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知,那木板上有人,是咱们的士兵!”
陆行止接过千里镜,看到一群向他们挥手的士兵,说道:“向他们靠拢。”
卫阿嫱几人被顺利接到船上,来不及高兴,她道:“快去找战船,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崔同知他们还留在船上,打算同海盗一起葬身大海。”
所有人头皮一紧,顺着她说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崔言钰所在的战船上。
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替换了陆行止原本的位置,手里拿着千里镜,不断给他们指名方向,让一众人忍不住偷偷瞧她。
卫阿嫱根本没有打算跟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换了一张脸,只是紧张的根本放不下千里镜,直到看到战船和海盗船,她才心下一松。
第98章 劫后余生 二更、她怎么一……
千疮百孔的战船上, 已经被逼到来到虎蹲处即将点燃火把的崔言钰,血渍让眼前一片模糊, 在他的背后是一个个浑身是伤的士兵,他们安静的站在原地,对他要点燃火把一事没有任何胆怯。
没有人想要做无畏的死亡,海盗们被他举着火把的样子逼到只能站在原地,甚至有人道:“崔同知,你冷静, 只要你们投降,我们不会杀你们。”
崔言钰笑出声来,配上他一身的血,满身邪气, 语气微凉:“不杀我?”
就在他将火把点燃即将扔到虎蹲上的那一刻, 从甲板上跑下神情惊恐的海盗, “有船,是使团的人!”
人群顿时有些骚动, 他想起卫阿嫱, 将点燃的火把顺着船舱里的缺口扔进了海水中, 冒气一层黑烟。
在他身后的士兵们眼睛爆发出求生的亮光, 他们近乎喜极而泣, “他们回来找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有使团的战船加入战局, 原本就是钻空子使阴谋的海盗们,负隅顽抗不久就败下阵来,被绑着跪在甲板上,密密麻麻跪了一片。
陆行止船上的人走到他们这条船上,入目所及一片疮痍, 几乎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那几个昏了过去的文官,在劫后余生中奋笔疾书,要将这段历史记录下来。
崔言钰和陆行止并肩而立,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下了指令。
“一个不留。”
假扮的海盗还以为自己会遭到锦衣卫的刑罚审问,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己的死期,随着下令,在船上士兵仇视的目光下,他们的头颅高高抛起,而后连同尸体一起被推入海中,也许会成为某个巨兽的点心。
士兵们看着这一幕,才纷纷脱力坐在了地上,捂着眼笑出声来,指缝里满满都是水渍。
崔言钰看向身旁陆行止,强撑着自己没露出疲惫之色,“没想到竟是你过来了,多谢。”
陆行止摇着折扇望着几乎没有鸟儿盘旋的海面道:“同是锦衣卫出身,言钰不必如此,何况使团出使回程之时少一条战船,我们可都不好过。”
“还是多谢,我已经听闻是你主动同使者请示,脱离使团过来寻我们。”
“我船上还有一个内鬼,已经被我控制住了,待你养好精气神,可以亲自审问,”他摇着折扇,便如翩翩公子哥一般,芝兰玉树的满身勋贵之气,“如你我,可以死在战场之上,却绝不能被他们这些宵小害死。”
陆行止心中忍不住哂笑,出手策划这一切的人当他是为了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小人了吗?他是爱权,但爱的是和崔言钰一较高下的快感,不然凭他的身世,直接出阁入相岂不是更快哉。
使团出使彰显国威,还未到倭国便折了一船人,注定会为此行蒙上一层阴影,他可不是将大昭忘在脑后之人。
卫阿嫱穿着一身还滴水的衣裳,抱着手臂冷眼看向这一切,可余光却全都是瞥向崔言钰的,见他和陆行止安排起后续的事情,一直说个没完,直接走了过去,“陆同知,有什么事同我说,他需要休息和包扎伤口。”
陆行止的脸上的微笑在看见她这张脸时,很明显地僵硬了,他随即看了崔言钰一眼,温柔的说:“瞧我,反正你们都已经安全了,自然要以休息为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便是。”
看见两人消失在船舱的背影,他打开折扇遮住自己完全没有笑意的半张脸。
接下来的一切快的让人几乎如在梦中,残破的战船在被固定在陆行止带出来的战船后,里面有人正在修缮,而海盗的那两艘船,将作为证据,被带回使团。
御医忙碌的为受伤的士兵包扎,还在他们的饮水中发现了药物,所谓的晕船厉害,也有被人下药的引子在。
本来两条船的人是无论如何都并不到一船上去的,但崔言钰的那条船上,这一战下来,晕船严重三百者尽数死绝,拼死抵抗者死三百,受伤严重无法医治者近一百,最后陪崔言钰硬挺到最后者不足二百,最后上船人数不足四百,近半数死亡,这便能容得下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干着手上的活,船舱里已经有给他们分配的房间,大家挤一挤等船修好就能回去,但没有一个人还想回到那条船上。
房间有限,扶着崔言钰回房休息的卫阿嫱默认和他同一间房,刚进房门,凭胸中一口气撑着的崔言钰就直接闭眼晕了过去。
如崔言钰一般者,不在少数,还要不少士兵睡到半夜被惊醒,大喊:“杀!”
卫阿嫱亦十分劳累,将他送到床榻之上,自己也没了力气,衣裳也未换跟着躺了上去,等被探头探脑的士兵惊醒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身边的崔言钰伤口都包扎好了。
她因为一直在船舱里修虎蹲,后面也只是下海游了一圈,身上并无伤口,只是手臂酸软,但尚且还能活动,可比跟她一起游的人强多了,他们现在还走不了呢。
轻手轻脚下地,她走出房门外才重重打了个喷嚏,身上衣裳还未换,似是有些凉着了,还寻她的士兵是原本船上的人,十分恭敬的请她代替崔言钰前去商议。
说是商议,其实就是要扯一块遮羞布,好好的战船竟被不知道从哪冒出的海盗给打的手无缚鸡之力,简直成何体统。
这话是一个文官骂出来的,话一出口,卫阿嫱冷漠的目光就看了过去,不光她,跟在她身后有官职的武将也倏地站了起来。
在武将以为她会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发脾气的时候,她直接摸出自己腰间的长刀扔了过去,精准地插在文官的两股间。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文官尖细的嗓子被和卫阿嫱同一条船的文官们给捂住了。
他们是没能耐,海盗上来的时候直接就昏死过去,被士兵拖到安全的地方给藏了起来,听着上面的厮杀声,吓得胆子都破了,但他们不是没有羞耻心和感恩心的人,若不是这些士兵,他们早就没有命了,何况卫阿嫱可不是士兵,她是锦衣卫。
相信他们,文官一张嘴,等回去的时候,绝对将此人弹劾个体无完肤。
就在卫阿嫱想张口嘲讽时,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为她撑腰的人踩着崭新的牛皮靴,过来了,他身上还留着浓郁的血气,几乎是一露面,就让对面的人不敢说话了。
卫阿嫱身边的武将十分有眼色的给让了位置,崔言钰坐在卫阿嫱身边,似笑非笑望着刚才那开口的文官,手指点在桌面上,宛如死刑前的审判。
半晌他开口,和卫阿嫱道:“这是游了太长时间,所以准头不行?心脏、脖颈每一处可都比你扔的地方要好。”
那文官几乎要吓尿,崔言钰却不再给他眼神,陆行止会意,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齐齐出动,直接堵住那文官的嘴将其拖了下去。
南北再分家,对外都是一家人,自己家里人怎么打都行,但外人说上一句都不可以。
等那人被拖走后,他才开口道:“对方船上有虎蹲,且是倭国仿制的那款。”
他重点突出了倭国两个字,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会心一笑,船上所有的海盗全被扔进了海里,还有谁知道他们到底是大昭人,还是倭国人呢?
但船就不一样了,船上可有倭国人想赖都赖不掉的东西,你们自己国家做的虎蹲不会不认识吧?
等他们和使团的船队汇合时,那跟他们一起返回的倭国使者面色苍白,连连否认,绝对不是他们想暗害使团。
管你是不是,我说你是你就得是!
使团的文官们化身夺命鸟,说的倭国使者招架不住,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就被海盗偷袭一事,让倭国狠狠掉块肉!
被修补得七七八八破损的战船,得上岸时讹倭国一笔,将其修缮;国库压力重,士兵们该得的赏银,给亡者准备的银钱,怎么也得让倭国放血;还有那些武器,卫千户可说了,他要看他们的图纸,都得给他们拿出来!
使团的船队终于在天气进一步严寒时,看见了属于倭国的岛屿,它们将破损的战船和海盗的两条船护在中间,慢慢驶向倭国的港口。
而在船上,经过卫阿嫱的悉心照料,崔言钰身上的伤和晕船的毛病全都好了,而他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跟她生气的状态中。
时不时用目光注视她脖子上挂的木雕,那灼热的视线,让卫阿嫱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想收回去,毕竟是他父亲遗物,哪知就这么一句话,他整整三天没理她。
卫阿嫱叹了口长长的气,而后殷勤地问他可要上甲板放放风,不出意外被他拒绝,她堵住要走的崔言钰,“同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崔言钰视线落在她开合的嘴上,微微移开目光,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他都说了心悦的话,她竟连个回应都没有。
这等待中的不断自我否定、后悔和期盼,烧得他浑身都是难言的焦躁。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卫阿嫱抿抿唇,而后愉悦地眯起了眼。
第99章 衣冠不整 生命之赌。……
大昭的船稳稳停靠在了倭国的港口, 倭国除了他们的国君没有过来,基本上有权有势的官员全部来此迎接, 以表诚意。
有三万的士兵做后盾,本就是战败国的倭国,姿态愈发的低,他们整个国家的人普遍生得矮小,如今再连连鞠躬,便显得更加小了。
大昭使团以使者打头阵, 一众人鱼贯而出,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唬得倭国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要打进来。
听见使团使者毫不客气的询问,倭国是否不欢迎他们, 才会派人假扮海盗去攻击他们时, 头都快摇成了拨浪鼓, 在看到那两艘海盗船时,更是冷汗涔涔, 连连否认, 表示这绝对是误会, 是有人要陷害他们!
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 使团使者极能稳得住, 他带着身后一群人,再次返回了船上, 明确表示倭国若是不给个说法,他们转身就回大昭。
这可吓坏了前来的倭国官员,他们炸呼呼的赶紧将消息传给自己的国君,若是大昭使团不满意,返回大昭事小, 直接从港口攻进来事大!
站在战船之上,地面上的倭国人宛如不断劳碌搬家的蚂蚁,有不少人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如今下了岸又再次返回,大家便没按之前划分的每艘船上留几位官阶高的官员,而是全部集中在了使团使者的船上,本次出行,由使团使者全权负责安排。
使团使者季慈淡淡看了那闹出动静的人,收回眼时,那人便不敢再笑,年近五十,花白头发被梳的整整齐齐的使团使者精神奕奕,他是大昭的下一任宰相,出自内阁,手中权柄是在场所有官员都无法比拟的。
本次能让他出使,更是侧面表达出了陛下要收服倭国的决心,毕竟这可是如今内阁第一人,不夸张的说,这位在顺天府打个喷嚏,都得有人排着队去慰问,恨不得做他的手帕。
他特意让大家留下上船,就是为了最后叮嘱,倭国很快就会给出答案,他们需得按照之前对策行事,万不可让人低看了!
在大家都义愤填膺的说一定要让倭国出血时,季慈却毫不遮掩自己目光,看向上船了就变得沉默的崔言钰和卫阿嫱身上,尤其是卫阿嫱的脸,更是又看了几遍。
卫阿嫱自上了船就遭到许多明里暗里的打量,原本以她千户的身份,都是不够格参与这种讨论的,但谁让她和崔言钰遭遇海盗奋力反抗还成功等到陆行止来救他们,让大家一下子就记住了两人。
在绝境时拼死反抗,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志气,所以季慈点名让两人前来,也让大家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面具早在被海水泡时就掉入了海中,还被当时的士兵看到了,原本她做了三个面具以方便替换,但当时战况激烈,她的房间受到波及,面具也无法再用。
何况,都已经被人看到了,再将面具带上也是掩耳盗铃,索性,她便顶着自己的真容了。
官员们秉持身份不好真的上前询问,怎么队伍中突然出现一个容貌上佳的锦衣卫,他们自认为记性还行,锦衣卫本就是被他们重点关注对象,若是有位长相出众之人,他们定能记住,再说,这些官员也不乏官职大到能见过夏绮彤的,如今见到更是十分惊诧。
士兵们可就没有他们的架子了,私底下就询问和卫阿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这人谁啊?你们怎么还一个个对其如此信服?”
“这是我们卫千户!想不到吧,锦衣卫有秘法,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我们卫千户身负任务,所有之前隐藏了自己的脸!”
说她是因为执行锦衣卫任务才改换容貌的主意,自然是崔言钰出的,大家谈论也不会真的找他核对消息是否准确。
看上去,似乎大家都信了这番说辞,毕竟只要是锦衣卫,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可锦衣卫内部的人,却觉得怪得很,日日夜夜相处的普通人,突然就摘下面具,变成容貌鼎盛之人,冲击不可谓不大。
还有那些曾经有缘见过夏绮彤的人,对上她这张脸也是惊疑不定,像,太像了,天下间怎能有如此相像之人。
卫阿嫱直直回对上季慈的打量,向他拱手致意,嘴角还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再经生死,她看破了诸多东西,有对站在她身边,暗暗将她护在身后崔言钰的。
也有对自身戴面具这事,面具一掉,她似乎摆脱了沉重的包裹,不禁想,她凭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容呢?
崔言钰都已经发现她瘦马的身份了,她还有何好顾忌的,便如崔言钰问她为何不再戴面具隐藏自己,她的回答一般。
“是我做错了吗?”
是她让夏绮彤顶替夏家女儿的身份进宫当贵妃的吗?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所以凭什么她要为了夏绮彤而再隐藏自己,她如今已是锦衣卫千户,背后又有皇后娘娘承诺,女儿身泄露也会保她一命,没有后顾之忧的话,她凭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用真容出现在众人面前。