,道:“可是看清长相了?”
穆筠肃然点头:“好像是晏家公子。”
“晏棠?”李韶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你可看准了?”
朝廷重臣三更半夜出入长公主府中,还鬼鬼祟祟,这不是小事,何况天子对这种不速之客向来敏感,必须要谨言慎行。
穆筠又回想一遍那天的光景,如实道:“不太确定,只是轮廓比较像。”
李韶凝着他,半晌说:“朕知道了,继续盯好。”
“是。”
从假山出来,李韶素来温雅的面容变得沉重,眸底仿若激荡着万千波涛,几分怒意和迷惘参杂其中,暗绣云海的锦靴极速踏行,卷带着袍角沓飒纷飞。
梁郁中见他回来,挺直腰尖声喊:“起——”
后面“驾”被梁郁中憋回去。
李韶与之擦肩而过,又往长公主的院子走。众人赶紧在后面追,然而没多久,李韶又停止了步子。如此诓了一下,随从们敛眉低首,内则满是茫然。
陛下这是怎么了?
梁郁中狐疑斜眼,只能窥到李韶轮廓凝重的侧颜,俨然是有心思在身。
李韶站在促狭的甬道内纠结多时,最后悻然离开。两人刚刚缓和,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终究没办法开口问。
一月后,年关将至,京师四处萦绕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昨夜刚下过一场薄雪,苍穹灰黑混沌,唯有一点艳色便是那廊下的绯纱灯笼,随着冷冽的风前后摇曳。
李映柔披着狐裘披风行至院外,捧起连凳上积雪,微微一挪,雪白的绒团很快化为一片沁凉的水,顺着掌心滴落在地。
正前方垂花门大敞,两队身着黛蓝布甲的羽林军手扶刀柄相向而过,每个都是神情肃冷,面染寒霜。
李映柔放眼一瞥,取出帕子抹掉手上残水。
京师突然盗匪猖獗,这帮羽林军已经在她府中守了月余,将她住的院子围的水泄不通,布防值守也被督头给改了。每天醒来,她都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囚的鸟雀,压抑非常。
不过传言格外真实,据说那些盗匪是北边过来的,专掠手无寸铁的贵妇人,京师已经有几家不得宠的夫人沦为了残尸。饶是她再不情愿,命还是重要的,只能暂且按捺性子。
她望向天际,沉沉叹气,也不知这场风波何时才能过去。
在这时,身穿厚丝袄裙的竹筠自垂花门入内,并未多言,直接将琵琶袖中的信笺递给了李映柔,“殿下,孟总旗送来的。”
李映柔平静颔首,接过信笺,目光倏然落在她的发髻上,惊讶道:“噫,这发簪……”
竹筠没说话,素来清淡的脸上缀起一抹红晕。
见她难得羞赧,李映柔心中大致有数,这一个月府中布防紧张,她与晏棠多是靠书信来往,这一来二去的,竹筠怕不是跟孟小哥生了情谊。
“进展倒是挺快。”她调笑出声,惹的竹筠脸红到了耳根。
寝房内烧着地龙,暖如春日,竹筠替她摘掉大氅便出去侯着了。
李映柔兀自坐在榻上,慢条斯理的打开信,矮几上的香笼烟雾袅袅,一下子就将信笺染香。看着看着,那丰泽丹唇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
晏棠在信上大倒苦水,说她昨日差人送去的养身汤被孟烁当茶喝掉了,字里行间透漏着满满的懊丧之气。
幼稚,不就是一盅养身汤吗?
李映柔黛眉一挑,将最后一行细扫几遍,这才将信笺递进鎏金台炉中,凝着它化为一缕青烟,抬高声调说:“竹筠,替我梳妆,我要去年市逛逛。”
每年腊月,自初一开始永定湖畔都会有年市展开,各地外商纷纷入京,在顺天府报备后即刻开摊买卖,货品琳琅满目,不出京师便可行走四方。
李映柔如约到达石拱桥,晏棠身着绯色圆领常服,早就在桥下等候多时了。
他本就是个白皮,脸侧和耳廓被寒风吹得泛红。李映柔撩起幕篱纱帘,露出一张丽眉秀目的脸,嫣红的唇娇艳欲滴,在黯淡天光下引人注目。
她将手中大帽替晏棠戴上,嗔他道:“老毛病还是不改,真不怕冻也好呀!纯粹就是懒。”
“柔柔今日有心了。”
头顶变得温暖起来,晏棠眸光软下来,抬手将她幕篱遮风的纱帘放下,牵着她往闹市走。
虽然府中都不缺什么,但李映柔爱热闹,年节将至不买点什么总觉得奇怪,因而逛年市就成了两人的惯例,过完瘾后这些物件儿都会被赏给府中下人。
晏棠的作用始终未变,带着她一路采买,抱东西付银子。
当李映柔停在一位徽商的摊位前,他低下巴示意,窘迫道:“等等再买吧,抱不过来了。”
他胸前堆满了形态各异的锦盒和油纸袋,从前面看仅仅露出来一个头。纱帘之下的丽容噙着笑,李映柔指了指东侧湖畔道:“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晏棠忙不迭点头。
两人来到湖畔,李映柔将他怀中的东西卸在石沿上,正欲坐下,晏棠却提早将一个装着成服的油纸袋垫在她屁股下面,淡声嘱咐道:“调身体的时候不能受凉,还是注意点为妙。”
李映柔哦了声,坐在软蓬蓬的衣裳上。
晏棠微微侧身,将她凉森森的柔荑包进掌中,暖意自肌肤浸入,顺着血液流进了她心里,整个身子都觉得精神起来。
透过纱帘而望,那张清冷的脸略显瘦削,有几分疲色入目。李映柔道:“你最近瘦了些,可是太累了?”
近些时日晏棠公事缠身,不仅要追查毅德太子一案,还要会审南镇抚司一年来的卷宗,忙的像个陀螺,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
见她难得关心自己,晏棠气定神闲揶揄道:“主要是没喝上柔柔的养身汤,要不然,我肯定水灵的很。”
说完,他似有遗憾的抿起唇。
想到他信上的诉苦,李映柔讥讽道:“不就是盅养身汤嘛?以后我天天让人送到你那儿就是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何必这般幽怨,跟个小娘子似的。”
听她这么说,晏棠的心情一霎云开雾散,紧了紧她的手说:“说话要算话,不能像以前那样诓我了。这养身汤虽然不稀罕,但要看是谁送的。就算是你给我一杯鸩酒,只要你心里爱着我,那都是好的……”
他真挚的望着纱帘内模糊的娇颜,不含任何阿谀的意味,双眸蕴着柔情万千,明湛如泓,一下子凝住了纱帘内的目光。
李映柔眨眨眼,反手捏了一下他的掌心,“胡言乱语,若真爱一个人,又怎会舍得给他鸩酒?”
“这世间不情愿之事繁多,只要心里情愿,赴死也是甘之如饴。”晏棠眸色微黯,又想到前几日秘密伏法的汝阳侯,鸩酒是他夫人亲自送去的,大义灭亲只为留下侯府血脉。
不知不觉,话题略显沉重。
晏棠敛起思绪,见她手暖和过来,便替她拿来油纸袋,话锋一转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他将油纸袋打开,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糯糖。李映柔嘴边泛馋,拎起细小的竹叉粘了一个塞进嘴里,香甜之中略微粘牙,比起府中新来的御厨,年市上的手艺还是要差上几分。
晏棠问:“味道怎么样?”
李映柔叉住一颗糯糖,递在他面前,“喏,你尝尝。”
晏棠随意睇了一眼,侧头避开,向她唇边袭来。李映柔一怔,知他要干什么,也没有闪躲。然而两人的帽檐碰在一起,将距离生生拉开。
眼瞧晏棠眉间凸起不悦的褶皱,李映柔唇际溢出轻灵笑声,将那糯糖含进口中,赶在他前面摘下幕篱,扶住他的双肩,深吻他的薄唇。
晏棠怔愣,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旧影中的柔柔总爱这般主动地调.戏着他。
心头一阵欢喜,夹杂着几分微妙的涩痛,他阖上眼,环住她盈盈可握的细腰。肆虐过后,糯糖带着她的味道留在他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