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柔吃吃笑道:“你呀,就是不知道收敛,这床笫之事还是要多注意,不能纵欲过度。”
晏棠敷衍着回了几句,锁门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内宅,这才重新抱着她往约定好的巷口走。
马车没有将李映柔直接送回府邸,而是停在了公主府附近的街口。两人拥吻过后,李映柔乘坐公主府的马车回了府,而晏棠则神色凝重的来到都指挥使司。
他让孟烁将今天跟随的校尉们叫过来,殊不知孟烁却带来了惊人的消息:“大人,两小旗的人都不见了。”
晏棠端坐衙门,神色顿沉:“怎么会不见了?衙门里可是找过了?”
孟烁也觉得奇怪。
“都找了,我们附近的钉子全被拔掉了。”他揣测地说:“会不会是有人刻意针对大人?”
晏棠垂目不语,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笃笃的声音宛若木鱼,传到耳中却未让人得到片刻的安静,反而激荡起涟漪,进而掀起千堆波涛。
他问:“一个都没剩?”
孟烁道:“一个都没剩,但外面负责别案的探子并未受损。”
晏棠沉沉点头,这做法很是明了,黑手一定是针对他的,而且还故意对他立了下马威,走时连门都不关,一丝半点遮掩都没有。
能拔掉锦衣卫眼线的,当朝没有官员能做到,即便是手眼通天的靳明阳,仅仅是防备锦衣卫的窥察就已经捉襟见肘,何况还是主动出击。
这不速之客肯定清楚锦衣卫的行事习惯,手下之人必定是高手云集,京畿之地能有这种通天本事的,怕不是只有龙椅上的那位……
晏棠半阖眼眸,“孟烁,你先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孟烁道:“歡,可是这些兄弟——”
“怕是回不来了,晚上去我府中取些银票,分发给他们的家人。”晏棠抬眼看他,“我应该是被盯梢了,这些时日你也要注意,行事要万般谨慎。”
孟烁一怔,拱手道:“是,卑职心里有数。”
待他退出去后,晏棠来到院中,伸手接住鹅毛般的雪片。
不出意外,李韶应该知道了他和柔柔的事,回想往昔,这个年他怕是过不素净了。
入夜后,大雪簌簌而落,没有一点停下的态势。
饶是地龙烧的正旺,寒意还是从窗缝中爬入,让寝殿的温度低了不少。
李韶坐在龙榻前的地毯上,抱着双腿,头抵在膝盖上。怀中黛眉睡得正酣,满足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而它雪白的皮毛已被泪水沾湿,打出一簇簇坑坑洼洼的湿痕。
从宫外回来,李韶兀自回到乾清宫,一坐就到了现在。
胸口的疼痛像开闸一样铺泄而来,昔日的坚持在这一刻崩塌,灰飞烟灭间让他快要窒息。
他只哭过两次,一次是母妃薨逝,一次则是现在。
他像个疯子,不断的为皇姐开脱,又恨她为什么不甘寂寞。
吱呀一声,宫门被人打开一条小缝,梁郁中自外而入,走到李韶身前,撩袍跪下:“陛下,已经太晚了,您吃点东西吧。”
李韶依旧没抬头,“不吃,事情办完了?”
梁郁中叹口气,将手头的奏章呈上:“陛下请过目。”
寝殿静了须臾,李韶蹭蹭自己的膝盖,抬头时双目猩红,他接过奏章,打开看了眼批红,大大的朱红“允”字,仿佛宣判了奏章上提及之人的死刑。
只可惜,这人不会轻易就这么死了……
李韶眼神黯淡,将奏章阖上,又扔给了梁郁中。死不了也无妨,他一肚子委屈和怨怼,总不能就这样憋着什么都不做。
他将后脑倚靠在龙榻上,茫然地看向前方:“郁中,你是不是纳闷,朕为什么要难过伤心。”
梁郁中一怔,静默点头。大魏风气开化,身为公主有几个宠幸之人实属正常,何况长公主的驸马不能人事,这夜色难耐,动点别的念想也是正常。
“其实,朕的皇姐不是皇家血脉……”
李韶将旧影翻出,声声泣血,捋着黛眉的手不禁用力,惹得黛眉喵呜一声醒来,不满地离开了他。
梁郁中听罢,心头除了震惊还有庆幸,天子能将这种秘密告诉他,证明晏棠再也获得不了天子的宠信。他暗自窃喜,有阴鸷从五官清淡的脸上掠过:“陛下,不如就此机会杀掉晏棠,臣以及旗下之人愿为陛下分忧。”
早在李韶还是宁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锦衣卫的弊端,他们爪牙太深,权限滔天,尤其是之前的指挥使袁刚,嚣张狂妄,与淮党沆瀣一气。
他登基后就私下里召集了一批内臣,让梁郁中统领,为他办一些贴己事,防止有人蒙蔽圣听。但他根基浅薄,再加上锦衣卫对他来说还是一把不可或缺的利器,因而这事一直都未曾张扬,平日里这些人还是各司其职,宛如隐身在暗处的猎豹,鲜少用到。
殿内寂静无声,两人呼吸可闻。明亮的灯影下,李韶清隽的面容挤出一丝苦笑,他又何尝不想杀掉晏棠?
自从看到他们亲吻的那一刻,想杀掉晏棠的欲.望疯狂滋生,他恨不得将染指他心爱之人的晏棠扒皮抽筋,丢下油锅,让他也尝尝这蚀骨灼心的滋味!
只可惜……
李韶阖上眼,原本和煦的声音变得毫无一点生机:“现在还不是时候,晏棠乃世家出身,对朕还有用,倘若你们这时出现在朝野中,怕不是要被靳明阳挑唆,鹬蚌相争了。”
梁郁中滞涩,望向天子憔悴的脸,“那长公主……”
李韶又开始剜心,喃喃道:“再忍忍。”
再忍忍。
若是他现在就公开长公主的身世,父女连心,怕是日后难以除掉靳明阳。若是除不掉靳明阳,长公主的身世永远都会被他掣肘,成为随时都会燃起的爆点。
唯有紧握皇权,他才能将她抱进怀中,才能护她一世安宁。
在这之前,
他还要再忍忍……
哪怕遍体鳞伤,只要最后陪伴她的是他,过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翌日早朝后,晏棠刚回到都指挥使司,刑部的人就将他押进了大狱缉查,罪名是买卖官爵。
锦衣卫瞬间就炸锅了,群龙无首,几位命官聚在衙门,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唯有同知马禄还算淡定,但他闹不准这些人的派系,便只字未提。陛下素来重视晏棠,如今虽然将晏棠收押却并未革职,只是将锦衣卫事务暂交旁人处置,此事定有回旋余地。
然而孟烁是个急性子,顾不得些许,火烧眉毛般的将信送进了公主府。
李映柔得知此事,半天都没缓过神来。遥想那日晏棠说有人参他一本,而这次竟然偏离了他们的预期,这个节骨眼上,李韶竟然没有保他……
她焦躁不已,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迅速换了衣衫进宫。
到了勤政殿时,晏尚同刚刚离开,想必也是为了晏棠而来。
李映柔下了凤辇,目送晏尚同离开,这才在竹筠的搀扶下登上高阶,没有通传,直接进了温暖香绕的勤政殿。
对于她的到来,李韶并不惊讶,甚至早就等候多时了。他端坐在案,抬眸时心跟着疼了一下,却依然神色不改,和煦道:“皇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李映柔来的匆忙,与平常相比打扮素雅了不少,精致的脸上只染了黛眉,点了红唇,缀满愁绪。
她走到桌案前,欲言又止:“韶韶……”
李韶握住她的手,掌心中的凉意渗进了他的肌理。他眉眼含笑,明知故问道:“皇姐可是话对朕说?”
李映柔点点头,直言道:“晏棠为什么被关进刑部了?现在正是除掉淮党的关键时刻,将他下狱,不太明智。”
李韶叹气:“朕也没办法,谁叫他不知收敛。人证物证都在,众口难堵,朕想保他都难。”
他垂下眼,避开了她灼灼的视线,拇指摩挲过她的手骨,一节一节,倍感珍惜。
李映柔蹲下身子,伏在他膝上,仰头看他,秀丽的眉尖攒成一团,“韶韶,你再想想办法,造个伪证不是很容易吗?”
“伪证……”李韶眼光沉寂,“只是下狱而已,皇姐为什么着急要救他?”
李映柔哽住,下意识的攥紧了他的衣袍。
奈何她再隐藏,瞳中的惶然还是人轻易洞察。李韶将她扶起来,抱坐在自己腿上,头抵在她瘦削的肩头,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少顷,他沉声道:“你跟晏棠,在一起了,对吧?”
李映柔的心咯噔一声,垂眼睇着他,那精致的翼善冠反射着出来的光华微微刺目。
没想到这次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知晓了两人的私事,她深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
斟酌须臾,她娇气的嘟起唇,模棱两可道:“我正如花一般,不想为那傻驸马守活寡。”
柔声细语宛若春风拂面,带着让人疼惜的意韵,饶是让人想怪也怪不起来,李韶无奈地望向她,一丝哀戚自眼角眉梢流溢而出:“皇姐,朕知道你苦,但你为什么不再等等,再等等就……”
“就什么?”李映柔咬紧唇心,委屈道:“再等下去我都人老珠黄了,为什么不能趁着年轻貌美享受一番温存?京师那么多富贵女子,藏几个娇郎小倌的大有人在,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她越说越伤感,泪眼盈盈道:“韶韶,在你这里,皇家颜面就这么重要?你就忍心让我日夜凄苦?”
她对李韶的命脉一掐一个准,李韶见她黯然流泪,心即刻软下来,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哄道:“朕不是为了皇家颜面,只是……”
只是因为他深爱着她,他会一直疼她。
然而这话堵在嘴边,上不去下不来,参加着女人的啜泣声,噎的他头疼欲裂。
李映柔见他动容,敛了些许眼泪,劝说道:“你现在正值用人之际,晏棠的父亲又是非淮魁首,我跟他儿子在一起,非淮岂更加可控,也顺道可以牵制他。”
明明在理的一番话,听进李韶耳中却是雪上加霜,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上无情撒盐。
他气极反笑,乌眸似有一层淡雾:“皇姐,这么多年你在朕心里有多重要,你不清楚吗?你说这话就是打朕的脸,割朕的肉。朕就是再无能,也不会拿你去换权势。”
“我知道,可是——”
李映柔话没说完,人就被紧紧搂住,有力的臂弯勒地她有些喘不上气。
“朕求你别说了,”李韶将头贴在她胸口,能清晰听到她加快的心跳声,“朕有些头疼,皇姐先回去罢,晏棠的事……朕自有定夺。”
从宫里出来,李映柔揣摩不透圣意,刑部大牢现在是进不去的,为了预防万一,她差人去锦衣卫找了马禄。
傍晚时分,两人在老地方见面。
厢房内马禄一身常服,恭顺道:“殿下今日找臣前来,可是有事要用臣?”
李映柔端坐在圆桌前,幕篱之下,红唇微微翕动:“本宫要让你去金陵一趟,将晏棠买卖官爵之事调查清楚,他下狱的证据,八成都不是真实的。”
马禄一怔,没想到殿下出面要保晏棠,“殿下,这事不必心急,想来是陛下为了安抚人心所做的缓和之举,过不了多久,晏大人就会被放出来的。”
对于他的推测,李映柔心知肚明,但她赌不起。
君心难测,万一李韶不肯放他,万一淮党趁机下黑手,于公于私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火速去查。”李映柔将胭脂的卖身契拿出来,隔空扔给了他,冷声道:“办得好,你我皆大欢喜。办不好,回来替胭脂收尸。”
作者有话要说: 李韶:画个小圈圈诅咒晏棠。
晏棠:阿嚏!
第37章 、暮钟起
马禄当晚就率人离开了京师,快马加鞭赶往金陵。
李映柔回到府中,旋即让人紧闭门扉,如前世一样,将宫中来的人和物全部挡在外面。然而这次却是被逼无奈,她不想跟弟弟冷战,可惜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施压,让他早些放了晏棠。
几日后,她耐不住心中忐忑,还是找人将她带进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跟诏狱相比要宽敞明亮许多,甬道可以容纳四五人并排前行,但依旧空气混沌,血腥和污浊糅杂在一起,让人微微作呕。
她微蹙眉头,跟着牢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这边僻静很多,周围牢房都是空的,甬道尽头还开有一扇铁栅小窗,空气冷不丁就清新了几分。
牢房中,身着青色直的男人背身而坐,脊背挺得笔直,正手持箸筷夹着方桌上的菜品。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转头。
牢头弓下腰,面对身陷囹圄的人依旧是满脸敬仰,“指挥使大人,长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晏棠本以为循例巡监的人来了,听到长公主的名号,倏然扭过头,看到身姿婀娜的女人时,平静如潭的眼眸有波澜起伏。
他放下箸筷,轻瞥牢头道:“多谢。”
“大人和殿下慢絮,小的先退下了。”
牢头很识趣的离开了,直到脚步声消逝,晏棠这才来到李映柔身边,顺着木栅的缝隙握紧了她的手:“柔柔,我不是让人捎信给你,不要过来吗?”
说话时,他原本寡淡的神色变得柔和下来,还带着几分哀然。
李映柔双眸如同含着一汪水,晶亮地望着他:“我不放心,就来看看你,他们没对你用刑吧?”
晏棠笑着摇摇头,“这些时日难得清闲,倒是还把我吃胖了些。”
四方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皆是甄品,李映柔轻扫一眼,叹道:“这待遇还挺好,倒是我多心了。”
早在晏棠下狱的当天,晏尚同的关系就通到了大狱,刑部尚书乃是非淮同僚,自然不敢亏待晏棠,何况陛下也没发话要审的意思,刑部的人很快就猜到了里面的玄机,怕不是以退为进。
如此,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位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