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柔将幕篱戴好,莞尔问:“甜吗?”
晏棠含着糯糖,潋滟眼眸下溢满绯红,懵懵点头道:“甜……”
重活一世,李映柔鲜少见到他稚嫩羞涩的模样,如今一看倒是倍感亲切,如实道:“你还是腼腆一些可爱,别整天孟孟浪浪的,烦人的很。”
这番话听进耳中,晏棠甚是委屈:“之前是你主动,但你现在又不爱跟我亲近,我这是没办法。若你冷我也冷,我们之间还怎生情谊?怕不是要冻死了。”
李映柔道:“行,你说什么都有理,懒得跟你争。”
两人相视一笑。
休整了一会,晏棠抬头轻瞥天色,乌云沉坠,似有雨雪在酝酿,“柔柔,你在这等着,我去叫马车过来载东西,免得一会儿我抱不过来。”
为了掩人耳目起见,两人外出不带随从,仅有贴己的锦衣卫在暗中保护。李映柔听罢颔首,乖巧的坐在石沿处,目送他朝北边巷子走去,孟烁就在那里隐蔽着。
不多时,年市发出嘈杂声。
李映柔狐疑看去,人群中隐约可见一对人马自南向北行来,阵仗气势如虹
前面马车所载货物堆积成山,锦绸绫罗覆盖,其后跟着的马车上皆是描金拓银的朱红木匣,一人难以环抱。随行之人肤色黝黑,浓眉深眼,身着异族服饰,看起来倒像是万邦朝贺。
李映柔凑到人群中翘首以看,待队伍离得近一些,顿时印证了她的想法,这些人来自占城国。
她不禁往前跟了几步,高头大马沓飒逼近。
就在这时,旁边摊位的小食正入油锅,油滋声夹杂着白眼从巨大的铁锅中升腾而起,无意间惊扰了领头的马儿。
马儿抬起前蹄嘶鸣几声,疯了似的朝前冲撞。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傻了眼,牵着缰绳的侍从被甩开一丈远,有不少路人被冲撞在地。
李映柔身子一僵,大张的眼瞳倒映出失控的骏马,直直朝她而来。她迅疾往后退步,脚跟却被凸起的青石地砖绊住,一个踉跄蹲在地上。
尾椎一阵酸痛,近在她眼前的马车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嘶鸣一声偏离了方向。虽然没撞到她,但货物因马车猛然拐弯而倾倒,如山崩一般向她压来。
李映柔暗道不好,抬手抱住自己的头。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她揽入怀中,宽阔的脊背为她挡住了沉坠的袭击。
作者有话要说: 李映柔:嘤嘤嘤,老子好害怕!
晏棠:别说话,抱紧我!
来迟了,没设置存稿箱时间。
第34章 、扶摇上
霹雳乓啷的声音夹杂着路人的惊呼不绝于耳,直到一切归于沉寂时,尘土夹杂着熟悉的木香扑面而来,大致让她知晓了来人。
李映柔惶然抬起头,正巧对上晏棠担忧的目光,只听他急切道:“你没事吧?有哪伤到没有?”
李映柔摇摇头,眸中惊惧还未散去,却被他额角蜿蜒留下的血迹又吓白了脸。
“晏棠,你的头破了……”她伸手去抹,血渍在他脸上晕开,更为触目惊心。
晏棠这才感觉到疼,摘下大帽,原是发际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刮出一个血口子。他手敛袖缘拭去血迹,使劲按了按伤口,随后搀扶她起来。
后背被砸的地方火辣辣疼起来,晏棠咬紧牙,问她:“能走路吗?确定没有受伤?”
“没有。”李映柔微咬唇心,“这些货那么多,你肯定伤到吧?我们快去回去看大夫。”
说着,她拉住晏棠就走。
这一走不要紧,脚踝处倏然刺疼,差点让她跌倒在地,好在晏棠迅疾将她揽入怀中。
李映柔双眼含雾道:“我的脚好像扭了。”
晏棠狠嗤一声,将她打横抱起,眸光锐如鹰隼,落向不远处,似要将这些肇事者剥皮剜心。孟烁等人已经将马队安稳下来,占城国随从见到锦衣卫令牌,惊慌不已的守在马车旁。
礼部并未公布占城国来京朝贺的消息,如今怎会突然造访,走的还是这条小街。晏棠心觉不对,叱令道:“孟总旗,先将这些占城宾客带到锦衣卫休整。”
孟烁旋即明白他的意思,牵着缰绳站在马车上说:“各位使者,先跟随下官到锦衣卫洗尘吧!”
占城国使者一听,为首之人赶紧上前交涉,说着不地道的口音。
晏棠未再就留,将李映柔送回了府邸,这次他没有顾忌府中的羽林军,直接将人抱进了寝房。
竹筠很快请来了大夫,好在李映柔只是挫伤,并未伤及骨头,修养些时日就能无碍。
晏棠这才放心,简单处理了一下头上伤口,待人退出去后,躬身在李映柔额前轻吻,“好生休息,我进宫一趟,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李映柔望着他额上白纱溢出的血迹,心口微微疼起来,她手拂晏棠臂弯,嗫嗫道:“今天怪我,不该离那么近。”
被她掐住的臂弯刺痛不已,晏棠眉稍微颤,面色依然沉定内敛,左手轻柔她发顶,安抚道:“别瞎想了,今日是我疏忽了,不该把你单独留在那里。”
他越说越自责,凝着她红肿的脚踝,心宛若被割了几道。
占城国使团被锦衣卫缉拿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宫中,靳明阳震惊不已,还没出内阁,左都御史汪广牟就踉跄着扑进了屋,张皇失措的大喊:“首辅大人救我!”
靳明阳怒目圆睁:“这般样子成何体统!占城国使团朝贺为何不报!”
今年各国朝贺之事皆由靳明阳负责,靳明阳手头事务繁多,就推举了新任左都御史的汪广牟作为协助。此时汪广牟像只斗败的公鸡,颤着胡须说:“下官……下官是想让使团在外宅一留,私下里挑选好物呈给首辅大人,没想到……没想到冲撞了长公主殿下……”
“糊涂!”靳明阳宽袖一阵,气的吹胡子瞪眼,“长公主可有大碍?”
汪广牟慌道:“下官不知……”
想到眼前的烂摊子,想到受伤的女儿,靳明阳气血上翻,猛锤心口道:“废物!你真是个废物!
半个时辰后,李韶宣见靳明阳和汪广牟。路上听勤政殿内侍说,天子龙颜大怒,砚台都给摔裂了。
汪广牟吓得腿脚酸软,若不是靳明阳扶他一把,怕不是要倒在这宫巷中了。在靳明阳狠戾的眼神下,汪广牟只能强作镇定,瑟缩在他身后。
然而进了勤政殿,汪广牟还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年少的天子怒火中烧,龙目如刀,毫不留情的剜上二人,“占城国特使来朝纳贡,为什么事先没有禀明朕!”
按照方才的说辞,二人一唱一和,将责任全部推给了礼部。尤其是靳明阳,言外之意很明显,是要让天子拿礼部开刀。
殊不知李韶不吃这一招,怒道:“礼部固然有错,直接负责此事的汪广牟更是难辞其咎!来人,将汪广牟压入刑部,即刻查办!但凡是涉案之人,不伦官职大小,按律处置!”
汪广牟当场被吓尿了裤子,被人带走时留下一股子臊气,所站之地的有汪黑水。
靳明阳皱紧眉头,还想再搏一搏:“陛下,汪广牟是被人蒙蔽,还望——”
“靳大人莫要多言了,若要追查,你也难以明哲保身,朕已经给足你面子了。”李韶往前迫近时,明黄衮龙袍上的团龙似乎变得鲜活起来,大张的龙嘴,狰狞的獠爪,仿若要将佞臣掏心扒皮,“朕的皇姐为此受伤,若非有人相护,怕是要被这些厚重之物给砸死了!你若再替这帮渎职的奸臣求情,休怪朕不念及你的辅佐之情!”
靳明阳被他凶戾的眼神慑住,杵在那儿无话可说。
权衡利弊,他只能丢卒保帅,心头暗叹流年不利。在他的周旋下,汪广牟刚升任左都御史,都察院方才掌控手中就被端了个明明白白,还真是左下棋局让自己人往里面跳!
此事涉及邦交,非同小可,刑部进展神速,当天就关押了一连串官员,天子借机敲山震虎。
安抚完占城国的使节,时辰已晚,李韶只得按捺住心里焦急,浑浑噩噩的睡了一晚,早朝后便摆驾公主府。
一天一夜过去,李映柔的脚踝酸胀难忍,里面肿大的血肉仿佛要胀破肌肤,稍稍一动,脚筋就会顺着小腿一路疼到腰际。
按照医嘱,竹筠跪在床踏上替她上热敷,时不时用热水沾湿巾帕,保持原有的热度。
“陛下驾到——”
通传声响起,竹筠连忙跪在地上,粉底皁靴很快映入她的眼帘。
“你先出去吧,这里朕来。”
竹筠垂目领命:“是。”
她躬身退出寝房,将屋门徐徐阖上,李韶撩袍坐在床沿处,凝着那张病白的小脸,眼光温和轻柔,满是疼惜:“皇姐,脚还疼不疼?”
李映柔躺在枕头上,恹恹颔首:“疼。我真是气运不济,去一趟年市,还要遇到发疯的马车。”
李韶撩起袖阑,将她脚踝处的巾帕拿下,只见原本纤细露骨的脚踝红肿的像个小馒头,让他面上忧虑更甚。
“别看了,丑死了。”
李映柔使起小性子,想抽回脚,脚筋却被扯动,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姐还在乎这些?别乱动。”李韶薄嗔一句,拿来软垫将她的脚踝垫的更高一些,俯身在铜匜中摆洗一番,将热水挪干,又敷在她的脚踝上。
“伤筋动骨一百天,朕知道你也憋不住这么久,但最近几日千万不要再下床了,要不然……”他知道她素来爱美,便板起脸吓唬她,“要不然,皇姐就永远这么丑下去了。”
“你敢咒我。”李映柔不满的皱起眉,伸手掐他腰。
李韶任她发泄,伸手将她额前碎发拢干净,光洁秀丽的面容再无半点遮掩。他望向她眼底,眼神仿佛坠着千般思绪,窥探着她。
少顷,他薄唇轻启,清和的嗓音不带半点波澜:“皇姐,昨日你为什么会跟晏棠在一起?”
饶是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这番话听进李映柔耳朵中,还是引起了她的警觉。
介于前车之鉴,这次她与晏棠相处起来格外慎重,为的就是避免打草惊蛇。殊不知昨日遇上了占城国使团,让他们的秘密往来暴露于□□之下。
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被李韶收进眼底,扶在床沿上的大手不自觉攥紧,露出一条条凸起的青筋。
外面有鸟儿在枝梢上鸣叫,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李映柔回笼思绪,长睫之下的眼睛满载着懵懂之色,“我也不知道,晏大人大概是在附近办差吧?”
“这样啊。”李韶对她笑笑,不再言语,轻轻替她揉捏着小腿。
他命人去查过,晏棠昨日告病假,不可能是缉查公事。
这两人,都在撒谎。
李韶在府中陪伴到天黑才起驾回宫,洗漱后,他身着中衣在寝殿内踱步,光影倾照之下,他侧颜的轮廓有些冷峭。
黛眉喵呜喵呜的在跟在他身后,许久后,他才俯下身将它抱进怀中。
“郁中。”
不多时,梁郁中带着风霜之意走进暖融如春的殿内,虾腰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韶凝重道:“让你的人盯紧晏棠和长公主的行踪,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只要发现两人在一起,不论何时何地,立马向朕回禀。”
五天后,汪广牟罪行砸实,锦衣卫奉命抄家。
昔日蓬勃祥乐的御史府哀嚎声四起,雅致院中满地狼藉,堆满了屋里清出来的物件。晏棠稳坐正堂,院外乌泱泱跪着几十号人,皆是受牵连的汪家亲眷。
“这个天煞的狗东西,花天酒地不说,还害我一家子……”汪家夫人悲痛欲绝的对天哭号。
缇骑见状,拿刀背猛砸她一下,怒目圆整对她戾喝:“肃静!”
晏棠淡然的抬眼轻瞥,继而将视线落在别处。这样的场景锦衣卫司空见惯,除却汪家亲眷,所有人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一个时辰后,府中污浊漫天,身着青色直缀、头戴牒盔帽的孟烁疾步走到晏棠跟前,将手中一个锦盒呈上,凝重道:“大人,在府中发这个!”
他打开锦盒,晏棠的目光顿时凝在上面。
里面装着一枚雕缡白玉扳指,玉质如羊脂般浑厚,一看制式,乃是郡王以上级别才可佩戴。恍惚间,他记起毅德太子溺水案里唯一有目标的证据,便是一枚失踪已久的白玉扳指。
幽深的眼仁有光浮聚,晏棠将扳指拿起,靠近眼前细细端详。扳指外面缡龙盘绕在云海之中,并无异样,而内里大有乾坤。
细密的字肉眼看不清楚,但阴刻着一个米粒般大小的字。
他起身行至正堂廊前,脊背挺拔地立在日头下,终于看清了那个字——韶。
尘埃落定时,周遭仿佛安静下来。晏棠缓缓将扳指握在手心,惘然望向湛蓝天际,隐约觉得这意外之喜会掀起轩然大波。
须臾后,他转身问孟烁:“汪广牟在哪?”
孟烁直言:“犯人被羁押在刑部大牢,定于三日后斩首示众。”
“你现在去刑部提人,把汪广牟带进诏狱。”晏棠指了指攥紧的手掌,眸含霜雪,“怕他不能这么痛快的死了。”
与刑部大牢相比,进入诏狱才是真正的跌入泥中。
请示天子后,锦衣卫一套好生着实打着问,汪广牟很快就神志不清了。昏迷之前,他还是咬着那个说辞:“这扳指是永安当铺的东家孝敬给我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刑房外的回廊中,龙袍加身的李韶端坐在暗处,忿然下令严查当铺,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当铺的东家很快就被抓紧诏狱,他满心纳罕,但区区一个商贾被这般阵仗款待,明显就是摊上大事了。当姚沥手持鞭子问他话时,他即害怕又委屈。原来这扳指是一个太监从宫中偷拿出来换钱的,而这位太监曾是汪皇后的内侍,与一年前感染风寒病逝。
线索并未就此中断,在锦衣卫的追查下发现太监还有一个表弟在京师一家酒楼打杂,人迅疾就被他们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