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文?姑娘你要为他赎身?五千两银子不二价,”老鸨上下打量着赶来妓坊的灵薇,越看越觉得此乃人间极品,瞧瞧这身段,她压低声音道,“若是姑娘嫌贵,可以在我这帮忙抵扣啊,你要知道,安思文可是我们这的摇钱树。”
以一换一,这老鸨还真会做生意。
灵薇摇头,既然得了准确的数字,她不再停留,身后老鸨可惜的看着她的背影,随即吃吃笑了起来。
清白的姑娘没人会想沦落风尘,可被迫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得了去,不想玩,再扔给她,那不就正好了吗。
已经平复下心情,回了药坊的灵薇没将自己打算给安思文赎身的事告诉他,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她何时能攒到还不一定,给了他希望,再叫他失望,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没有这件事。
她如往常一般照料安思文换药,帏帽上的软纱随之摇晃,如同水中波纹。
安思文像是不在意的提起卫阿嫱,问他们夫妻为何不来看望她,毕竟她们姐妹俩感情十分要好。
灵薇抿唇,和卫阿嫱吵架,她心中难受的紧,只好转移话题,打趣道:“你最近怎么了?似是对我阿妹十分有兴趣,她可是有夫之妇了,你不能肖想。”
她说完,想着阿嫱和那位陆同知又不是真夫妻,若是能碰见心仪她的男子,幸福的过一生,也是不赖,可阿嫱明显不喜安思文,便又道:“兴许,她很快就来了,届时我再好生给你们介绍一番。”
安思文仗着帏帽上有纱阻隔,一直望着她,清隽的脸上神色复杂,只道:“不必了,若是她来,望你能提前告知我一声。”
灵薇应了,两个人还没和好,卫阿嫱知道她认定的事情,很难回头,便想从安思文身上寻求突破,说要再去看他。
因牵扯到能否为他赎身的事,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安思文一定在卫阿嫱面前好好表现。
可当日卫阿嫱还没来得及去药坊就被江晓啸叫了过去,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她不敢耽搁。
在药坊中的安思文迟迟没等到卫阿嫱,神色难看,他同灵薇道:“你今日别来药坊了,赶紧回家去。”
灵薇不明所以,端了杯水要喂他,温温柔柔道:“怎么了这是?我不忙的。”
“啪!”她手中杯子被安思文打落在地。
“我让你回家听不见吗?”
她被吓了一跳,安思文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浮起的红痕,眸中闪动,语气也温和了下来:“你听我的,现在就回家去。”
他与老鸨约好了,今日老鸨会哄着夏员外过来,待他看见卫阿嫱的三寸金莲,定会连道都走不动,直接将人抢走。
如今卫阿嫱不在,只剩灵薇,遂心生惶恐,低声道:“快走。”
可是,晚了。
安静的药坊已然喧嚣了起来,夏员外脚步虚浮,眼下青黑,最好女色,本名夏康之,虽被称做员外,但实则不过是个刚及冠的男子,仗着家中行霸道之事。
“你们这有没有叫卫阿嫱的,赶紧给出来,要是不出的话,今儿就把这药坊给砸了!”
药坊老大夫赶忙阻拦,“夏员外,使不得,我们这没有叫卫阿嫱的人。”
“怎么回事?”夏康之扭头看向老鸨,老鸨一点不担心,她早让人跟着灵薇将她摸透了,低语道:“这有位医女,是那卫阿嫱的姐姐,身段也分外不俗。”
“听见没有,还不叫人,两个都叫出来。”
药坊中的小大夫一路上摔了三个跟头,才跑到了灵薇的面前,喘着粗气道:“薇姐,赶紧从后门走,夏员外来了,你不是姑苏人不晓得,他家里有位姐姐在宫里当娘娘,惹不得的,现在他要找你和你阿妹,你可不能被他看见,他这个人,有个怪癖,就爱三寸金莲的小脚。”
说着,他将一荷包塞进灵薇手里,“你带着你妹妹赶紧走,不然夏员外不会放过你们的,那些进了他府里的女的,就没全乎的。”
灵薇下意识看了自己脚一眼,三寸金莲……
扬州瘦马最出名的便是三寸金莲小脚,那些变态的客商,尤其爱以评判小脚为乐,他们甚至制定出了“瘦、小、尖、弯、香、软、正”的标准。
而她和阿嫱曾被评为扬州双姝,靠的就是这一双脚,现在竟然又因这双脚起了祸端。
灵薇看了安思文一眼,复又看向小大夫,她道:“他要找阿嫱和我?”
那小大夫点头,急切道:“对,先找的你妹妹,发现人不在,又要叫你,薇姐,快走。”
安思文从床榻上起身,再次将伤口崩裂,他顾不得男女大防,拉着她的手往房门走去,“我带你走。”
就在此时,药柜砸在地上的轰隆声、人们的惊叫声都传了过来,是那夏康之等不急动手了。
灵薇甩开他的手道:“我不能走,我走了阿嫱和药坊怎么办?”她不该去妓坊的,她怀疑是她将人给引了过来,牵连到阿嫱和药坊让她分外自责。
她走到水盆前,用冰凉的水洗脸,脸上的面具在她的揉搓下掉了下来,被她藏在手中,放进衣裳里。
又将裙摆向上提起,那双不过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脚顿时便露了出来。
卫阿嫱上次过来穿的是男装,自然会显露出双脚,可灵薇也有一双三寸金莲大小的脚,是安思文万没有想到的,他顿时就获悉了她的想法,问道:“你要代替你妹妹?”
“不,”灵薇看向他,“不能叫代替,不是说,也要叫我过去。”
“为了你妹妹值得吗?”
“当然值得的,阿嫱不能出事。”
她话音刚落,那夏员外的人已经来到了门口,“姑娘请吧,也别想着逃了,整个药坊可都被老爷的人给包围了,姑娘大可打听,被我们老爷盯上的女的,还没有一个能逃的掉,我们老爷说了,你每耽搁一刻钟,他就折断这药坊里一人的手,就先从那个年纪大的开始。”
小大夫面如死灰,灵薇将荷包还他,对他道:“望你能去告诉我阿妹一声,让她赶紧离去。”
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在她身后,安思文由小大夫扶着,也跟了上去。
那夏康之正捂着鼻子嫌弃药坊的味道太冲,看见灵薇缓步而来,两颗眼珠子死死盯住她的脚,咧开嘴笑了:“好好。”
随即注意到她头上还戴着帏帽,指着那帽子道:“给老爷把帽子摘了,快让老爷见识一下有这种脚的小美人长什么样子。”
夏康之身边的小厮伸手就要将她的帏帽扯下,灵薇偏头,自己动手解下细绳,她那张清丽无暇的脸庞,宛如白玉,嫩如鸡蛋,顿时引出药坊中人吸气声。
姑苏城长得美的女子不是没有,但这就好像你一直以为她是个长相稍好的村妇,谁知瞧见真容才发现是高门大户的才女,冲击力巨大。
便是安思文都是头次见到灵薇真容,比他想象中的温和女子更加引人垂怜。
再观她气质,不似以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就这份沉稳,直接将夏康之的身心俘获了,他恍惚的问向老鸨:“她那妹妹有她美吗?”
“这定是没有的,还是姐姐姿容更出众,哎呀,这脚也要更秀气些。”
听见老鸨回话,安思文压抑着的暴戾目光直射而去,后背都因他的肌肉紧缩而冒出点点血滴。
夏康之已经走上前去,绕着灵薇打转,“小美人,跟我走吧?”
灵薇却只关心一件事,“你要找我妹妹?”
“不不不不,”夏康之笑得跟朵菊花似的,“你妹妹都嫁人了,找她做什么,不找不找,老爷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
他挥了挥手,夏家小厮将灵薇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灵薇,被他带走了。
而此时,给锦衣卫假木牌刻字的卫阿嫱听闻灵薇为了保护她,被夏员外抢走时,刻刀划过手指,顿时鲜血淋漓。
第37章 为你赎身 后悔不死你(晋……
姑苏城的热闹, 妓坊的宾客满盈都与安思文无关。
他穿着白色空荡荡的宽袖长衫,身形瘦削, 面无血色,正在质问老鸨为何出尔反尔,竟撺掇夏康之将灵薇带走。
老鸨手中还拿着不合时宜的团扇,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时节,妓坊中的姑娘们都只穿着一件薄衫,她也不例外, 此时嘲讽的看着安思文,咄咄逼人:“约好的在药坊堵那卫阿嫱,我只问你她去了吗?她不去,为了除夏员外的火, 我自然是得拉另外一个人下水。”
她摇着团扇, 说的一脸不以为意:“不然, 火不烧到我自己身上了?”
安思文根本不信她这张七分假三分真的嘴,只道:“那你又是如何提前得知灵薇, 她, 她面容姣好, 比之妹妹还出众?”
老鸨美目流转, 嬉笑出声:“灵薇, 你叫的好生亲热,她是你的红颜知己?”
她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一般, “哎呦”一声,“可惜她一心为你,还特意到我这来问我如何能为你赎身,你却要亲手送她妹妹入夏员外的手。”
安思文原本清冷的面容,出现龟裂:“你说什么?”
“那小姑娘傻, 我说给你赎身要五千两,她竟然应承了,还央我等她一等,可谓一片真心待你。”
她说到这,眼里都是对灵薇的可惜,“你为何迟迟赎不了身,你自己当知道缘由,无非是无人愿意伸把手,有想救你的,也会碍于你父亲和这巨额赎金偃旗息鼓,完全当做看不见,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位,善良的小姑娘,奈何碰上个你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不给安思文插话的机会,她继续道:“我看你也不用担心她,那小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到了夏员外家就将其哄得飘飘然,手都没碰过,就让夏员外承诺要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她还管夏员外要了一笔礼金,你猜是多少钱?”
安思文几乎是脑子转不动的附和,问道:“多少钱?”
老鸨将团扇放下,“五千两。”
“这不多不少数目一样的银子,也容不得我不多想,只怕是给你赎身用的,奈何卫家一直没来人,想必,是将银子自己收着了,这么多银子,谁不眼红啊。”
她的话似是从天边遥远之际飘下,不然安思文怎会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眼前白茫茫一片,甚至出现了幻听。
她一个小姑娘,怎敢孤身一人来这妓坊?
他问她能不能给自己赎身时,她不是没有答应吗?
如以往每一个同情他的人一般,只要一涉及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掏出全部家当为他赎身,就当没听见一样。
为何,要给他赎身?
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雪花簇簇落在枝头,宛如盛开的花朵,他的头上,肩上,落了一层轻雪,伸手接过,晶莹剔透的雪花触之温暖变融化成了水,就像日夜照料他的灵薇,似水般温柔。
外面人的欣喜,都与他无关。“天啊,这是雪吗?我们姑苏竟然下雪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雪。”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住所的,身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全,是他自己非要拖着病躯来这寻一个答案,结果扎得他心鲜血淋漓。
翻出这些年偷偷给自己攒的赎身钱,他重重呼出口气,在冰凉的屋里形成哈气散开。
第二日,晨曦破晓,他便动身前往江木匠的小院,灵薇告知过他,卫阿嫱就在这里给人当帮工。
他打算去询问江木匠卫阿嫱家在何处,他要找她,既然她的夫君是锦衣卫,那一定能将灵薇从夏员外手中要出来,谁不怕锦衣卫。
可没有想到,到了江木匠家,他见到的就是埋首在屋子里,像无事人一般依旧在做木工的卫阿嫱。
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愤怒直冲他的心窍,自从轮落至此,他看淡生死,几乎再没有因外事而生气过,此时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他当即一声厉喝:“你竟还有闲心在这做活,灵薇都被抓走了,你不心疼,想着去救她?”
“她真是不该为了你主动跟夏员外走的,若是她知道你根本不拿她的生死当回事,她定会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莫名其妙就被训斥一番的卫阿嫱终于抬起了头,长时间没有移动,她的脖颈都是僵硬的,移动着满眼的红血丝,她看向安思文,用沙哑的嗓子回道:“后悔的人是你吧?夏员外怎么知道的药坊?他又从何处得知当日我会去药坊找你?”
她动了动冰凉的手指,字字诛心,“想害我,结果阴差阳错让夏员外带走了阿姐,安思文,你昨晚睡的好吗?你有甚资格指责我?”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就知道这个安思文是个祸害,她还没找他,他竟然有脸找上门来。
听说阿姐被带走的消息,她仔细推敲,终于发现被自己忽略的点,上辈子的安公公仇视锦衣卫,对其恨之入骨,没道理现在就不恨了,想想药坊她过去那日,他盯着陆同知的眼神。
想必是察觉到陆同知锦衣卫的身份,才想着要报复,结果害了阿姐。
那破木牌,就不该给阿姐,反倒让安思文瞧见了。
安思文脸色苍白一片,单薄的身子似乎要融入到冰雪之间,他第一次低下头颅,向人祈求:“你夫君可以救她出来。”
陆同知自身难保,怎会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去救阿姐,况且卫阿嫱怕当即就碰见追杀之人,因此拒绝的干脆利落:“他不能,你走吧?”
“你们卫家果然没有心,”安思文失望的看着她,“五千两银子的卖身钱,你们也拿的心安理得。”
“算了,你们不救,我来想办法。”
安思文来的快,去的也快。
卫阿嫱气得差点摔了自己手里一晚上的成果。
她能在扬州知府府里逃出来,是因为她对那熟悉;她能在流民中保全自己,是因为她还有些许能力;可她没有办法从守卫森严的夏府,不知不觉将她阿姐带出来,逃离姑苏!
怎能不焦躁,怎能不心慌,只要想想她阿姐自己一个人在那夏员外府中,还不知会不会受欺负,她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屁的三寸金莲,这世上怎么一直有变态的男子,就爱好一双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